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被生活追赶的蚂蚁
2018-03-12李汉超
李汉超
很多人抱怨:生活太枯燥,太没有诗意。因为他们心中的诗意常常被庸常的生活所遮蔽。不过遮蔽是存在的,诗意也是存在的。罗丹说,我们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其实,一个人如果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一腔懂得美的浪漫情怀,也是可以很好地感受和体验到生活中无限美好的诗意的。诗意,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状态,它是一种对现实生活的审美观照,是一种怀抱生活和感悟人生的情怀,是一种对于生活意义和价值的表达。正如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荷尔德林所说“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诗人邱籽热爱生活,体味生活,在平淡的生活中去努力感受各种不同层次的变化,从细节处发现美,让自己的内心充滿诗意。看见一只平常的蚂蚁,他就能让自己激情冲动,诗意满怀——
它沿墙走
小心绕过巨大的事物。瘦弱的身体
和背上的重负
极不对称
我看到的蚂蚁,是昨天的那一只
是在清晨出门
挥动触角,和妻儿告别的那一只
是被生活追赶
险些被加速的车轮,碾压到尘埃的那一只
它惊慌,匆忙
灰头灰脸
和世上所有的穷人一样
总是走得那么急
(选自《诗刊》,2014年第11期下半月刊)
邱籽,原名邱国安,湖北孝昌人。1992年开始诗歌写作并发表作品。诗歌作品见《诗刊》《星星》《中国诗歌》《当代诗人》《广西文学》《新诗想》《诗潮》《海外诗刊》等刊物。
诗人感悟事物是有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的,大体经历三个阶段:看花就是花、看花不是花、看花更是花。本诗共有13行,分为三小节。诗人对所看见的蚂蚁的认识也同样经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诗的第一小节,看蚂蚁就是蚂蚁。“它沿墙走/小心绕过巨大的事物”:沿墙走,是蚂蚁自我保护的生活习性;小心翼翼,是蚂蚁对外界的心理反应;蚂蚁是渺小的,对它而言,地上任何事物都是巨大的,都是它不敢冒犯的,它只能绕过它们,以避免伤害。这是蚂蚁的本能。“瘦弱的身体/和背上的重负/极不对称”:瘦弱与重负,将蚂蚁的外形与压力形成强烈的反差和鲜明的对比;外形是看得见的,压力是诗人替它感受到的,两者是极不相称的。通过诗人简洁凝练的描绘,一只司空见惯的蚂蚁就逼真地“卑微”在读者面前。
第二阶段,诗的第二小节,看蚂蚁不是蚂蚁。三个“那一只”构成一组排比句式,但不是简单的排比,是语意递进的排比,其诗意也在不断深化。“我看到的蚂蚁,是昨天的那一只”,昨天看见的蚂蚁,今天还念念不忘,诗人在为蚂蚁的命运担忧,可见这不是一只平常的蚂蚁,而是让诗人牵肠挂肚的蚂蚁。“是在清晨出门/挥动触角,和妻儿告别的那一只”,这分明是在写像蚂蚁一样的人,为了生活,不得不早早地告别妻儿去四处奔波的人!“是被生活追赶/险些被加速的车轮,碾压到尘埃的那一只”,这是对上一句的进一步阐释。为了谋生,他只能不停奔忙,不管脏活累活,他都要抢着干,有的活甚至有危险,他也要冒死去干。这是一个不堪生活重负却仍要不断前行的人。受“碾压”,是他的处境,而“险些”则意味深长,给读者留下体味的艺术空间。
第三阶段,诗的第三小节,看蚂蚁更是蚂蚁。在这一小节,蚂蚁与蚂蚁一样的人高度融合,统一在艺术形象之中,以蚂蚁喻指人的境况,又以人发掘蚂蚁的意义。“它惊慌,匆忙/灰头灰脸”,因为生活总在追赶它,所以它显得有些匆匆忙忙、惊惊慌慌,没有时间整理打扮自己,一脸的愁容和疲惫。“和世上所有的穷人一样/总是走得那么急”,蚂蚁如穷人一样,穷人也如蚂蚁一样,彼此映衬,彼此关照。一个“总是”写出命运的常态,一个“急”写出被追赶的所有窘迫和辛酸。这最后一句没有给读者画蛇添足之感,相反有画龙点睛之意。至此,一只艺术的蚂蚁就呈现在读者的眼前:既不是诗人昨天看见的蚂蚁,也不是读者平常看见的蚂蚁,而是诗人心中经过一番艺术创造之后的蚂蚁,心中的蚂蚁比眼见的蚂蚁更真实更生动。
邱籽写蚂蚁的诗不止这一首,多首诗写到蚂蚁,《诗刊》2016年5月号下半月刊发表他的《两只蚂蚁》:每当遇到沟沟坎坎/走在前面的蚂蚁,总要停下来/回头望一眼。诗人不是在写蚂蚁,而是在写他的父母:多么像我的母亲/在晚归的路上/总是要时不时地停下来,等一等步履蹒跚的父亲。彼此关照,这是父母心照不宣的习惯,更是人生路上一种令人敬仰的珍贵情感
邱籽是一位很低调的诗人,不像有些作者发了一两首诗就认为自己真成了大诗人,他谦卑沉静,身处鄂北一个小县城,潜心写作,沉醉于与自然的对话之中,内心丰富而辽阔,情感细腻而真切。他的诗歌,多以自然故土为抒写对象,看似信手拈来,漫不经心,却是气运丹田,匠心独运。他是一位写诗的高手,抬眼一望都是景,见物一吟就是诗,阳光、桃花、村庄、河水、田鼠、铁轨……都在他的笔下具有生命的质感与意义。诗人刘年向读者推荐他的诗时说:“道法自然的思想是中国对世界文明的一大贡献,至今依然没有过时,所以我喜欢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这类词语,所以,我喜欢邱籽的诗。”
[作者通联:湖北应城市教育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