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文艺电影《南极之恋》的“哲学式”爱情之维
2018-03-13张瑞
张瑞
《南极之恋》是中国首部在南极极寒之地进行实拍的爱情电影,影片自诞生之初便自带话题,不仅因为两位主角继《致青春》后的再度默契合作,更因为导演将爱情和南极相联系——从皑皑白雪中折射出的晶莹情感更容易引起受众的关注。南极作为影片的噱头是一个好引子,但真正使《南极之恋》收获如潮好评,成为品质之片的根本原因是其深刻而广博的内涵,即人类亘古不变的爱情话题与东西方哲学的结合。片中涉及了中国诸子百家思想、西方基督宗教思想以及古印度佛学观念等东西方哲学,而这三者的连接点皆在于片中主角在困境中升华的爱情。爱情与哲学的融合看似高深得不可捉摸,但发生在不可思议的南极却中和至恰到好处的程度,因此博得了广大受众群体的青睐。
一、 中国诸子哲学的舍身大“爱”
中国道家思想崇尚中庸,从“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类话就可看出道家不爱强求,凡事讲求顺应自然。其代表思想家老子和庄子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传说老子晚年乘青牛而去,庄子在妻子死后击盆而歌,道家思想在平常人看来颇有些奇怪,却又偏偏最顺应人性,人类自相矛盾之处本就不胜枚举。
《南极之恋》中有句台词:“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话出自《庄子》,女主如意在丧失生存希望后为了让男主活下去,一字一句地向他解释其中含义。道家对人和人世持顺其自然的态度,所谓“得之吾幸,失之吾命”便是如此,庄子说这句话时当然不是单指爱情,而是喻指世间所有人的相遇相知,因环境所迫不得不分离也不需过分强求。《南极之恋》中的高空物理学家荆如意这个角色,承载了一部分道家哲学对于爱情的期望,她从一出场就是清冷的,那种清冷不是骨子里的凉薄,而是道家思想对世间万物透视后的无奈和顺应。荆如意代表的不仅是自然科学的理性,更是道家人文哲学中蕴含的理性和清醒——她在飞机坠落于南极绝境中都是平静从容的,因为人世无常嘶喊无益。她在意识到自己爱上物质男吴富春时亦是淡然的,因为人世无常无从猜想。
荆如意去南极也具有浓厚的道家玄想意味,她谈到南极的欧若拉极光时一脸的向往。作为一个高空物理学家她本应该是务实的,但同时这个人的心灵深处对于浪漫和纯粹又有着一种极致的追求,这和老庄的玄思哲学恰好吻合。庄周梦蝶看似荒谬,实际是道家对自我存在的思考,而荆如意对欧若拉的向往就如同庄子对梦中蝴蝶的向往,这种追求纯粹的玄思给影片镀上了一层神秘而美妙的光芒。道家哲学在《南极之恋》中表现为一种平静和淡然,又绵长地足够让人回味无穷,但从另一层面来说,这种爱情难免被人冠以消极之说法,就如同吴富春在听完“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由来后的感叹。因此,爱情在道家哲学中究竟是一种如何的状态,每个受众都有自己的意见,这便是《南极之恋》的可贵之处,它启发观众去思考爱情与哲学结合后的不可知形状。不同于其他爱情题材影片,《南极之恋》完全弃绝了其他无关人等的干扰,从两个人坠落南极后便一直相依为命,因此吴富春和荆如意是绝对性质的男女主,荆如意象征了道家哲学中的爱情期待,吴富春则象征了法家哲学对儒墨哲学的退败。从凡俗世界中抽离出的爱情观在此具有了符号化的象征意味。
