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拥抱一只睡熊
2018-03-12苏佳齐
苏佳齐
嘉琳推荐:虽然很多事情做了都不一定会有用,但总要试试看吧?
1
宋斐然抱着作业从办公室折返,正撞上被老师拎着衣领扔出教室的江眠。
走廊上书声琅琅,短发的少女一脸懊恼。见怪不怪的场面,每天都在雷打不动地重复上演。
不过……
他嘴角一抽,还是忍不住提醒:“江眠,这才第一节课。”
女生像兔子一样警惕地回过头,迎着逆光认清来人,放松的同时又笑得有些不安:“就是第一节课,才……才……”
才更容易犯困啊。
“被罚站也不带课本。”宋斐然视线朝下一扫,就看到了她空无一物的双手,“还读不读书?”
“我……”
不等江眠接话,他就折身,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把怀里小山一样的作业本堆到讲台上,宋斐然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重新转身出门。
老师怒目圆睁地叫住他:“宋斐然!你去干吗?”
少年嘴角一勾,头也不回:“去给门外罚站的同学送温暖。”
2
江眠觉得自己怎么也睡不醒。
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吃着饭走着路都可能突然睡着,根本不受控制。
“我觉得我的脑子,好像坏掉了。”拖着课本坐回座位,江眠问得一脸认真,“控制睡眠系统的,是脑子没错吧?”
宋斐然哭笑不得:“可你本来就是个病人啊。”
江眠眨眨眼。
她一直觉得医生是在忽悠她,毕竟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过别人得这种名叫“发作性睡病”的怪病。
“与其纠结那个,你还不如先想想办法把老班下周的随堂测验解决掉。”笔端一转,宋斐然的笔尖落到她笔记中的遗传谱系图上,“你搞清楚了没有,七号和八号的后代有多大几率是色盲?”
老师上节课刚讲过,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
江眠信口胡诌:“百分之十三吧……”
“百分之十三?”宋斐然好气又好笑,“你再看看你画的图,七号和八号是不是男男?”
“……”沉默三秒,江眠懊恼地拿出橡皮,“笔误而已……”
宋斐然一乐:“你总不会站着听课也能睡着?”
江眠摸摸鼻子。
“让我数数啊,这两年时间,你有七次骑车睡着拐进绿化带,有四次打电话睡着摔坏屏幕,有三次在电影院里睡着——其中两次还叫都叫不醒,最后是我把你背回家的。”宋斐然突然来了兴致,笑吟吟地道,“江眠,你上辈子是头睡熊吧?”
燃尽碧空的朝霞在他身后延绵千里,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少年整个人都浸在层层晕染深浅不一的黛色里。
江眠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反驳道:“我才不是睡熊,我的生物成绩很快就会比你好的,你等着瞧!”
3
说来说去,江眠想出的还是最简单的招数。
不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睡觉吗,大不了,以后站着上课就是了。站着上课,总不能再犯困了吧?
宋斐然对她前所未有的决心感到诧异,见她一连三天都站着上课,忍不住问:“你这次是认真的?”
贴墙站在座位旁的好学生江眠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地回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开过玩笑?”
她当然不是开玩笑,但这病也实在由不得她在这件事情上认真——这种状况维持得太艰难,最终也只撑了三天。
第四天的生物课,老师刚想表扬一下这几天表现得格外刻苦认真的江眠,还没开口,就见她的身形突然毫无章法地摇晃两下,接着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眼疾手快接住江眠,宋斐然一脸雀跃:“报告老师,江眠她又睡着了!”
重新醒过来时,已经下午了。
江眠躺在熟悉的医务室,有些头疼,环顾四周,没像往常一样见到宋斐然。
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坐在外屋的叶昔,少女放下手里的作业,兴冲冲跑过来:“你醒了?”
叶昔是校医的侄女,跟他们同年级不同班,偶尔会在医务室帮忙。江眠算是医务室的常客,彼此也都见过几面,印象里,对方是个大方又明媚的少女。
面面相觑半晌,江眠问:“宋斐然呢?”
“他去帮我拿东西了。”叶昔眉眼弯弯,“我的水杯落在实验室了,斐然一听说,就立马帮我回去取了。”
江眠愣了愣,迟迟回了句:“哦……”
抬眼看看表,她猶豫了一下:“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你不等他了?”
江眠摇头:“反正他也会回教室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想的其实是,我走了,不也还有你在这儿等他吗?
只不过她时间掐得不巧,刚一下楼,宋斐然就从另一边楼梯上去了。站在楼下,江眠若有所觉地回头,目光透过三月樱花疏淡的花影,就看到两个投在明亮窗户上的影子。
少年身形高大,面上带笑,额角微有薄汗。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穿着素雅的棉麻衣裙,温暖又动人。
遥遥地,她竟看懂了他的口型:我帮的是小忙,以后你可别这么粗心了。
熟悉而雷同的句子,就像…-他曾经也对自己也说过无数遍的话一样。
江眠落荒而逃。
4
“达尔文认为,生物产生变异以后,是由自然选择来决定生存或淘汰的,只有适应环境的变异类型才能生存下来
”
夜深人静,江眠坐在台灯前,一字一句地整理课文。
时钟跳到两点钟,她仍然精力充沛,头脑清醒,没有半点儿睡意。良久,她沮丧地叹口气,扔开笔,走到窗前。
万籁俱寂,巨大的城市好像都陷入了睡眠。
她感到懊恼,发作性睡病给她带来的第二个麻烦,就是长夜里无穷无尽的失眠。与其说猝睡增加了她的睡眠,倒不如说这病是把晚上整块的睡觉时间给掰碎了,揉进了白天。她的睡眠断断续续,加起来之后,总时间却也并不比正常人长。endprint
发呆的间隙,寂静的风中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开窗声,江眠下意识低头,只见住在楼下的宋斐然匆匆忙忙打开窗,滚滚浓烟从他房间里飘然而出。
江眠一愣,急了:“你……你家着火了?”
