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
2018-03-09阿尔卡基·布霍夫
阿尔卡基·布霍夫
今天是父亲第一次带卡佳上剧院。
从早上起,她便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头上别了个天蓝色的蝴蝶结,神情是那样庄重、严肃,父亲忍不住想在她那散发着香味和孩子气息的细脖颈上亲一口。
“我们走吧。”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六点钟开灯的时候,她说,“要不,别人都坐上位子,我们就找不到地方坐了。”
“剧院位子都是编号的。”父亲微微笑了笑说。
“是对号入座?”
“是的。”
“那别人也快坐好了。”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焦急,父亲不得不在开演前一个小时便带她出发了。
父女俩第一个走进了剧场大厅。枝形吊灯、镶着红丝绒的包厢座位、若明若暗闪动着光泽的大幕,使她那颗隐藏在咖啡色外衣下的幼小心脏似乎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我们有票吗?”她怯生生地问。
“有的,”父亲说,“就在这儿,第一排。”
直到戏开演前的一刹那,卡佳还不相信幕布真的会拉开。她觉得,现在所看见的一切足够她记住一辈子啦。可是灯光熄灭了,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把戏单弄得哗哗响,也没有人再咳嗽。
幕,拉开了。
“你知道今天演什么?”父亲轻声问。
“别出声。”卡佳答道,比父亲声音还要轻,“知道。《汤姆叔叔的小屋》,我读过这本书。讲的是买卖一个黑奴的故事。一个老黑奴。”
从舞台上飘来一股潮味和寒气。演员们开始用一种木呆呆的声音念着早已腻烦的道白。卡佳抓住座椅的扶手,沉重地喘息着。
“喜欢吗?”父亲慈祥地问。
卡佳没吱声。值得回答这样一个多余的问题吗?
第一次幕间休息时她蜷缩在那张大椅子上,不住地轻声抽泣。
“卡佳,我的小女儿,你怎么啦?”父亲关切地问,“你干吗哭,傻孩子?”
“他们马上要卖他了。”卡佳噙着眼泪说。
“要卖谁?”
“汤姆叔叔。卖100块钱。我知道,我读过。”
“别哭,卡佳。人家都在看你。这是演戏,演员们演的。好了,我给你买一个蛋糕,好吗?”
“奶油的?”
“奶油的。”
“算了,”她脸色忧郁地补充说,“我哭的时候不想吃。”她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孩子有点毛病。”邻座一个秃顶的男人一边嚼着果汁糖,一边不满地说。
“这孩子第一次上剧院。”父亲悄悄地赔不是。
下一幕开始了。汤姆叔叔被拍卖。“现在开始拍卖黑人汤姆。100块钱!谁愿意给个高价?”忽然,像是一股细细的、如泣如诉的水流,从第一排冒出来一声铮铮作响的童音:“200!”
拍卖人放下了小木槌,困惑地望了望提台词的人。站在左面最前头的一个不说话的配角笑得打了个嗝儿,躲到侧幕后去了。“汤姆叔叔”本人用双手蒙住了脸。
“卡佳,卡佳,”父亲吃惊地抓住她的手,“你怎么搞的,卡佳!”
“200,200块!”卡佳嚷道,“爸爸,不能把他卖掉!好爸爸!”
秃顶邻座把戏单往地下一扔,低声斥道:“我看这孩子是有毛病!”
后几排的观众开始探究地伸长了脖子。爸爸急忙抱起卡佳往出口走。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一张泪汪汪的脸贴在父亲的耳朵边。
“喏,这场戏看得好。”走进休息室时爸爸生气地说,他两颊通红,十分狼狈,“你这是怎么啦!”
“汤姆叔叔真可怜。”卡佳轻声答道,“我不再这样做了。”
父亲瞥了一眼歪到一边的蝴蝶结和挂在眼角上的一行泪,叹了一口气。“喝点水吧。你要愿意,我马上带你去看看他。想看汤姆叔叔吗?他正坐在自己的化妆室里,好好的,并没有被卖掉。想看吗?”
“带我去吧。我想看。”
观众已经吵吵嚷嚷地从演出厅拥向走廊和休息室。大家都笑着谈论什么事情,父亲慌忙把卡佳带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扎波里扬斯基已经用厚厚一层凡士林抹去了脸上的黑颜料。他的脸变得又胖又红,再加上扑粉,看起来活像一个小丑。
刚才扮演拍卖人的那位叔叔正忙著系领带。
“您好,扎波里扬斯基。”父亲说,“喏,瞧吧,卡佳,这不就是你的汤姆叔叔吗?好好瞧瞧吧!”
卡佳睁大眼睛朝演员那张满是扑粉的脸望了望,说:“不对。”
“哦,”扎波里扬斯基呵呵大笑起来,“真的,我真的是……要不要我给你表演黄鼠打哨?”不待她回答,他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可一点也不像黄鼠。
“喏,怎么样,”刚才的那位“拍卖人”问,“现在可以把他卖掉了吧?”
卡佳两眼的火光熄灭了,她既忧伤又失望地说:“卖掉吧。”
发稿/小静
插图/崔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