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视域下朱光潜翻译思想与治学特色研究
2018-03-07朱墨
朱 墨
(安庆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一、朱光潜美学翻译思想形成的过程
留学时期的译著。1925年秋,朱光潜去英国爱丁堡大学读书。在英国留学期间翻译出版了《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开明书店)、《悲剧的喜感》(1927年)、《愁斯丹与绮瑟》(1930)、《变态心理学派别》(开明书店)、《悲剧心理学——各种悲剧快感理论的批判研究》(英文稿)、《文艺心理学》(初稿)、《谈美——给青年的第十三封信》(开明书店)、《变态心理学》(1933年3月商务印书馆)、《诗论》(初稿)、《符号逻辑派别》(抗战中遭焚)、译《美学原理》(克罗齐著)等。
解放初至“文革”时期的译著。1954年4月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出版译作《柏拉图文艺对话录》。1959年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译作柏拉图的《文艺对话集》;1962年夏在中央高级党校讲三个月《西方美学史》;1963年7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西方美学史》上卷(教育部委托),1964年重版;1963年开始招收美学研究生。“文革”中,朱光潜的黑格尔《美学》译稿等被抄;1970年冬开始,朱光潜偷译黑格尔的《美学》二三卷(70万字);1971年校改马列六本书译文、翻译爱克曼的《歌德谈话录》等。
此后,朱光潜开始认真钻研马克思主义,并且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来探讨一些关键性的美学问题。[1]
晚年的译著。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译著《歌德谈话录》;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西方美学史》上册第2版;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译著莱辛的《拉奥孔》;商务印书馆出版译著黑格尔《美学》上册;1981年7月出版译作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1984年春,维柯《新科学》译稿校改完毕,交人民文学出版社。
二、马克思主义最终成为朱光潜美学翻译的指导思想
运用马克思主义指导美学研究与翻译。1963年7月,朱光潜撰写的《西方美学史》出版。在序论中,他谈到研究美学和美学史,要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他指出,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指导原则,按这个原则,文艺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美学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每个时代的美学有其历史根源和阶级根源(只要社会还有阶级之分),因此,要按马克思主义的原则,把握各种社会意识形态互相影响。[2]上世纪八十年代,朱光潜在《武汉大学学报》发表《对<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和艺术>编译的意见》,“建议把它公开发表,规定每个翻译工作者都应把它奉作指南”。[3]
美学因马克思主义而成为一门重要的社会科学。1979年6月,朱光潜写《西方美学史》再版序论,谈到近代自然科学蒸蒸日上,它也闯进了文艺领域。如达·芬奇、歌德,不仅创作文艺作品,也是自然科学家。自然科学家不仅对于文艺的创作工具和技巧有贡献,而且在世界观和创作方法上也产生了影响。此外,生物学和人类学对美学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4]但美学在近代尚未成为一门科学。朱光潜认为,随着马克思主义的出现,美学已由文艺批评、哲学和自然科学的附庸,而一跃成为一门重要的社会科学了。[5]
重视马列著作翻译的正确性。朱光潜认为马列著作的翻译,一部分是在革命时期艰苦环境下进行,因为条件差,难免出现翻译中的错误,应当正视。根据张契尼对《<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一书译作的商榷,朱光潜认为,“经典著作的各种译文不一定都很正确,本例俄、法、英译文都不很正确,应深入研究。”[6]翻译不准确,会影响马克思主义著作在中国被重视。朱光潜曾对《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中《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的翻译,提出了商榷。并且建议有关方面校改《费尔巴哈论纲》的译文。[7]1981年,他提出,将来的美学的发展要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译文抓起,认为“译文不好,美学研究也不可能搞得很好。”[8]
三、研究美学与翻译原著的关系
学好美学要读原著。1962年,朱光潜在《怎样学习美学》一文中认为,学美学的人,如果多读第二手资料,即读原著的转述和发挥,不仅浪费时间,而且容易造成思想的混乱。因此,他提倡学美学的人读的书“大半限于最重要的经典性的原著,只偶尔涉及转述性或阐明性的书籍”。[9]
