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乡的柳
2018-03-12鲁艳萍
鲁艳萍
记忆中的家掩映在醉人的绿柳从中,背靠秀丽的大山,山脚一片青翠的竹林,前临潺潺的流水,河岸边一百多棵柳树郁郁葱葱,堪称人间仙境。
儿时,这片仙境是我的乐园,那时门前还有大片的苹果园,开花时节,一片粉白的云霞弥漫,配上翠竹、绿柳、清流,仿佛置身画中。可是,那是一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日子便少了许多的诗情画意。大人们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我们姊妹三如脱缰的马,常常拔了家里的炒菜锅,伙同街上的小伙伴藏身于柳林深处,三块石头一支就是一个简易的灶台,取了河中的清流,撒入伙伴从家里偷来的为数不多的米粒,几双眼睛便翘首盼望锅中的稀饭快熟,至今想来,那米粒可数的稀饭仍齿颊留香……
春季的柳林是我们的最爱,柳树下野蔷薇顶着黄蕊的粉色花瓣,羊奶子淡粉的小花缀满了枝头,草丛里不知名的紫色、白色、黄色的小花遍地都是。柳树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摇曳,枝条曲曲弯弯的是龙爪柳;千条万条绿丝绦的是垂柳;枝条直立展向柳树四方的是旱柳。哥哥弟弟三两下就上了树顶,一些被青睐的柳枝折了下来,粗一些的哥哥给我们做成柳笛,放在嘴边一吹,美妙的声音令人陶醉;细一些的被我捋成一团将梢部固定拿在手中把玩,俗称麻雀;有枝椏的被我们绾成圈儿戴在头上。累了找个低矮且斜倚的树,斜跨树杈,看头顶白云飘飘,听耳畔小鸟儿啁啾,于清风的抚摸中酣睡一会儿。
盛夏时节,火辣辣的太阳让人无处藏身,清凉的柳林成了我们的庇护所。柳林中的空地上我们躺成三个大字,眯着眼睛看柳梢上空的蓝天丽日,栖身于树荫中的蝉卖力地叫着夏天,一旦瞅准了,敏捷的弟弟便轻手轻脚地靠近,手一捂,一只蝉儿便在手中挣扎,用根细线拴住翅膀,就是我们解闷的玩物。当然这样的季节,我们更钟情于下河玩耍。哥哥偷出家中的背篓,折些柳枝铺好底部,将背篓置于水中,我和弟弟便从上游用脚踩石头,一路撵鱼下来,哥哥眼疾手快,瞅着鱼儿进去了,迅速提起背篓,运气好的时候,七八条鱼儿在背篓底跳跃。每每这样的游戏我们乐此不疲,得来的鱼儿小的扔回河里,大一些的剖洗干净,奶奶给我们烧成鱼汤,那个年代,可是无上的美味呀。长大一些的时候,就不能老是玩了,我常常会搜罗一盆脏衣服,坐于柳荫下的河岸边,搬一块宽大、平整些的石头,双脚浸在清凉的河水中,慢悠悠地洗涤,以此逃避其他家务活。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雨季到来后又是一番景象。每到夏末秋初,阴雨绵绵,河水暴涨,洪流挟持着树木、庄稼呼啸向前,就是在家里,也能听到震耳的水流声,可是一想到有柳树的庇护,也就心安了。那时,家里连电都没有,实在无事可干,于是又不安分起来。哥哥、弟弟各披一块塑料布,我打着家里唯一的一把伞,趁爸妈熟睡之际(那时农活忙,雨天就是农民最好的休息日),跑到河边看水,哥哥胆大,用一根粗铁丝做成钩子,把它固定在一根长竹竿上。看到靠近岸边的树枝或玉米秆便钩上岸来,我和弟弟则飞速地将它们扯到安全地带。常常是不大工夫就收获颇丰:一大堆柴火,一大堆玉米棒子,回家免不了一顿骂,因为尽管收获满满,但太危险了。一家子煮了玉米棒吃得肚儿圆圆,也节省了一些口粮。阴雨时间一长,岸边的一些柳树也会被洪水连根拔起,这时只有眼睁睁看着它被洪流卷走,心中无比痛惜。因此,每过一个雨季,柳树总要被冲毁一些,于是,每到第二年的二三月,父母便带着我们姊妹三在豁口处补栽柳树,往往补栽的还未扎稳脚跟,雨季又被冲走,好在有我们维护,冲走的毕竟只是一少部分,成片的柳树还是牢牢地庇护着我们。
上中学后,柳林更是我的青睐之地,节假日或周末的早晨,常常早早起床,夹起书本便去柳林朗读、背诵,徜徉在一片绿海中,朗朗书声在林中回荡,累了背靠柳树小憩一会儿,一直到母亲喊我回家吃早饭(那时农家一般早上八九点吃早饭)。因为这样的原因,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
进入大学,故乡的柳树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只有放假回家时,走出街道,远远便望见了柳林,心就踏实了下来。参加工作后,回家少了,但每次回家,必要去柳林溜达一圈,可眼前的柳林似乎又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树稀疏了,也不再枝繁叶茂了。我们姊妹三就剩哥哥一人还住在老家,我和弟弟因工作的原因都离开了故乡,母亲早已去世多年,父亲年事已高,也没有了力气补栽柳树。河上用木棒搭的小木桥常常让我过得提心吊胆,再也没有了儿时的趣味。2010年,县上拨款,镇村又补贴了一些,终于柳林边建了一座吊桥,出行方便了许多,再也不像小时候,雨季长了河水暴涨,无法过河,买不来油盐酱醋等必需品,我们姊妹三也上不了学,只有望河兴叹。
有了吊桥,柳林热闹了起来,尤其春夏季节,前来游玩、拍照的、乘阴凉的、洗衣的、散步的。到了2014年,县上统一进行河道治理,要修筑河堤,岸边的柳树无一幸免地要被砍伐。听到这个消息,父亲大病了一场,这是陪伴他一生的树啊。从爷爷的爷爷在这里居住的时候,就开始栽植柳树,慢慢地,十棵、二十棵,一直到一百多棵,父亲自小就与它为伴,这不是要他的命嘛。但这是国家的政策,也是为村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着想,在大家再三劝说后,父亲起了床,亲自参与了伐树。一株株柳树被连根拔起,父子三人将它们分解运回院子,时日太久,有的树已腐朽,大部分也只能做柴火。几天工夫,葱郁的柳林不见了,挖掘机、搅拌机轰鸣了两个多月,又宽又高的河堤修好了,看起来又坚固又美观,镇上的人把这里当成了晨练的场所,于是,清晨时分河边人来人往,只是孩子们再也不能满河坝奔跑了,因为每隔数百米才有台阶通向河里。炎炎夏日,再也没有了那片阴凉,白花花的河堤让人更感燥热。
现在,早早起床的父亲依然第一时间去河边,背着手在宽阔的河堤上溜达,他已经习惯了没有柳林的河岸,牢固的河堤让他心安,再也不用惧怕雨季的洪水了。我回家时,走出街道,一眼看到的是宽阔的河堤以及无遮无拦的红砖瓦房。然而内心深处,那片葱郁的柳林一直都在,一如我对故乡及父亲的思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