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丈量的父爱

田一笑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回到家里，不是看书，就是伏案写作。我是在母亲的怀抱里长大的，父亲很少抱我。不仅如此，父亲有一个习惯：他喜欢用手指丈量我的身高。父亲的这个习惯从我出生那天开始，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毕业。

父亲给我丈量身高的时候，一定要让我躺下，双腿伸直。等一切妥当之后，父亲便伸开中指和大拇指，其他三個手指握拳，从我的脚跟一直量到头顶。小时候，我以为父亲是与我逗着玩的，因此也不觉得什么。当父亲那布满厚茧的指尖在我身上划过时，我便有一种痒痒的感觉，禁不住笑出了声。

我在父亲的指尖下慢慢长大。到了入学的年龄，母亲把我送到了学校，我与父亲的交流更加少了。每天放学回家后，我发现父亲不是不在家，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停地写。我以为，父亲不再丈量我的身高了。可是，有一次，我正在睡觉，突然感觉有人碰了我。我睁开眼睛，看到父亲正一丝不苟地用手指丈量我的身高。

我对父亲提出了强烈的抗议。父亲不说话，只是笑笑。笑过之后，父亲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和蔼地说：“好小子，长大了。好，老爸向你保证，从今天开始，不再给你量身高了。但是，你要每个月向我报告一次你的身高！”我虽然答应了父亲，但对他的这个要求，心里很反感：“我每天在你身边，我有多高，一看便知，何必多此一举呢？”

高中毕业，我要离开家，离开父亲，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读大学。在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父亲让我与他一起睡在书房里。那天，父亲反反复复地对我讲人生道理，叮嘱我生活上的一些琐事。最后，他从书架上取下十余本书，让我抽时间好好读读。其实，那一年，我已经18岁。他说的那些道理大多数我懂，而他给我的书，我早已读过多遍。可是，我又不好反驳父亲，一边听，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眼蒙眬中，我感到有东西在我身上移动。我知道，父亲正在为我丈量身高。为了不惊动父亲，我仍然闭着眼睛，假装熟睡。父亲丈量完，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长大了！”我偷偷睁开眼，看着黑夜中静坐的父亲，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第二天，我离开了家，去另外一个城市上大学，父亲的手指再也够不到我的身体。可是，身在异乡的我常常会想起父亲，想起他的手指。我蓦然明白：父亲的手指可以丈量我的身高，但是，那指尖上流淌的如大海般深沉的父爱，我永远无法丈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