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不甜
2018-03-08周锐
周锐
今天,书生张国荣在兰若院的山野间散步时,看见一棵树。
其实他看见很多树,但吸引他注意使他驻足而观的,就这一棵。
这是—棵柿子树。
如果树上挂满了柿子,他不会很注意:如果树上一只柿子也没有,他也不会注意。
偏偏这么大的一棵柿子树上孤零零地结了一只柿子。
这柿子很漂亮,红红的,亮亮的。
但张国荣看见柿子的同时,还看见树枝上挂着的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
能看不能动!
张国荣认出这是研究另类生物学的马院士的笔迹,专家的意见必须尊重。
但这柿子太可爱了,张国荣想:我不把它摘下来,我只摸一摸,轻轻摸一摸是摸不坏的。
他就抬手去摸柿子,他的手刚刚碰到柿子,柿子掉下来了, “咕噜”一声,柿子滚进他的袖子。
张国荣没想摘柿子,但掉下来的柿子没法再挂上枝头了,他只好把柿子带走。
归途中恰巧遇见马院士。
马院士“咻咻”地抽了抽鼻子:“张先生,你身上有股柿子味。”
“是吗?”张国荣很不好意思,“我……刚从大柿子树下走过。”
“而且,”马院士打量着张国荣,“你的脸红了,红得像柿子。”
“像吗?”他的脸本来不怎么红的,只能说像桃子,现在却越来越红了。
马院士问张国荣:“你是不是摘了柿子了9”
“没有,我没摘它!”
马院士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国荣两眼,走掉了。
张国荣回到住所。
他伸手到袖子里去掏那只柿子。
奇怪,柿子不见了。他摸摸腋下、腰间,甚至裤管里,哪儿都找不到柿子。
“掉在路上了?”
但袖子里面湿了一块,甚至有点儿黏糊糊的。
张国荣闻闻自己:“真的有股柿子味。”
他走到门外,让阳光晒他的袖子。
可是晒了半天,好像越晒越湿了。
去膳堂用晚餐前,张国荣又绕了点儿路去看大柿子树。
现在柿子树上没有果实了,除了那些树叶,还有马院士挂的牌子。
张国荣想:要提醒马院士,该把牌子拿掉了,因为没有柿子了,既不能看也不能动了。
“咦?!”
张国荣忽然目瞪口呆。
在刚才的枝头,绿叶底下一团火红——这不是柿子是什么?
这回张国荣再不敢摸它了。
能看不能动!
晚餐时,张国荣与马院士坐在同一张餐桌。
张国荣请教马院士:“为什么那棵柿子树上只有一只柿子?为什么能看不能动?”
马院士笑了,但笑得并不轻松。
“这棵柿子树已经成精了。兰若院的人在天黑以后有时会看到一个红衣女子,长着圆圆的柿饼脸,这就是柿子精。我想,这些精怪们除了变成人形,总该把自己的本分事做好吧。比如:扫帚精该把地扫干净;蜡烛精该把屋子照亮;桂花精该比没有成精的桂花更香:臭豆腐精该比没有成精的臭豆腐更臭……”
张国荣说:“您的意思是,柿子精应该做到让树上的柿子只只都甜,比一般的柿子甜。”
“是啊。我知道你动了那只柿子,你尝了它没有?”
“没有。”
“你无法咬开它的果皮,它不是长出来让人品尝的。”
“那它只是供人观赏的?”
“也不是的。这棵柿子树原来也曾果实累累,可是长出来的柿子都不够甜。甜还是有一点点儿甜,只要她再努力点儿,是可以达到一般柿子那样甜,甚至超过一般柿子的。这柿子精虽然努力了,但她努力的方向不对。那一年,她的树上结了一百只柿子……”
有个行人路过柿子树下,他自言自语道: “这些柿子长得很漂亮,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他想摘一只柿子尝尝,他的手刚碰到柿子,那柿子就迫不及待地滚了下来。
行人只尝了一口,就皱眉道:“不怎么甜,还有一点儿涩嘴呢。”
这行人毫不客气地扔下柿子,走掉了。
柿子精挺失望,她想:这人真不识货,说我的柿子不甜,我自己觉得很甜呢。
但她并不气馁,她坚信不会所有的人都不识货。
很快,第二个行人走来了。
第二个行人看看树上的柿子,自语道:“这些柿子长得很漂亮,肯定不会不甜!”
柿子精暗暗高兴。
可是,第二个行人尝了柿子,叹了口气说:“这柿子中看不中吃。”
他也扔下柿子,走掉了。
随后又来了第三个行人、第四个行人……
直到第九十九个行人尝过并扔掉了第九十九只柿子,柿子精仍然抱着希望。
但她发下一个毒誓: “如果第一百个行人还是这样外行,这样不懂得欣赏,我便对人类彻底绝情,以后谁动我的柿子谁遭殃!”
张国荣问马院士:“第一百个行人有没有成为例外?”