吴富春是一个专注于赚钱的物质男,他是存在于21世纪自私但真实的人群代表。大家陷落于绝境,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他不介意向安娜和如意伸出援手,但一旦飞机下的冰层开始融化,他便产生了退缩的念头,这是法家思想中保全自身的做法。法家崇尚秩序和残酷,吴富春的天长地久婚庆公司所建立的便是一种资本主义市场秩序,而他面对生命时表现出的一瞬间的残酷也是法家哲学的内核,后面的剧情中吴富春不愿收留企鹅小胖亦是法家思想保全自身的体现。与如意为他提供救命的水果糖的做法相对应的是,他在分食粥饭时悄悄为自己多留的自私。但不可否认的是,《南极之恋》中男主的自私残酷都是人性中最为合理的一部分,也是法家哲学所坚持的生存理念,法家的最终目的在于建立“法术势”构建下的秩序,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保全自身。
那么又为何说吴富春的爱情象征的是法家哲学对于儒墨哲学的退败呢?吴富春在犹豫后仍然秉持善念回去救下如意,因为水果糖事件的感化他开始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愧疚,在爱人的哀求下最终收留企鹅……影片中吴富春的自私和残酷因为女主的影响和环境的变化慢慢消融,他开始欣赏两条鱼的相濡以沫,也会在看到大雪覆盖小木屋时奋不顾身地想要奔到爱人身边。这种舍弃自我的爱情在物质男吴富春身上实现,实际上象征的正是儒墨“爱人”“兼爱”哲学对于法家思想的无形驯化。
二、 西方基督式的成全之“情”
西方的宗教文化以基督教哲学为主,这一教派在中世纪的欧洲尤为流行,它的禁欲主张一度将人世间本真人性压抑至无力反抗的地步,但在近代以及现代的发展中,基督教文化趋向包容和谐,献身成全。于是不乏许多传颂基督式爱情的作品产生,其中安德烈·纪德的短篇小说《窄门》尤为经典,成为许多人心中的爱情《圣经》。《窄门》中的女主为了男主能够通向耶稣之门,始终将自己心中的爱情压抑,她一心想着成全男主的信仰,一心希望男主走上自己走不了的道路。而这种成全爱人的情感与《南极之恋》中陷于绝境却都希望对方能化险为夷的情感相互呼应。
《南極之恋》中的情同样是拒绝狭隘的,如意割腕被救起后吴富春深深地望着她说:“如果我回不来,我希望你至少把木屋里的燃气用完和罐头吃完再去死。”这句带着埋怨和决绝的话语实际是男主对女主的成全;如意在意识到自己患了坏血症可能会拖累富春后,选择隐藏秘密、尽力帮助他找到救助站,以求在生命最后一刻为他寻求生机。他们的爱情里能为彼此找到生命的存活之机就是最好的成全,哪怕这种机会要拿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也在所不惜。
“可是不行啊!您给我们指出的道路,主啊,是一条窄路,极窄,容不下两人并肩而行。”[1]《窄门》中的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片中的主角,仿佛是强大的耶稣所做的游戏,他们陷于南极这样的绝境中,稍有不慎便会丧失生命,一个身心俱疲的男子和一个有伤的女子想要逃出生天,可谓难上加难。于是,他们只好选择臣服于主,如果生的窄门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他们都愿意自己留守原地。片中女主为男主吟诵的小诗来自于聂鲁达的“当我安息时,我愿你活着……”这首在中国传唱度不高的小诗深深地攥紧了观众的心,它通过《南极之恋》传达出的正是西方所推崇的基督式爱情——安息的我,愿你活着,活着的耳朵倾听风儿,活着的鼻子嗅我们共同爱过的大海芬芳,我爱你,因此愿你继续绚烂地如花怒放。这正是片中女主如意想要为男主用生命索求的未来,这种成全之“情”激烈地冲荡着荧幕前观众的感官。
片中两人的避难所小木屋中一直摆着一个小型圣母雕像,在剧情设置中,这个小木屋其实是中国南极勘察队的暂时救助站,放置西方宗教雕像看似不合理,实际正是影片对于西方基督式爱情的一种致敬。这个圣母雕像多次出现,使用了特写长镜头对其进行拍摄,最后一次出现于男主向女主求婚时。此时的他们已经意识到了“窄门”的存在,既然两人一起活下去的机率已然不大,那么总该为这段短暂但足以回味一生的爱情立下丰碑。于是他们假装陈誓言,戴婚戒,揭盖头,一切都是形式,身在南极的他们连生命都无法保障,哪来的婚礼?但片中的两人有形式就足够了,因为这种基督式的成全之“情”所饱含的内核已经将空洞的形式紧紧包裹。