朱光潜撰写《西方美学史》,力求根据原始资料作忠实的介绍,并且尽量用作者的原文,只有在原始资料难以收集时,才偶用第二手资料。偶尔,朱光潜也参考西方美学史和文学批评史,但总是在自己研究过原始资料进行过一番思考之后,才参考过去的著作,用来纠正和补充自己的原来看法。[10]朱光潜希望美学教师,至少要搞一门外文。
翻译美学著作对于美学的意义。朱光潜在美学论战中,反对美学主张上的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两种倾向,而主张主观与客观的统一。他在翻译《拉奥孔》时,发现莱辛的主张实际上与自己的主张一致,因此在翻译了《拉奥孔》后,即写了一文,予以介绍。
上世纪六十年代,朱光潜翻译《西方美学史附编》,内容涉及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康德、黑格尔、歌德、华兹华斯、别林斯基等人美学著作。朱光潜认为,翻译他们的著作,可以“让读者接触到一些第一手资料,以便进行独立研究和思考。”[11]朱光潜翻译《西方美学史附编》时间比写《西方美学史》所花的时间多,说明翻译西方美学家的著作,比写《西方美学史》难。
晚年,朱光潜谈到自己在翻译《新科学》中,加深了许多问题的理解。如初次懂得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所引起的维柯的“认识真理凭创造”以及“人类历史是由人类自己创造的”之类的截然相反的论断在哲学思想的发展中是个天翻地覆的变革。此外,他在翻译《新科学》发现,马克思不少基本哲学观点,如人性论、人道主义,认识凭创造的实践活动的观点,人类历史有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观点等,维柯都是接近马克思主义的。
翻译美学著作的难点。朱光潜在长期的翻译美学著作中,积累了一套经验。他认为,严复提出“信”“达”“雅”,但其中最重要的是“信”最重要。抗日战争时期,他写了《谈翻译》体会,提出好的翻译是创作,因此,只有文学家才能担任翻译家。[12]在《谈翻译》中,朱光潜提出,翻译一本书比写一本书更难。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在翻译西方美学家的著作时,认为近代的美学著作,因为时代比较熟悉,内容容易把握,翻译的难度不在翻译,而在挑选。[13]
四、美学著作翻译技巧
翻译美学名著与主题的介绍。朱光潜上世纪六十年代翻译西方美学著作,已注意到美学中主要概念、思想重点的介绍。“例如美的本质,美感,艺术典型,形象思维,艺术功用,真善美的关系,以及几种重要的美学范畴如悲剧性、戏剧性、崇高之类。”[14]莱辛的《拉奥孔》全文12万字,1960年朱光潜翻译其中的《论绘画和诗的界限》(2万字)。他认为,他选择的段落是能代表莱辛的基本思想,同时能体现莱辛论证这些基本思想的推理线索和大致轮廓。——后来,朱光潜根据需要,翻译了《拉奥孔》全部文字。
对美学名著的翻译作必要注解。朱光潜翻译美学名著,有几个地方常常加一些注解,如:(1)在正文前面,根据内容需要,加一个小标题;(2)在译者认为必要的地方,做一点启发性或者解释性的注解;(3)在翻译参照原文以及译文本子,作必要的注解。[15]比如翻译黑格尔《美学》时,朱光潜的注解分三种:(1)较难章节的释义和提要;(2)点明从马克思主义观点看值得注意的一些问题;(3)词汇和典故的简介。[16]晚年,朱光潜翻译维柯的《新科学》,继续采用了加必要的注解的方法。
解决学术名词译名统一问题。1978年秋,朱光潜在校译黑格尔《美学》第三卷译稿时,思考到翻译的准确性问题。朱光潜做翻译工作,不仅自己与别人的译名不一致,自己前后有时候也不一致。如果有一本权威性的译名字典,这个问题就解决了。他在1979年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出版工作》19期提出建议,“希望有一部可靠的译名词典……一系列(译名)统一的各科词典……(使)翻译工作者、编者节省许多精力,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争论……把培养新生力量当作头等大事来抓,抓的办法是翻译和科研结合。”[17]
防止一词多义的误译。1980年,朱光潜提出,一词多义是各国语言中的普遍现象,一个比较详细的字典,一个词条下,常常出现几个乃至十几个意义。朱光潜认为,翻译时,不能依据这个词的本意来翻译,而要根据上下文的意义来翻译,要根据这个词的那个意义符合上下文的意义而定。如果仅仅依据这个词平常用的最多的含义,就难免犯错误。朱光潜最近读马克思原著,就发现翻译中出现许多错误。他举出theoric,本意是理论,theoreticker,翻译成理论家,似乎不错,但对照马克思的上下文,应该翻译成“所看到的情景”,等等。[18]
五、树立严谨的美学翻译风气
批评翻译者谋版税和利益的风气。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朱光潜就批评了五四之后翻译风气问题。他认为,五四以后的翻译存在商业化的倾向,翻译者谋版税和利益,以致书店和翻译者处于无通盘计划,出现忽视外国书籍,或者非英文的外国书籍;出现无选择,忽视第一流的书籍的翻译。此外,翻译脱离实际和读者的需要。朱光潜希望编译局抓计划,抓组织和联络,抓审核,使翻译工作走上轨道。[19]
树立学有素养而又认真对待翻译著作的风气。朱光潜认为,美学是一门专业知识,要翻译好美学著作,不仅要把握语言能力,还要把握美学的专业知识。翻译者仅仅具有外国语的翻译能力,缺少美学专业的知识,就很难准确的介绍西方美学家的著作。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朱光潜对于当时国内曾经翻译过的一些不准确的美学著作,进行了再翻译。他认为这么做,可以“让读者参较,对他们了解作者的原意是大有帮助的。”[20]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知识素养,就动手翻译,是学风不好的表现。
