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有追求的美学著作

段怡然

对于美的探索，西方人走过了从拿着尺子去丈量，到寻找心灵美感的过程。一部西方美学史，就是从客观美学向主观美学靠近的过程。人们发现，美不是一种可见的物质，也不是一种可以丈量的距离，更不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式。美，存在于人们的心中。人，才是美的主人，没有一种“理式”凌驾于人之上。主观美学将美的光辉洒向普罗大众，使其具有人文主义的色彩，同时也开启了一个丰富多彩的美学世界。研究美学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一、一部有“雄心”的著作

既往的美学研究都有一个崇高的目的，就是力图建构一种适合于所有人和所有时代的美学体系，让所有人以美为中心，形成一种审美共同体，这种追求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与意义，它驱动一代代研究者为之奋斗。

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爱美的人都是具体的，具体的人的爱美之心都是有区别的。最起码，男人和女人就不同，男性与女性的审美感受就有差异。硬把男性和女性的差异磨平，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对美下定义，让美多了些许温柔，些许妩媚，却又缺少了几多雄壮，几多力量。《男性美学》的作者，正是不满美学中的女性主义泛滥，毅然举起男性美学的大旗，探究美产生的身体机制、心理机制和社会基础，对现有的美学进行补充与完善，表现了作者重建美学的一种雄心。

二、尼采研究的新角度

从美学的角度研究尼采著作，已不新鲜，也不乏力作。然而，本书的独创性在于：它将尼采所创设的美学范式，贴上了“男性美”的标签。尼采自己说：“迄今为止，我们的美学都是一种女性美学（WeibsAesthetik），因为只有艺术受众表达了他们关于‘什么是美？的经验。”[1]很显然，这里的女性美学指的是西方传统美学范式，它的对立面应该是“男性美学”，尽管尼采并未明确说出这个词，也没有发展出一种明确的概念，更没有对“男性美学”进行系统的建构。但我们可以从尼采著作一向的反传统表述可以看出，尼采对于这种“女性美学”一统天下的局面十分不满。

由段建军和王冕合著的《男性美学》捕捉到了这一点，人的性别，既是既定事实，也是历史。它首先是人在生理上的差异，进而影响了人的一切行动和思维意识，包括审美。男性身体的坚挺、刚硬为人称道，疲软、懦弱为人鄙视。所以男性的审美风格形成了一种追求英勇的气质。在这个审美范式里，力量是其核心追求，力量的上升就是美，力量的衰退就是丑。围绕力量，破坏也具有了某种摧枯拉朽的美感。因此，男性便与主动性、创造性联系在一起了。而对于破坏和创造，女性的态度是反对的，女性美学仅是一种“艺术受众”对美的理解和描述，也就是说，这种美学忽视创造者。在《男性美学》中，作者为我们回顾了人类从狩猎时代到电子时代的历程，指出，人类存在的根基和全部尊严、快乐，都源自主动创造，创造性活动让人从动物脱离，完成一步步的进化，创造停止，人类的历史也就终结了。同样，在美的领域，人是美的主人，是美的创造者。我们必须重新审视人作为创造者，这一主体的各种行为和心理。

三、身体哲学的精彩应用

尼采说：“整个有意识的生命，精神连同灵魂、心灵、善、德性：它究竟是为什么服务的呢？服务于动物性功能之手段（营养和提高手段）的最大可能的完美化：首先是生命提高的手段。这原因在绝大程度上毋宁就在于人们所谓的‘身体和‘肉体，其余只是一个小小的附属物。”[1]712—713尼采对人身体的强调，是对理性主义的反思，更是对神学的反抗，前者过分强调思想和思考行为，从而造成人在肉体上的虚弱，后者甚至奴役了人的身体，使其成为罪恶的渊薮。身体的虚弱和罪恶，又造成精神的贫瘠和猥琐。使美学偏离古希腊的传统，优美强壮的男性身体艺术形象，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们艺术作品中的人物越来越纤细、呆板、无生气了。《男性美学》的精彩之处在于：它将以往有关壮美的那一类美学范式追溯到了男性身体上，和提倡优美的女性美学分开。从身体上区别了美的两个源头：男女身体。在闡释男性身体造成的这种美学范式的时候，时而具体到可观可感的具体肉体，时而又用诗化的语言将我们引领到历史草原和哲学的大海，十分壮观。

四、破坏与创造———男性美的基本前提

得益于对《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的深入解读，《男性美学》注意到了精神三变中的雄狮和孩子。尼采自己说，他的那本书里只能完成破坏的步骤，至于说创造，是一个一个更高等级的超越。但是，结合了男性身体考量的《男性美学》认为，人无一刻不在破坏，无一刻不在创造。在剖开大地胸膛的同时，也在播种，在摧枯拉朽的同时，也在建设。在这些活动中，男性英雄表现出来的意志、破坏力、气势等，都有可能成为审美对象，从而集合而成男性美的基本范式：破坏美和创造美。《男性美学》从这个角度，结合尼采的其他论著，深入剖析了《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这本书一向被公认为尼采最重要和最难懂的著作，在作者的笔下突然明晰了：扎拉图斯特拉就是男性的美学模型。扎拉图斯特拉这个人物，用他的身体和意志，用他的风格和气魄，在向人们展示，古往今来的男性美。以此为参照，作者给我们梳理了那些规训男性美，甚至阉割男性美的利器———虚无的理式，缥缈的天国，精美的讲堂，辉煌的道德，理性的桎梏，享受的泥潭，消费的陷阱。一切劝我们安静平和的美学范式，最终的目的都是完成一种主奴关系。

五、及时的警告

美学上围攻，直接造成人的退化。前文说到，男性美和女性美应该成为人类的共同财富。然而，在历史上，女性美学所表现出来的优美柔顺，在心理上更易被全体人类接受，更容易被统治者承认。从而造成了女性美学对男性美学的干扰和围攻，男性英雄退场的时代，是男性美没落的时代，也是人类力量削弱的时代。

本书的作者警觉地指出，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性别中立”的时代：在我们这个时代，美意味着优美的风景、精致的手机、绚丽的烟花、动人的笑容。我们已经不太习惯高唱战歌、展示肌肉和发表演讲，我们的美学趋于安静平和，柔软舒适。我们的社会在日渐“中性”，这本来是一种和解和进步，千百年来男女第一次意识到自身不能对另一方造成伤害（主要是男性对女性），并且发出了对这种伤害的谴责和悔改。我们不赞成伤害，但是，正如尼采所说，忏悔让人心生虚弱。男性一味地忏悔，让他们本来坚定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在审美趣味上，日渐向女性靠拢。这一点，在我们这个时代随处可见，人们已经不能通过发型、步态、手势、衣着、声音、语气，甚至语言和思想，去轻易判断一个人的性别。这个时代，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时代，英雄无处安放，男子汉成为异类。人类的破坏与创造力在不断下降。这是女性主义的成功，也是女性主义的失败，更是人类的倒退。人类应该同时拥有优美的女性和强壮的男性，应该同时拥抱男性美和女性美。

当然，本书的基调和其强调的美学范式一致：昂扬而富有诗意。它在提醒的同时，更热情而坚定地回顾了男性美的历史，分析了其中激动人心的哲学依据，也指出了我们这个时代男性美的基础。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要实现，汉唐雄风已经吹动时代的战旗，这个激动人心的大时代。《男性美学》无疑是最响亮的号角。

注释

[1][德]尼采.权力意志[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09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