三、 古印度佛学中的虔诚之“思”
佛教源于古代印度,佛教作为人类历史上最为原始的宗教之一,带有一种神秘的属性,因此很多人将这种神秘定义为迷信,但实际上真正信仰佛教的人骨子里所难得的就是一种“迷信”。这种迷信并非对不确定事物的固执崇拜,而是对有益于自身事物的执着。如同《南极之恋》中男主告诉女主“我们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于是他们便可以在那样的绝境中都始终不放弃对生存的渴求,那种强烈地足以震慑天地的执着,便来自于对于爱情和生存的虔诚。当身处绝境时,人往往会从物质层面中超拔出来,对生命的感怀,对宇宙的敬畏,断尽了一切世俗的烦忧,只为给生命一次最完美的破茧解脱,《南极之恋》彰显的主题内蕴与佛教思想不谋而合。同时,《南极之恋》对人类命运的深层思考,对爱情维度的深入挖掘,其水准都超越了同类题材的影片。
佛家倡导的并非思想上的专制,佛教从未企盼世间人皆不负如来,只愿人们不负自己不负身边人。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根本就不需要两全法,因为不负卿便足以不负如来。片中女主如意脖颈上戴着的是一块南无观世音菩萨的配饰,这块配饰在片中三次出现——第一次是女主自己捧着它祈祷男主平安归来,第二次是两人共同虔诚祈祷能一同活下去,最后是男主被救后发现女主将配饰放到了送自己的救生手册中,看着观世音菩萨的玉佩男主沉思良久后奔至女主身边。这三次出现无一不伴随着主角对于爱情和生存的虔诚,它在影片中的亮相对应了佛教理念中的救赎与涅槃。唯有大彻大悟之后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境。
古印度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放弃了王族生活,历经苦行后在菩提树下沉思七七四十九天,最终顿悟佛理,这种涅槃境界在爱情中亦是存在。《南极之恋》中两人历经苦难却还是得到不完满结局,于是男主选择找到陪女主一起看极光的地方,他看到了安静沉睡在雪坑中的女主。女主睁开眼望向男主的那一刻即是两人的涅槃,是佛学中的爱情,他们的虔诚到达了古印度佛学的般若大智慧境界,于是女主超越了生死,在爱人怀中得到了永生。影片最后这一幕使用了蒙太奇手法,按照正常逻辑,虚弱的女主在残酷而凶猛的雪灾之后不可能获得生机,但《南极之恋》采用蒙太奇拍摄技巧让两人的爱情在理想中得到了完满,与现实的对撞产生出强大的震撼力,从而让受众享受到虔诚情感的力量。
电影《绿地黄花》中有一句台词“晴雨是天之病,相思是爱你之病”,这句话恰如其分地展现了佛性爱情的天人合一观念,佛学对于爱情的期待在于一种虔诚,对于自然万物的虔诚,对于南国红豆的虔诚。《南极之恋》中的爱情与相思正因為具备了这一虔诚特质,因此超越了生死。
结语
有鉴于此,《南极之恋》可谓中国电影中难得的一部爱情文艺片,它再次提出了人类从古至今都难以解答的问题——爱情是否能超越生死?相思能否融化极地冰雪?存在与否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哲学之思,那么《南极之恋》中对于纯真爱情的探寻则是人类情感深处所追求的支撑。它将爱情与生死进行了纯粹的交融,突破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不屑于风花雪月棋书画,影片所着重描写的是一种哲学式的思考。道家哲学承载的情、儒家哲学象征的爱、法家哲学期待的恋、基督式哲学的成全以及古印度佛学中的相思在片中杂糅混合,为观众带来了一场哲学与爱情的盛宴。
参考文献:
[1](法)安德烈纪德.窄门[M].卞之琳,译.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