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宏廓雪野里的野猪
2018-03-11付昌惠
付昌惠
那一天,雪漫过了膝盖,压断了枝桠,严实的大地在沉默中静待生机。住在农科所三楼的二姑子,一早打开房门,看见了那只野猪蹲在她家的房门口,眨巴着眼睛,呼着热气望着她。
二姑子惊叫了起来,魂魄吓落在门背后。她把房门一关,开始给我们打电话,要我们赶快过去帮忙弄开。我们以为她在开玩笑,那只野猪怎么可能挣脱绳索从派出所院子跑到500米外的农科所二姑子家门旁蹲着的。带着可信可不信的悬念,我们走出派出所大门,所有人拿着棒子去追赶……
那年大年初一,雪花漫天,全家人在乡下我公公的单位,派出所二室一厅的房子里过的年。雪增添了年的浓度,全家人异常兴奋。我的丈夫、小叔子、姑子的老公邀约一伙人上山追小兔。都说雪深,小兔跑起来腿会陷在雪地里,容易逮捕。这伙人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上了山。
一番武装后我也跟着他们朝着山上出发了。从对面山跑到后面山,又从左面山跑到右面山。松尖、松枝在白雪中颤抖。灌木上的凌凌冰花冷艳竞放。这几个青壮的猎人头上冒出了毛毛汗水,身上散发着的热气差点就消融了身边的冰条、冰枝、冰花。
我们在山上没见到一根兔子毛,下山时看到了名叫‘窄角落的一个大水泥塘子。那些年还没有私人蓄水池的时候,机关单位,农村人都在这个水塘里挑水吃。现在自从有了各自的蓄水池后都不在这井里挑水吃了。出于好奇,我们去看看多少年没再见的塘子里面究竟还有没有水。
我们下了山,来到了塘子附近,听到塘子里有扑通扑通的响声,担心是不是有人落井了,并快步走近塘子。原来是只猪样的野兽在水井里。野猪用两个前爪往笔直的水泥墙壁上挠着,它的前爪把水泥井壁抓的吱吱响,一跳一抓,一抓一落,只听到扑通扑通的水声和野猪哄哄哄的吼声。它再锋利的爪子也抓不住滑溜溜的水泥墙,何况是七八米深的井,怎么可能跳出深井啊。它往井壁上抓一下,又掉进水里溺着,抓一下又溺一下,慢慢的力气越来越小了。
站在井边上的我们是无法下水的,虽然井壁上有一排手把,但是水太深,下去也不能把野猪抱起来。万一被野猪抓下水去那就没命了。
我姐夫(二姑子老公)是当过兵的,办法多,主意也多,加上身子瘦小。他说,得快点,要不然野猪会被淹死。当时还没有想到要吃野猪肉的那一步,只是单纯的想,先救上来。他转身跑到村子里,借了一股绳索,反身快速回到井边。他把绳索结了个圈,上面的人拉住绳索,他拿着绳索结好的圈套从井壁上笔直的抓手上下去。
野猪看到他下来,就洑着水向他过来。他一只手抓住把手,心里毛毛的,他担心野猪急了会乱咬人。他稍作镇定地和野猪谈话:“你千万要听我的安排,不要乱来,不然就救不了你的,我也是冒着危险才来救你的,来,听话。”说也奇怪,野猪异常安静,它望着他发出了一个响亮的鼻息之后,就不在乱吼了。他揪住了它的一只耳朵,他用一只手把圈套套进野猪的脖子上,然后,一只揪着野猪的耳朵,一只抓住冰透骨的铁把手,双手向上攀爬与顶衬野猪也向上。他小心,紧张,他的脚在細细的铁把手上担的疼痛,但他还是坚持着。他艰难的往上爬,上面的人往上拉绳索,姐夫的头冒出了水井。野猪得救了。
救起的野猪被拉到了派出所的院子里了。但是,救它不等于它有生路。它并没有摆脱生命危险,命运多舛,等待的仍是杀机。全家老老小小都从房子里跑出来围观这只野猪。听公公说野猪肉香的很,大家都兴奋起来,有人说留着第二天杀了煮吃。有的说黄焖,有的说清炖,有的说炒青蒜,有的说炒葱白。反正也没吃过,大家都想尝尝野猪肉到底是怎么个香!
调皮的孩子们,拿野猪作乐。他们找来木棍,你一棍子我一棍子在野猪身上乱戳。戳在耳朵上,野猪把耳朵动了动,头扭了扭。戳在野猪背脊上,它就缩了缩身子。戳在它的腿脚上,它把腿让了让。他们甚至还去戳它的尾巴,它也就晃了几下尾巴。它在孩子们的棍棒下往后退着,俨然失去了野兽的攻击力,只是往后曲卷着,在墙角躲着。它的处境完全是被动的!但是话又说回来,只要这只野猪稍微有点攻击性,它可能当晚就会没命了。因为谁都不会容忍对自己有严重威胁的事物在身边。
夜晚没有下雪,封冻的天地吹不出一丝冷风。蟒蟒大山横卧在天幕雪野中,寒冷似乎要冻结它的血液,紧缩所有的毛孔。院子在白雪中反着一些冷光,不至于黑的看不清路。他们把绳索套在野猪的脚上。所有人各回各家休息了……
看见了我们,野猪从农科所的楼梯上不慌不忙一步一台阶的跳着下了楼……这只野猪纯粹是幸运的,如果不遇到我们家的那几个猎人肯定是没命的了。反过来,他不从我们家那几个猎人的绳索里逃出来也是没命的了。一头野猪,逃出来就逃出来吧,它为什么还要跑到农科所三楼呢?在生死之间它还能艰难爬上三层楼找到救命之人的家,它是怎样在逃命与感激之间作出了决定的呢?
我公公举手阻止了大伙棒子的袭击。大伙停下了追赶的脚步。我用佩服的眼光看着野猪那种顶风逆雪的泰然。那气魄,那智慧,我有些迷糊是现实还是传说……从此,我是真的被一只野猪的气魄折服了!
野猪走下楼来,停顿了几秒钟,朝所有的人望了望,慢慢地走在街口的拐弯处。在拐湾处泰然转身,消失在宏廓的雪野中。
——选自作者网易博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