马院士说:“他确实跟前面九十九位有不同的反应。”
“他吃掉了柿子,并且赞不绝口9”
“不,他看到扔在树下的柿子都被尝过一口了,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再尝树上那一只了。”
“他倒挺聪明。”
“但柿子精气坏啦。从此她的树上再也不结新的柿子,她把她所有的精力以及她对人类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到这只老柿子上。”
张国荣听得毛骨悚然:“这么说,我见到的柿子是柿子精用她的阴毒之气炼成的一只魔柿?”
“是的。”马院士的目光充满忧虑,“按照惯例,柿子精今夜会来找到你。”
张国荣说:“我想,我应该还有时间准备一篇演说。题目是——《你能成為最甜》或者《假如我是只柿子》。”
“都挺好。”马院士赞许道,“把她的注意力引导到怎样结出甜柿子上,有利于化解兰若院的不安定因素。祝你演说成功。”
夜深了,张国荣的住所弥漫着越来越浓的柿子味。
张国荣脱去那件潮唧唧、黏糊糊的外衣,坐到桌前弹他的七弦琴。
他为柿子精准备的演说,开始时是一段十分抒情的配乐诗朗诵,他正在努力练习。
琴声应手,诗句出口——
我不愿像辣椒那样辣,
也不愿像葡萄那样酸。
因为我是只柿子,
好柿子就得甜上加甜。
弹着弹着,忽然琴声停止了。
张国荣想继续念他的诗,可是配乐消失了,就像船底下没了水。
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粘到琴弦上,没法弹琴了。
他怎么挣扎都难以摆脱。
这时响起女子的大笑。
张国荣问:“你就是那个柿子精吧?”
柿饼脸的红衣女子顿时现身。
张国荣说:“我为你准备了一篇演说,可你粘住了我的手指,我就没法演、没法说了。”
柿子精说:“我不想听你的演说。”
“那我就辛辛苦苦白准备啦9”
“刚才你说,‘好柿子就得甜上加甜,那么你认为我的柿子不甜,不甜的柿子就不是好柿子,你是这个意思吧?”柿子精气势汹汹地逼问。
“其实,”张国荣说,“你是完全有希望甜上加甜的。别的柿子树没能成精,而你成了精,说明你有很大的发展潜力。”
那张柿饼脸柔和了一些,她长叹一声:“要是早点儿得到这样的鼓励,哪棵柿子树都甜不过我!现在晚啦,我的心里塞满了怨气、毒气,逮谁灭谁!”
但张国荣的手指总算自由了。
他对柿子精说:“这黏性还真大。谁动了你的柿子,你就这样拿他解恨?”
柿子精说:“对你算是客气的。对有的人,我让他粘在床上三天爬不起。有的人,我把他的手粘在脑袋上,让他没完没了地向我敬礼道歉。有个女人,嘴里正在吃话梅,我就将这粒话梅粘到她舌头上了,哈哈!最逗的是,我让一个人半年没洗脚!”
“你是怎么做的?”
“这容易,把他的袜子粘在脚上就行啦。”
张国荣忽然有些发呆。
柿子精问他:“你在想什么?”
张国荣说:“我忽然想到,你说你再也不可能变甜了,其实不甜的柿子也能成为好柿子的!”
“真的?”
“你有惊人的黏性,可以制成一种柿胶,也就是黏合剂。听说北方很冷,常常有人冻掉鼻子、冻掉耳朵,用你这种强力柿胶,就可以把冻掉的鼻子、耳朵粘上去。不过得在包装盒上提醒用户,别粘反了,鼻孔一定要朝下。”
“否则一下雨就讨厌了。”
“而且我想到,”张国荣兴奋起来,“你这是天然原料,不含化学成分,很绿色的。对了,你的品牌名称可以叫‘绿柿子。”
柿子精觉得有点儿大材小用,她问张国荣:“我这‘绿柿子只能粘鼻子、粘耳朵?”
“哪里呀,用途可广泛啦。比如在房门上,在家中四处,抹上一点儿胶——”
“粘老鼠呀?”
“粘小偷也行呀。”
“可是,”柿子精发现有些不妥,“一粘上就不容易松开了,整天把小偷粘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呀。”
“这就可以开发系列产品了。”张国荣建议道, “可以分成‘正胶和‘反胶。一抹正胶,粘上了;一抹反胶,解放了。以后衙门里出去办案的就不必再带笨重的手铐了,正反胶可以代替手铐。”
柿子精高兴了:“我想,我这胶,打仗的时候也能用。原来箭头是尖的,做成平的,抹上正胶,箭尾再拴上绳子,射到敌人身上,一拽绳子,不就可以抓到俘虏啦?”
“太妙了!”张国荣毫不吝惜赞赏的词句, “你的‘绿柿子能在整个国计民生中发挥如此重要的作用,比那些只能食用的普通柿子的贡献大多啦。”
现在柿子精的情绪极佳,那张柿饼脸也显得可爱起来。
她请求道:“张先生,您的琴弹得很好,我想再听听您的配乐诗朗诵。”
张国荣慨然应允,立即弹起琴,作起诗——
我可以冒严寒穩定耳鼻,
也可以御强敌威震边关。
虽然我只是柿子,
好柿子何必甜上加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