宋斐然抬头,看她一副要喊人灭火的架势,连忙压低声音喊住她:“别别别!别叫人!没着火!”
凌晨两点,江眠在宋公子的帮助下,成功地于他房间内着陆。
两家人住得近,同个小区同栋楼上下层,宋斐然和江眠的房间刚好上下正对着,恰巧他住的又是一楼,江眠以前就经常翻窗进他的屋子。
只是读高中以后,她也很久没这样找过他了。
从窗户上跳下来,眼前一片狼藉,各种颜色的试剂在桌子上倒了一片。
江眠感到蹊跷:“这大半夜的,你在炼丹?”
宋斐然难得地憋红了一张脸:“是叶昔……我在帮叶昔做她的化学实验作业,结果不小心把硫酸铜碰翻了……”
江眠一愣,听他又道:“你呢?又失眠了?”
她迟迟回复:“……嗯。”
宋斐然有模有样地叹口气:“我说什么来着?如果失眠了的话,就来找我,我能帮你数羊,还会给你唱摇篮曲。”
江眠失笑:“有什么用?”
既没有用,又会打扰到他。
他认真道:“虽然很多事情做了都不一定会有用,但总要试试看吧?”
江眠深以为然,嗯,就像他帮叶昔做那么多事一样,未必有用,可他还是一直在尝试。
这样一想,她突然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困了,晚安。”
“哎……?”宋斐然不知道自己哪儿又说错了话,临走却还是忍不住叫住她,“我奶奶下周末过生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买食材?”
宋家奶奶上了年纪,平时喜欢亲近小姑娘,对江眠像亲孙女一样好。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去吧。”
“那说好了,不见不散。”
结果临到周末,放鸽子的人反而是宋斐然。
江眠咬牙切齿,少年双掌合十:“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事出有因,真的特别急。”
什么特别急!不就是医务室今天进药,他要去帮叶昔搬东西吗!
“你不来就算了。”江眠负气,“反正我跟奶奶两个人也一样!”
可惜这话又说早了。flag的小红旗早早立下,没过两个小时,就被她自己拔起来吃了下去。
夜幕垂落,宋斐然给叶昔帮完忙,刚打算回家,就接到了江眠打来的电话。
她像是正坐在走廊上,穿堂风呼呼的,夹在少女焦急的声音里:“宋斐然你快回来,奶奶她……她……”
出事了。
宋奶奶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车碰倒,摔了一跤。
陪江眠坐在医院走廊上,宋斐然安慰她:“奶奶她身体一直不错,不会有事的,你不要难过。”
江眠被他这么一说,眼眶突然红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奶奶根本就不会摔跤。”
宋斐然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你又睡着了?”
“我也……我也不想这样的啊。”局促地揪着衣角,她有点儿想哭,“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停地给人添麻烦,考试的时候会睡着,游泳的时候会睡着,连过马路也是……像我这么没有用的人,永远都只会给别人添乱……”
夜色沉沉,灯光苍白,耳畔只剩穿堂而过的风。
良久,宋斐然无奈地叹息:“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你明白,对于我来说,你也很重要。”顿了顿,他说,“从小到大,我好像不管做什么事都很顺利,人生一眼看到底……可你不一样,有你在我身边,我的生活里永远有数不清的意外。”
也总是被奶奶嘱咐,看着点儿小眠,保护好她,别让她再在路上睡着了栽跟头。
江眠愣愣看着他:“这怎么听着……不像是夸奖?”
“该怎么说呢?”宋斐然挠挠头,“得病的事情又不能怪在你头上……我总觉得,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反正既然谁也料定不了明天会发生什么,那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别想那么多。”
恰巧医生推开诊室的门,拿着病例走出来:“摔得不严重,只是软组织挫伤,过段时间就能走路了。”
江眠破涕为笑:“那太好了!”
宋斐然扯扯她,塞过去一盒药:“我话还没说完。”
望着盒子上那串英文,她一怔:“这是什么?”
“唔……一个新研制出来治疗发作性睡病的药,我托叶昔从国外带回来的。”宋斐然想了想,“前段时间你的医生提了一下,说国内没有,我就先记下了。”
江眠突然反应过来:“所以你一直帮叶昔的忙,是在还人情?”
“不然呢?”
江眠哭笑不得,半晌,轻声问:“可是,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
为什么?
宋斐然想起那天的生物课,她犯病猝睡,被他抱个满怀。
那时候他目光所及之处日光明朗,眼中是盎然抽条的柳枝,心里却藏着下个季节才会盛放的繁花。
拥抱住一只睡熊的触感,让他觉得自己擁有了整个夏天。
“因为每一次跟你在一起,都会觉得自己被需要了。”眉眼弯弯,他笑道,“被人需要,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更何况
”
因为一个人,而喜欢上一个季节。因为一个拥抱,而爱上整个世界。
“人群万千,你永远都是我的第一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