批评水平有限而谈译名的考释。朱光潜1983年6月中旬在《读朱小丰同志<论美学作为科学>一文的欣喜和质疑》一文中说,叶林“外文水平有限而谈译名的考释,马列主义水平尚待努力提高而去维护某些旧译文的错误。此风不改,美学就难说有什么光明前途。”[21]1984年9月,朱光潜在《略谈维柯对美学界的影响》一文中说,“现在,我深感到我们学风有问题。”[22]
六、以翻译美学为主干、多学科合一的治学特色
翻译与美学、著述、教学四者合一。朱光潜在欧洲留学九年,翻译、出版了十一部著作,内容涉及思想教育、戏剧、心理学、美学、诗学、逻辑学、文学等多种学科。其中,美学著作两部。朱光潜当时未将自己的学科方向定位于翻译与美学,但英法留学期间的著译,“是我的美学思想的最初的来源。”[23]
上世纪三十年代到北大后,朱光潜形成了翻译、美学、著述和教学四者合一的治学特色。其中,朱光潜最喜欢的著述和翻译。翻译著作加深了他对于美学的认识,翻译美学名著成为他撰写《西方美学史》重要方法。将研究成果与教学结合,帮助他把书本理论与现当代教育结合一起,锻炼了他的发散性思维。与此同时,他撰写了大量涉及文学、心理学、哲学以及教育学文字,呈现了多学科的复合人才的学科结构。
翻译是学外语的最有效方法。抗日战争时期,朱光潜写《谈翻译》,认为翻译是学外国语的最有效的方法,本来阅读以为自己了解,一翻译才发现许多问题并没有了解。翻译可以训练信心,增加对语文的敏感,透彻了解原文,了解语文的精妙,防止粗枝大叶。1946年,朱光潜根据自己的治学实践,反对大学课程中,到大四才安排翻译课程。他主张一个人初学英文或者外国语,就该进行外国语翻译的训练。初学不练习翻译,对于外国语的学习就不彻底,学而无用。和外国人比,中国人头脑里先是母语,然后翻译成外国语,而外国人没有这个翻译过程。朱光潜认为,翻译不仅可以知道你对于外国语的了解,帮助你记忆,还能够帮助你提高文学水平。[24]
美学思想得到哲学、文学、心理学等学科的支撑。朱光潜在香港大学学习了心理学,在爱丁堡大学学习了哲学。他的学科结构,一步步把他引向了美学。
第一,美学与哲学、哲学史关系密切。1935年3月,朱光潜在北平师范大学作讲演就说,美学是由近代哲学而产生”。1943年7月,他在给读者信中就《谈美》一书说:“关于直觉的分析,拙著大半本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之说。”
上世纪六十年代,朱光潜谈到美学一直是哲学的一个部门,柏拉图、亚里斯多德、笛卡尔、维柯、休谟、康德、黑格尔等美学家,首先是哲学家。因此,研究西方美学史,首先要研究西方哲学史。朱光潜上世纪六十年代给读者写回信《怎样学习美学》,谈到美学曾经隶属于哲学。要了解一个思想家的美学思想,就要了解他的哲学的出发点。朱光潜初版《西方美学史》时,指出每个时代的美学思想与社会经济基础、哲学思潮和文艺动向的联系。[25]
第二,美学与文学关系密切。1979年6月,朱光潜写《西方美学史》再版序论,谈到“美学必须结合文艺作品来研究,所以它历来是和文艺批评精密联系在一起而成为文艺批评的的附庸,西方有些著名的美学家首先是文艺批评家。如狄德罗、莱辛、别林斯基等。1981年,朱光潜说,搞翻译需要文学作为基础。搞翻译只懂外文不行,学外文首先要区别中文和外文,中文外文互译时,如果没有中文的基础,就容易产生中国式的外文,或者,翻译成外国式的中文。[26]
第三,搞美学必须懂心理学。1981年,朱光潜接受记者采访,谈学习美学的方法,提出学美学,第一要学习马列主义,第二看看世界上别人在搞些什么,自己搞了些什么,第三,搞美学必须搞心理学。朱光潜在《文艺心理学》中说,他是从研究文学、心理学、哲学走向美学研究的。他认为,研究文学、艺术、心理学的人,如果忽略了美学,那是一个很大的欠缺。1981年,朱光潜认为,研究美学的人,如果忽略文学、艺术、心理学、哲学和历史,那就会是一个更大的欠缺。[27]
美学成为朱光潜欢喜的几门学问的联络线索。朱光潜前后上了几个大学,读了十四年书,但没有上过一次美学课。他兴趣第一是文学,其次是心理学,第三是哲学。因为喜欢文学,所以不得不研究批评的标准,艺术与人生等;因为喜欢心理学,不得不研究情感与想象的关系等;因为喜欢哲学,就读了黑格尔、康德、克罗齐等人的美学。“这样一来,美学就成为我欢喜的几门学问的联络线索了。”[28]
[1][3][6][8][9][17][18][19][21][22][23][26][27]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10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2.567. 502. 549. 549. 340-341. 451. 451. 17. 674. 669. 564. 342. 342.
[2][4][5][10][25]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6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2.10.21. 22. 3. 5.
[7][16][28]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5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2.400.390. 350.
[11][13][14] [15] [20]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7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2.518. 518. 519. 520. 519.
[12]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4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2.301.
[24]朱光潜.朱光潜全集(第9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2.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