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代艺术看废料的前史与今生
2018-03-09汪民安
汪民安
在当代艺术里面用废料创作作品很长一段时间都比较流行。美国艺术家劳申伯格在五六十年代的纽约街头到处捡垃圾,把这些捡来的垃圾和废料安置到他的画作上来。还有意大利的贫困艺术家甚至使用大便做了罐头。这个“大便”罐头却被各大美术馆以昂贵的价格收藏。中国的徐冰几年前也用废弃的建筑材料做了一个巨大的“凤凰”。对于艺术来说,垃圾是非常重要的艺术材料。为什么要用垃圾和废料作为艺术的材料?五六十年代开始兴起的波普艺术,当然要将趣味降低到平凡和日常生活方面来。废料和垃圾正好是最常见,最平凡之物,它们被过度使用,它们从来没有进入到美学的视野之中。而艺术家正是要对此颠覆。它们利用这些平凡之物,让它们进入到作品中来,让这些废弃物,这些肮脏、破旧和凌乱的废弃物占据美学的地盘,从而改变美的定义。它和传统的追求高雅或者优美的美学趣味正好相对,可以说,它要的是一种反美学效果,一种粗犷的亵渎的美学效果。这是当代艺术的一个趋势。很多当代艺术展览,你走进去,有时候感觉到进入了一个大的废品仓库,形形色色的旧材料组成的装置堆满了整个展厅。从传统的美学角度来看,毫无美感。也许没有任何一个领域比当代艺术更青睐废旧材料了。同样,许多当代美术馆,也强调自身的废旧特征,它们很多由老旧厂房改建,完全抛弃了光亮和奢华风格,像北京的“798”还有上海的当代艺术博物馆都是如此。
不过,这些艺术作品并不实用。同一般的建筑或者工业上的重新利用垃圾和废料的做法有些不一样。对艺术家来说,垃圾和废料不仅是一种反美学风格的表达,还有一个重要的考量,它们身上也附着了历史,物的历史和人的历史。对于任何一件垃圾来说,它都有一个生命的历程,垃圾和废料有一个生命的前史。它们出现在作品中,还因为它们表达了人的痕迹,世界的痕迹,劳动和工作的痕迹,垃圾和废料带着一种特殊的目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它们甚至有过一段辉煌的命运。但是,它们也有残旧和废弃的时刻,现在,艺术作品重新安排和逆转了它们的命运,在这些作品中,废旧材料支撑了作品的宽度和空间。一个空间性的充满体积的作品,却隐藏着时间和历史的细碎踪迹。在徐冰的《凤凰》中,我们当然能看到工人、工地、建筑、经济乃至整个国家发展的痕迹。一个象征蜕变的凤凰却是以过气的废物作为根基的。废旧物的历史感,或许是艺术家喜欢利用它们的另一个原因。
而对于建筑而言,情况可能有些不一样。利用废旧材料来做建筑物的外墙,我看到的这些,效果都不错。这些废旧物通过特殊的加工形成建筑特殊的外部景观材料。它的色彩、废旧品质、人工痕迹以及皲裂感,同样形成一种特殊的粗犷风格,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有一种原始风格。它和城市建筑通常所追逐的光滑、明亮、富足和精致形成对比。它的低廉价格也和奢华的城市主义相悖。而且,这种材料不是标准化的,它和周围的建筑墙面能明显区别开来。尤其是,它和城市闪耀的玻璃幕墙形成巨大的对比。这样的建筑也许让人更亲切,在其中也许更随意。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些外墙面对建筑而言,绝非是一种色彩添加。它是对建筑的再建筑。它包裹了建筑。不同的外墙面甚至会创造出一种不同类型的建筑。我住过王澍设计的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内的酒店,它的内外墙面使用的也是一种特殊的材料。这个酒店建筑结构一再折叠,实在难以想象它如果用瓷砖做外墙会是什么效果。我问过美院的朋友,他们说墙面的材料也是中国美院的专利产品。现在城市的建筑千篇一律,外墙面也是千篇一律,使得城市成为一种复制的类型化的建筑景观。如今,不仅是建筑和建筑在彼此抄袭、复制,城市和城市也总是在彼此抄袭、复制,类型化生产,我们从一个城市出发去到另一个城市,感觉却是回到了你刚刚离开的城市。
居伊德波在六十年代说现在进入了“景观社会”,一切都是景观,图像,影像,一切都是提供给视觉的。而且提供给视觉的应该是炫目的符号——鲍德里亚据此提出了符号价值。如果是这样的话,视觉所接触不到的内在性就被清洗和摩擦掉了。但廢旧材料有意思的一点就在于,它本来是属于某种内在性的,属于应该被包裹和遮挡住的,但是,现在,它被处理成外部,被翻卷成外部,像巴黎的蓬皮杜中心就是典型的将内部翻转成外部的案例,内部有自己粗糙的美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