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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君宇的绝笔之作

2018-03-09金传胜

党史纵览 2018年2期
关键词:纱厂工人上海

金传胜

1925年春,中共早期领导人之一、著名政治活动家高君宇因病早逝,党组织认为其“散见于各种刊物的论文,实有保存价值”,于是决定向他的戚旧知交及社会各界征集高氏遗著,“以便刊印成书,永资纪念”。1925年4月3日至9日,《北京大学日刊》数次刊登了“追悼高君宇筹备处”发布的《征求高君宇遗著启事》。然而,高君宇著作的真正“刊印成书”,却是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事了。

1986年,中共太原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印了《高君宇文集》。1996年,山西省史志研究院编辑的《高君宇文集》由山西古籍出版社推出。2011年,人民出版社再次出版了《高君宇文集》,列入“中国共产党先驱领袖文库”丛书。该书内容简介云:“编辑就高君宇文集一事联系了山西高君宇纪念馆、山西省党委办公室、高君宇研究者王庆华,他们均表示近年来未再新发现高君宇的文章,故此文集相对收入已较为全面。”但由于高君宇的文章“散见于各种刊物”,出现集外遗珠的情况仍然在所难免。

笔者此前在搜集著名作家庐隐的佚文时,意外辑获了1920年高君宇在其主编的《今生》杂志上发表的几则佚文。后又翻阅《京报》,于1925年2月22日第二版上又找到了高君宇的一篇佚文。这篇文章题为《上海日商纱厂罢工问题》,署高君宇的本名“高尚德”,被标以“特别通讯”,失收于以上3种《高君宇文集》,也未见各种《高君宇传》提及。然而笔者也注意到,著名报人邵飘萍的曾侄孙、《邵飘萍传》的作者邵诚民在《邵飘萍传》一书曾提到此文。书中描写了这么一段场景:“段祺瑞训斥完就放下了电话,继续翻起那堆报纸,挑来挑去,他还是挑出了《京报》,只见那上面有篇高尚德写的特别通讯《上海日商纱厂罢工问题》,立即引起了段祺瑞的注意,他接着往下看。……”(参见邵诚民《邵飘萍传》第389页,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京报》由著名报人邵飘萍主办,而高君宇正是他在北大授课时的学生。大学期间,高君宇不但经常聆听邵飘萍授课,而且加入了邵氏创办的“新闻学研究会”,并成为《京报》的投稿人之一。因此,作为一篇批评段祺瑞政府的文章,《上海日商纱厂罢工问题》在《京报》上的揭载,定然得到了主笔邵飘萍的莫大支持。

为保存史料,现将全文照录如下:

上海日商纱厂罢工问题

上海纱织工人反抗日本厂东虐待的运动,开始于二月九日,至今本京言论界似尚未与以深切的注意。据前天和昨天电闻所传,罢工者已有日本纱厂五家,计二十二场,参加的男女工人达三万五千名,这是工人一方面的情势;在厂东一方面,自始即采取一味压迫的政策,沪上警察当局既供其支使而发生殴伤工人多名的凶剧,现又由驻华日使向北京政府压迫,图以政治势力压倒工人的反抗。情势既愈趋愈为扩大,此运动的性质及关系若何,我们尤有亟须了解的必要!

此次罢工开始于沪西内外纱厂,是因该厂无故开除工人百余名,并且不给应得的工资,工人举代表索取,反被厂东把他们捆送捕房;而基本的原因,实在是该厂平日对于工人的种种虐待。该厂一万五千工人既愤对待被开除工友之不平,又念己身痛苦之无日,遂迫而出于此次罢工运动。内外纱厂既罢工,与他们受同样虐待的日华等厂工人相继起而为同情的援助,几经激迫,遂成为今日上海日商纱厂全般罢业之状态。他们要求的条件,大致都与内外纱厂工人要求的七条相同,大部分足以改善牛马的待遇为对象。可是形势既成中国工人与日本厂东完全对立的状态,内容性质便不难复归于简单。工人最近已用“反对东洋资本家的虐待”为口号,可知民族的情感日在增长,已成一必然的趋势。故以此次罢工的性质说,已不仅是工人对资本家的奋斗,而是具有民族性的工人对外国资本家的奋斗。而此运动的趋势,亦必至发展为中国一般民众反日本帝国主义的运动。

