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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记

2018-03-14郝嘉翯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6期
关键词:壶盖旗袍老师

作者简介:郝嘉翯(2001-),北京人,北京市101中学高三学生。

有一女子名叫小阮。她是巷子口茶舍的老板娘,年龄算来将近三十,但目光顾盼流转,常让人恍然她不过是一妙龄女郎而已。茶舍老板刘七是一勤于算计的酸人,经营小店二十余年,约莫今已五十六七。

小阮喜穿旗袍。她骨架小,腰细胯宽;但肌肉饱满滢柔如凝脂,肩头圆润,藕段儿似的手臂细长,与她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极相称;虽年纪渐增,而容貌几乎未变,只比从前更添几分风韵;她的脸圆而小,两颊不必上胭脂而自红润绚丽,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目光到处,似有水泽遍生。不论旁人看来,还是小阮自己,应都是爱她这副模样的。

她常常斜倚在门上,一手托着支细长的烟枪,抬头专注地看对面高墙里垂下来的柳绦。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几乎不挪动一下,而神色偶有流露沉醉、哀伤之态。行人见之常驻足也随她的视线看,不过很快也就不明所以地走开了。刘七若有杂物唤她,她也不应,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把烟嘴放在唇边,仰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闻刘七醉后会在小阮身上泄愤。次日再见她独立门扉,或能发现脚腕上仍未消去的瘀青,有人注意了,她就悄悄收了脚,撤一步立着。只是无论何时她的旗袍总是干净平整的。

她隔天就会换一套不同的,轮换着穿。住在巷子里的人可以从她所穿的旗袍来揣度她的心情,甚至推知今天的天气。譬如若是要下雨的日子,小阮会穿她水蓝缎子质的那一件,若是晴朗,她就穿豆绿的,或是桃红的。

整条巷子的男人、女人,都知道小阮。他们议论她许多、爱她几分,还惧她几分。不過这些七七八八都飞不进小阮的眼睛。

让她能感到快乐的,是春日里落在门槛上的几只麻雀,是五月在柳荫中此起彼伏的蝉鸣。但这样的快乐很少,只能在某一瞬间捕捉而已。

不知何时,巷子里的人们不再见到小阮立在茶社门口了,大家都道是刘七在一次醉后打死了小阮,偷偷趁夜色丢到城外的枯井里去了。

小阮怎么死的大家并不太挂心,只是关于她的流言道不随日子流转而消逝。茶舍的对面是地主王光亮的宅邸,有人便说她总立在门口是期盼能攀上富贵枝,过上荣华无忧的生活。这说法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大家都相信了事实确是如此,只是少数一些男人还常常怀恋地回忆起小阮生时的样貌罢了。

我想就算小阮还活着,她也不会在意各类风言风语的。所有世事都如尘埃,她独立于万千风尘,可这所有都无法靠近她灵魂。真实的她是寂寞的,也是可爱的,她是生错了时间和地点,才成了早岁枯萎的花。

闲散人士·学茶道

有一茶壶名曰“供春”。它是灰褐的颜色,表面凹凸不平;细细抚过,时而皴褶,时而平滑、却不腻润;隆起处上有类似流水纹的细褶,但又非刻意雕琢而出,只让人觉得古朴、真淳。它身上还有一个故事。

明代有一稚子名为“供春”,他天资聪颖,好学善思。一日,他来到一寺庙中,见师傅正在烧陶,他觉得很有趣,便悄悄观察,不久便将那一套技术领会心中。回家之后,他就用这套方法,捏制、烧成了一只茶壶。虽然手法略显稚嫩,但正是因为这一点,这只“丑壶”拥有了些不同的神韵。壶盖上手柄做成了新生的两片圆叶状,兀自立于上,似乎乍从泥土中脱胎一般;壶把雕上木纹,在下端分为两脉,仿佛从蜿蜒的枝干伸展到了虬曲的树根,典雅持重、老成苍劲而不失童稚拙趣。供春这个壶因而备受当代文人喜爱,后来这个壶也被冠以它的制作人的名字。

当我再将它捧在手心,在我手心里的有几百年的时间沧桑,更有一种不可喻于言语的精神力量逐渐从壶盖的那两片圆叶生出,将我包围。有一双快乐的小手也曾这样捧住它,在那双手中逐渐形成了这只壶的生命,而供春,他把自己的生命也细致地填进壶中,每一处不经意的皱痕,每一点无心的起伏,都是他的灵魂在游走。

因此,百年之后,纵然他的肉躯已久逝,连魂魄也大多不知飘散去何方,却剩下最后一丝,仍旧被封存在这只小小的壶中。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掌心,他的生命被延续下去,只消轻轻捏住那两片叶子,打开壶盖,他那蓬勃的生命就伴随着茶香和蒸汽溢出,飞舞在屋室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天真快活的欢笑声。

下午学习的是日本茶道,这一学可是苦了我了。清风老师要求我坐直在椅子前三分之一处,手指并拢放在大腿上,小腿呈竖直放置,脚尖并拢,其后两小时,除奉茶可稍作活动外,不可以改变姿势。从前看书只知那些淑雅、恭顺的日本女子的模样,如今真体验了,却有些害怕起来。坐了一小时有余,我的左腿基本已经失去知觉,惟偶尔用右脚悄悄踢一踢左脚才能稍微感觉到它的存在。手脚都冰冷,头脑也渐渐变得昏沉,连眼睛最后都几乎不能移动了(清风老师肯定也感觉到我死盯着她的脸的灼人目光了);然而想到我们只是坐着,日本妇女却要跪姿持续几个小时不能移动,还要挺直身子而微微低头表示谦恭,我不由又敬佩又恐惧了。只是,这也是对我的一种意志的磨炼吧。现在我的日子过得太好,于是变得意志薄弱、连主见都随之软烂了,像这样的苦炼,对我是必要的。

我最喜欢友美老师,她不谙茶文化、但是精通饮酒。今天她穿了一身茶色麻布旗袍,戴着深红色的方框眼镜,其后是一双雪亮有神的眼睛。午饭桌上,她奉上好酒,我稍抿了一口就作罢了,她和另外两位老师共饮。她边说着:“我酒量可不行啊,我只喝这一杯,”边给自己斟满;一轮酒过,再要斟酒时,她权当自己什么也没说过,悄悄就又满上了。若说清风老师身上真有茶韵,那么友美老师便像是一杯清冽甘甜的酒,酒香、酒色,都融进她骨子里去了。饭后,我在屋子里散步、赏玩茶具,折回来看见友美老师歪在老人椅上睡了,一只手搭在腹上,一只手垂落,正酣梦中。她的梦里,说不定也是酒香缭绕呀。

小诗一首:

茶趣

漫漫泉水涌,

依依暗香生。

身居喧哗久,

只爱掌中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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