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生命

刘炅

夏日的骄阳，炙热地烤着大地。

医院内外仍然车水马龙。中国的各个医院，永远门庭若市。

“舅舅得了癌症，可能很难治好了。”

那天母亲推开我的房门，向我宣告这已近乎死刑判决的消息时，笔几乎从手中滑落。在我十七年的年岁里，耳闻的死亡数不胜数，目睹的却是屈指可数，而较为亲近的人更是极少。我敬畏死亡，敬畏这冥冥之中仿佛宿命般的存在。距离我第一次经历亲人之死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那时的我还处懵懂，如今已经明白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离去。

母亲调转悲痛的脸离开。

舅舅是一名医生，牙医。他年少便开始在这行打拼，如今已经是泉州牙医行业的领头人，许多先进的牙科医疗技术与设备都是他率先引进。17年来，我的每颗牙都经由他洗礼，他仿若我牙齿们的教父。这么多年来，他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见证我的成长。如今听到他身患绝症的消息，我第一次强烈的觉得死神是如此的无处不在。他事业正值鼎盛，他的公司还在筹备上市……外婆说，为了工作，他的生活规律时常被打乱，有时饭都来不及吃。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病魔才向他伸出魔爪。

几天后探望回来的母亲这样告诉我，舅舅已经瘦骨嶙峋、憔悴不堪了，处在一种意识模糊的阶段，生命在生死界限上徘徊挣扎。“醒来的时候，虽然整个人都处在一个迷糊的状态，他仍然露出他那和善的笑容，对我说‘阿如啊，慢走哦……”母亲潸然泪下。

我不是轻易让悲伤在面部流淌的人，我只会以我的方式让它在心里慢慢沉淀。我企图通过追寻往日时光，让回忆分担我的痛苦。我翻箱倒柜找出那一罐被我珍藏起来的牙齿，盯着失去光泽的它们，开始回忆关于他的一切。第一个在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他的笑。每次去光顾他的牙科，那如旭阳一般温暖的笑容都会来迎接我。他对每一位顾客都是这样的和蔼。如今，这份温暖却只能存入记忆，在未来的日子里，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一周后，母亲带来悲讯。

我请求母亲在舅舅遗体化灰之前，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母亲同意了。

去的那天，阳光没有那么的肆无忌惮，密集的云层约束着夏日的野性。母亲一路都在叨念：“这么好的人，老天怎么就把他收走了呢……”盯着车窗外的嘈杂却又如此鲜活的世界，我不由得想起了他办公室里那一张张英文证书。我小时候去看牙齿的时候，总会趴在橱柜前，透过那层玻璃橱门凝视着那些看不懂的字母，许久不愿离去。那是一个孩子最纯粹的崇拜与敬仰。

遗体已经入殓。在灵堂前跪拜后，我坐在一旁，盯着挽联陷入沉思。“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处游”，这样一个灵魂就此从我身边离去，我真心祝愿他能到一个遍地桃花流水、可赏明月清风的好去处。这是他应得的。

我想起另一位在我生命里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医生。她生前是儿童医院的一名医生，能力与医德都是有口皆碑。年幼的我身体虚弱，三天两头就得往医院跑，她总是的安抚我，为我看病。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得了肿瘤。一次发烧去看病，接待我和母亲的仍是她。那时她刚做完手术不久，只休息了一段时间就立马投入工作。我记得临近下班时间，在那间被夕阳染红的办公室里，她当着我和母亲的面，脱下了白帽。在她的后脑勺，是一个巨大的伤口，手术削去了她后脑勺的一部分。那时的她仍微笑着与母亲谈话。那是我童年时期最受冲击的一个场景，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伤口。那仿佛是勇者的骄傲，战士的勋章，是壮士倒下前在战场上插下的最后一面战旗。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在那之后的某一天，她离开了。那之后的我也再也没去过儿童医院，有关那位医生的记忆就那样与消毒水味和曾让我无限恐惧的输液瓶一同渐渐沉入心底。

在我眼里，医生是伟大的人，是救死扶伤的英雄，他们的职业决定了他们注定是为人付出的人。这样的白衣英雄，在世上千千万万，在我的身边，在每个人身边。《余罪》里有这么一句话：“英雄这个字眼对我们这个职业太过沉重。”警察如此，医生又何尝不是？英雄鞠躬尽瘁，英雄奉献自我，但上天有时却又偏偏要为他们写上一个悲剧性的结局。他们挽救了无数生命，却不能自医，这是怎样的一种悲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大人们口中的因果报应是如此苍白。在世界的其他角落，还有很多这样的人。不过啊，纵然他们的生命并不长，但他们却在这段时光里，将人生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骄阳之璀璨。在我心里，他们将化作光芒。

母亲喊我離去。

我起身走出临时搭建的灵堂，鼻尖竟感到一丝冰凉。

下雨了。

[作者通联：福建泉州市丰泽区安吉路泉州五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