中国历史上已有多次的大罢工。第一次是民十一香港海员罢工,第二次是开滦矿工罢工,第三次是此次纺织罢工;这三次罢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的反帝国主义的性质。在目前中国受不平等条约拘束之下,每一个大工业的工人运动都脱不了以外国压迫为对象。故一般工人以外的民众,绝不可视罢工仅关系工人的利益,而不了悉其与国家运命有绝大的补助。我国之所以贫乏困乱,大原因在自己没有大的獨立生产,一切经济要脉完全操于外人之手。就以纺织工业而论,乘欧战时西洋各国不暇东顾与国内排斥劣货之顷,我国才稍稍树立了一点基础;然而到了欧战一停英日等国高压的势力再来,我海关不独立又不补救棉贵纱贱之趋势,我国实业家那点基础不到几年打得七零八落了。所以我国若不先脱离外国的种种束缚,要自己成立独立生产是没有方法的,所以目前一切对外人压迫的反抗,都是我们的出路;故说到这次日商纱厂工人的罢工,他不只是要被工人们感到亲切,全国各界人民都当感着亲切,甚而至于中国的实业家,都应当对此次罢工予工人以同情。

北京及各地爱国的团体及分子,你们尤要注意此次运动。已不仅是他们工人的奋斗,而且是我们爱国的奋斗。爱国的人们不但要精神上与他们同情,而且要实质上与他们以帮助;要马上于各地成立后援的团体,为他们募集费用,努力将他们的情形告诉各界民众:

特别是女界同胞及慈善事业诸君子要注意此次罢工。因此处罢工三万五千人中是有二万六千人是女工,而且特多的是十四岁以下的童工,他们是在五百年前欧洲中世纪仿佛的黑暗情形底下受着鞭笞!

据沪上电传,中国警察既与租界巡捕取一致压迫的手段,驻沪奉军又有帮助日商之趋势;此等助外国奸商以摧残本国同胞之军警长官,不知北京执政府对之将如何惩办。最不可理解的,日本商人既不遵守我国禁令而在我国内地设立工厂,又不奉行国际劳动法规而虐待我国工人,今压迫工人出于罢工,又持大国国势以压迫北京政府。十八日东京电,谓币原外长已向北京政府发出警告,我们以为此必传闻之谈,东京当局当不至于这样穷极无聊;据今日报载,日使果已向外交部提出警告了。这样简直把北京政府当作下级衙门看待,侮辱中国的独立莫此为甚,此等干涉中国内政之态度,段执政苟诚心欲洗刷当今政府非安福时代之再现,不使人民再忆及其过去亲日之罪恶,应立即予以驳复,并立令上海军警当局(此处疑脱“停止”或其他近义词)帮助日商压迫工人的行动!现在就只有这两条路子;一条是(此处疑脱一“助”字)日本资本家,一条是助中国人。段先生究竟是走那(哪)一条?endprint

最后希望日本民间的朋友们注意此事。怎样才能使这次运动不变为排斥一般日本人的运动,怎样才能使日本政府不再压迫中国的政府及其人民的运动,这都是需要你们努力的!

