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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谈

2018-03-12金邦一

延河·绿色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文成瑞安

金邦一

下路和上路

六百年前家族从福建“飞遁云(飞云江)滨”(《燃四公像赞》,见《珊门金氏族谱》),搬迁到时瑞安大峃的时候,时间正在元末。《续修金氏谱序》云:“由元末自闽徙瑞,实自燃四公始为首世。”

我的始祖燃四公,和他的兄弟們迁徙到万山丛中,散布在瑞安和青田等地,不过是因为想要一口饭吃。丛林虽多,但可以抓野兽,开辟梯田,战乱时期,城市是首要的掠夺对象,生计成了首要的问题。

农耕的稳定,造成了山民对飞云江下游低洼地带地区的优越感。村人称,往古洪水起时,过来要饭的都是飞云江下游的人——因为地势低洼,洪水造成的饥荒。小时候,我便经常看见母亲抓一把米,给在门口端着破碗,肩上提着一个几经缝补的布袋的乞丐。不过我一个老板表哥认为:“要饭也是做生意的一种。”做生意需要的外出经历、磨炼的口才、超凡的忍耐能力和由此锻炼的视野,在沿路乞讨经历中无不具备。太狭小的视野,太过稳定的收入是造就不了农耕时期被称为“氓(流民)”的商业者。

父辈把飞云江下游的瑞安人叫做“下路人”。“下路人”之于我,是肩挑的海带、紫菜、虾干,是我小时候的美食记忆——文成的美食,是拉面中有紫菜,番薯粉丝中放虾干才好吃。这样的东西在下游,犹如文成本地出产的山货一样,是大路货。不过商业的价值在于交换,物以稀为贵,加紫菜和虾干的美食,一定要等到父辈作帮工或红白喜事才行。

但是经历过大饥荒的父辈,对于下路人并不在意。在他们的眼中,下路人给他们印象更深的是带鱼和黄鱼,两斤鱼换一斤米,带鱼是巴掌大的才行,黄鱼吃不了是肥田的。伯父现在对鱼都不感兴趣,他说小时候在峃口埠头吃了太多的鱼。

看到每年随洪水定期而来的下路逃荒者,让伯父们更信任的是稳定的农耕收入。

隐居

我最喜欢的是江中的沙洲和孤村。从营前到马屿两岸的沙洲密布,那些千百年随着风和水流的召唤而自然伸展的树,像是从江淹的《别赋》中走来,让人感觉“嘉屿乡”这个名字名副其实。绿树掩映的几间石头或泥筑的房子,几间三四层的小高楼,疏落地分布在山脚,车上的我会想起在此间筑庐读书也是不错。这次沙洲和孤村成为我青春的一个美梦。说明白点,就是隐逸耕读的文人梦。

两年前我随着长者出差,因为路阻便途经高楼老路,见到了和文成仿佛的矮屋和三四层的楼房。因为找洗手间,便蹩进一个庭院后的几间石头房子,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接待了我们。石头房子光线昏暗,一个老式的灶台,灶台上放着绿色的塑料掏水瓢;一张木桌,桌子上一个不锈钢的桌盖;老者的妻子用和文成话相近的高楼方言招呼我们喝水。一种奇特的乡情涌现在我的心头。我告诉他我们想用一下洗手间。老者说你们尽管用。接着补充:

“门口原来是有洗手间的,现在没有人打理了,想找个人修一修,也找不到。修好了,路人也方便。”

我是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想到在这条小路上,还会有人想着“把厕所修一修”,何况是屋外的。这是在传统耕读乡村才有的想法。年轻人像我,觉得厕所是公共设施,自然有收税部门打理,我们没必要花心思。

我看到的高楼大京村的文化礼堂,和文成的一样像乡下人摆摊或者是送礼,要把自己所有的文化遗产都拿出献给远方的客人。我想起这个被属于“嘉屿乡四十九都”的大京村,和属于“嘉屿乡五十都”的周壤大坑村,山路相距并不远,年轻的大坑村民陈茂烈,可能就是沿着山路一直走到了福建兴化卫,走进了《明史》。据称他成为御史后,他走过的山头都流传着他的传说。农耕时期的讲古和闲谈,在数百年的时光里一成不变地流传下去。

古迹

大四的时候,因为青春的苦闷,我乘公交从茶山到了仙岩梅雨潭——那是朱自清写《绿》的地方。梅雨潭细长的流水逐石壁蜿蜒而下,《绿》这篇小品,用女儿的柔美宽慰刚刚跨入中年的朱自清。旁边的寺庙弘敞庄严,虔诚的大妈身披直裰,口念佛号,脸色肃穆,信徒的态度显示了古寺的庄严。其中一位二十多岁的小沙弥,在后院踱步,感觉像是一个出家人沉思者,和一些旅游景区出家人开着摩托和轿车的景象并不相似,给当时的我很多清凉。

旧瑞安更有名的是茶山的密印寺(即头陀寺),那是明末礼部尚书林增志出家的地方。密陀寺依靠着山脚,掩映林木和小路的中间,寺前是一块不平整的黄泥土地,似乎一些人施工过但停止了,寺院里少人行,显得非常寂寥,和我见到过的作为景区的名寺不同。

林增志,瑞安人,“明崇祯戊辰会魁”,后与写《圆圆曲》的吴伟业同为翰林院编修,南明隆武政权灭亡后,“入山为僧,终于永嘉密印寺”。清初重臣范文程“推荐征召,有司迫令就途。增志即以僧服赴请,果得放还”,虽然临死前遗言:“可勿葬,弃诸沟壑,示天下后世为臣而不死国者。”(见《浙江通志》卷二百四十、百度百科“林增志”)但其入山为僧,宁可遁世也不求取官职的态度,体现了士大夫的气节。文人的气节在现在是不值得提倡的东西,但林增志确乎让我想到一些维护文明价值的人。

林增志和我们家族颇有渊源,他和珊门金氏七世金廷灿为同学。其撰写的《文学金翁震湖先生(金时望)圹志铭》云:

“予初与先生(金时望)仲子维闇(金廷灿)攻制举义,以同籍邑庠并髫也,不啻昆弟戚矣。”

二人童年时即为同学。崇祯辛未(1631),金廷灿到湖北蒲圻县的林增志任职地为父亲金时望求取墓志铭,林增志撰写,署名为“通家晚生”。先祖金时望的“墓在茶山根朱墓堂”(《珊门金氏宗谱》),和林增志出家的地方并不远。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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