二月二十一日,北京。

所谓的“上海日商纱厂罢工”,大致过程如下:1925年2月初,为抗议厂方无故开除工人和逮捕前去索要工资的多名工人代表,上海沪西日商内外棉纱厂的工人举行罢工。嗣后,在共产党人邓中夏、李立三、刘华等的直接领导下,由沪西工友俱乐部出面交涉,向日方厂主提出6项条件,比如不准殴打工人、恢复被开除工人的工作、增加工资等。然而,日方厂主不但对工人的要求置之不理,还企图拘捕工人积极分子。自2月9日起,在上海的日资纱厂工人相继罢工。至19日,参与罢工的工人已近4万,且有继续蔓延之势。25日,迫于形势,日本纱厂的资本家终于接受上海总商会的调解,答应了工人的部分要求,同盟罢工最终取得胜利。上海日商纱厂工人大罢工是一次震惊远东的著名事件,是各日资纱厂工人联合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爱国主义运动,在现代工人运动史与党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上海日商纱厂工人大罢工爆发后,当时的高君宇虽身在北京,事务繁忙,但仍密切关注着这次运动的发展和社会各界的反应态度。鉴于北京言论界并未给予“深切的注意”,高君宇决定拿起自己的笔,在舆论上积极声援沪上工人的罢工,《上海日商纱厂罢工问题》一文便由此诞生。可以说,这不仅是一则简单的新闻通讯,而且堪称一篇分析透彻、鞭辟入里的精彩时评。

文章首先简要介绍了罢工的缘起,接着探讨了罢工的原因与性质,明确指出:“故以此次罢工的性质说,已不仅是工人对资本家的奋斗,而是具有民族性的工人对外国资本家的奋斗。而此运动的趋势,亦必至发展为中国一般民众反日本帝国主义的运动。”作者肯定了此次罢工的反帝爱国性质,号召包括实业家、女界在内的北京及各地爱国人士共同支援罢工工人,“不但要精神上与他们同情,而且要实质上与他们以帮助;要马上于各地成立后援的团体,为他们募集费用,努力将他们的情形告诉各界民众”。高君宇对日商进行了抨击,对帮助日商的中国警察与租界巡捕表示愤慨,并對一向亲日的段祺瑞政府提出警告。最后,他也呼吁日本民间朋友注意此事,从而为罢工争取国际上的理解与支持。

作为一位杰出的革命理论家与活动家,高君宇一向极为重视工人运动。在中国近代史上,以香港海员大罢工为起点,从1922年1月至1923年2月,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运动形成了第一次高潮。这一阶段,高君宇先后在北京、广州等地参与领导了京汉铁路工潮和沙面工人反对“新警律”的斗争。1922年10年,在唐山开滦五矿罢工期间,为了影响和控制《晨报》言论,支持罢工斗争,根据党的指示,高君宇与宋天放参加了《晨报》每周召开的专栏会议。正是在他们的努力下,《晨报》连续发表数篇支持罢工的社论文章,大量报导罢工消息,有力地支援了罢工斗争。1923年2月,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爆发后,高君宇受中共委派,协助邓中夏率领长辛店工人同军阀进行顽强不屈的斗争。“二七惨案”后,面对白色恐怖,他先是为《向导》周刊撰写了《助军阀残民之总统命令》,痛斥黎元洪替军阀开脱罪责而写的专令。随后又与罗章龙合编了《京汉工人流血记》一书,写了题为《工人们需要一个政党》的后序,旨在总结这次罢工失败的经验教训,号召工人们在中共领导下,继续同封建军阀展开不懈斗争。高君宇虽然没有直接领导上海日资纱厂工人罢工,但《上海日商纱厂罢工问题》却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助阵、声援此次罢工的作用。它说明高君宇“不仅是一个革命实行家,也是一个革命议论家”(引自《征求高君宇遗著启事》)。他善于利用报刊媒介宣传思想,制造舆论,从而影响广大民众,力促社会变革。

从落款时间可知,该文作于1925年2月21日。仅仅十余天之后,3月5日,高君宇因长期带病工作,延误治疗而不幸与世长辞!据笔者目力所及,该文当是高君宇撰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当时高君宇虽有病在身,但仍不愿放下自己的工作。《上海日商纱厂罢工问题》一文正是他不顾身体的疼痛与不适而抱病创作的绝笔之作!作为高君宇从事革命活动的重要见证,该文反映了高氏卓越的才华与智慧,及其鞭挞时弊的勇气,是一篇不应该被我们遗忘的珍贵文献,理应收入将来修订版的《高君宇文集》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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