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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孔子寓诗于教钩沉

2018-03-07

文化学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关雎子路诗经

胡 纬

(哈尔滨师范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孔子是我国伟大的教育家,他的教育理念至今仍不过时,依旧对人们有所启发,甚至有些理念已经超越了现今的教育思想,如什么样的教学是“深入浅出”“恰到好处”?《论语》中不乏有孔子教学的情形,其教学的地点和方式经常变化,但“学思并重”的教学理念不改变。在《论语》中不难发现,孔子在教学中往往引用诗来阐发自己的贵族政治思想,灌输自己的教学理念。孔子注重启发学生善于思考的能力,即让学生先自己思考,有自己的心得体会,之后教师再加以引导,正所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怠”(《论语·为政》)。

孔子在教学当中经常引用诗来评论人物、批判政治得失,《论语》作为记录孔子教学生活的第一手资料,可从中将孔子的引诗主要分为“可与言诗”“引诗臧否”“孔子论诗”三种类型。

一、可与言诗

(一)如切如搓,如琢如磨

《论语·学而》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如切如搓,如琢如磨”见于《诗经·卫风·淇奥》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毛《序》:“《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1]毛《传》:“武公质美德盛,有康叔之余烈。……道其学而成也,听其归谏以自修,如玉石之见琢磨也。”[2]诗经中用“切磋琢磨”来比喻武公的美德,可以引申为人们研究学问和锻炼品德要精益求精。在《论语》中,子贡言“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这在一般人看来已经非常完美,而孔子却说这样还不够,更好的状态是“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这不仅是儒家的理想人格,更是人们应毕生追求的目标。“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篇),在孔子看来礼乐教化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行走在天地之间的准绳,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都应乐道好礼,从而提升自己的修为。子贡联想到《诗经》中的“如切如搓,如琢如磨”,意思是“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这种境界是自己所说的“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的一种提升。孔子的言外之意是:君子要从善入流,时常打磨自己,“听其归谏以自修”,使自己的品质能够得以经常提升,要向古时的先贤看齐,最终成为“文质彬彬”的君子。

(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论语·八侑》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见于《诗经·卫风·硕人》篇,“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盻兮”,这首诗是卫人赞美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诗。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上说到:“言人由此倩盼之美质,而又加以华采之饰,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3]“礼后乎”是子夏的理解,其所谓的“素以为绚者,盖咏象服耳”。先儒谓象服者,画翟羽于其上,故孔子以绘事后素解之。绘事后素意为绘画之事,谓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五采。[4]在孔子看来,礼必以忠信为质,忠信之人,可以学礼,如果没有忠信这基本道德为质,礼是根本行不通的。所以孔子言绘事后素。而子夏仅仅用“礼后乎”三个字就表明其听懂了孔子的弦外之音。孔子借子夏的问题来阐明了自己对于礼的看法,但有不明说,仅仅用了“绘事后素”四个字来说明礼是建立在一定道德基础之上的,只有这样才能长久,才能真真正正的对人起到作用。孔子的核心是“仁”,如果离开了这个核心,礼就少了约束,就缺失了一种根基。所以说,“礼”与“仁”两者缺一不可,但更为重要的是“仁”,只有掌握了“仁”,才能进一步学习“礼”,这就是子夏所说的“礼后乎”。

孔子强调“绘事后素”的另一层意思是强调自律的重要性。一个人如果能够做到自律,那么他必然是以“仁”为根本的,他是可以成就大事的。正如《论语·颜渊》篇,“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所表达的要有自律精神一样。

二、引诗臧否

(一)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论语·子罕》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见于《诗经·邶风·雄雉》篇,“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这是一位妇女思念远处丈夫的诗,用这两句来结尾,是对其丈夫的赞美。孔子在这里是用来赞美子路的,穿着破烂的旧丝绵袍子和穿着狐貉裘的人一道站着不觉得惭愧的,恐怕只有子路了。

关于子路其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描述到,“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5]可见子路为人豪爽,好勇力,不拘小节。丝绵袍子是衣之贱者,狐貉裘衣之贵者,子路不以为耻,可见贫富不可动其心,而可以进于道矣,故孔子引用《诗经》称赞他。听到孔子的称赞,没想到子路终身诵之,这是自喜其能的表现,而不是以此为警醒督促自己更好地前进。所以孔子又说到:“是道也,何足以臧?”这是提醒他不要自满。此外,子路喜欢戴雄鸡冠,而孔子以《雄雉》篇的名句来赞美他,恐怕是有所深意。关于此诗还有一种别的解释,最后一章旨在怨愤那些贵族老爷为掠夺、贪求发动战争,殃及民众。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孔子在此是不是有其对当时诸侯争霸以致民不聊生的一种控诉也未得而知。

(二)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论语·八侑》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见于《诗经·周颂·雍》篇,“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於荐广牡,相予肆祀。假哉皇考!绥予孝子。宣哲维人,文武维后。燕及皇天,克昌厥后。绥我眉寿,介以繁祉。既右烈考,亦右文母。”相传这是武王祭文王的诗,是在祭毕撤去祭品时所唱的。鲁国的大夫仲孙、叔孙、季孙三家,在他们祭祀祖先的时候唱着这首诗来撤除祭品,这是明目张胆的僭越礼制,是孔子所不齿的。“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在孔子看来是理想化的政治秩序,是其毕生所追求的,而现今鲁国的三个大夫都能用,这对于孔子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耻辱,对孔子的打击是巨大的。孔子借“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来讥讽季氏不守人臣之道,不守礼法。程颐说:“周公之功固大矣,皆臣子之分所当为,鲁安得独用天子礼乐哉!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非也,其因袭之弊,遂使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彻,故仲尼讥之。”[6]周公是何等的功劳啊,他尚不敢僭越礼制,鲁国的三个大夫怎么能够敢用天子的音乐。孔子在此其实是强调了“礼”的重要性,要求人们要尊礼,不能做出格的事。

三、孔子论诗

(一)思无邪

《论语·为政》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思无邪”出自《诗经·鲁颂駉篇》,“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这首诗是歌颂鲁僖公养马众多,注意国家长远利益的诗。众所周知,古时候一个国家的国防能力主要看兵车,如所谓的“千乘之国”。驾一辆兵车需要四匹良马,鲁僖公未雨绸缪养良马,以提高国家的国防实力,这是何等的圣明啊。孔子在这里巧妙地化用“思无邪”,“思”字在原诗中是句首语气词,没有任何意义,孔子却把它当作思想解释,可谓是神来一笔。言诗经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话来评价,即思想纯正。孔子一生追求的是恢复礼乐制度,但这种制度恢复起来有很大的困难,孔子在周游列国宣扬政治理念失败之后,回到鲁国专心于教育,整理《六经》,把希望寄托于教育之中,正所谓“孔子做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思想纯正了,礼乐制度才得以兴盛。《诗经》中,积极向上的诗篇可以使人有所感触,从而更好地向上,而那些具有讽刺意义的诗,可以刺痛人的心灵,让人有所反省,总体的作用就是用那些诗句来使人向上,变成正直。诗经中的语言微妙婉转,且每首诗都是有所指的,并不是空洞的,所以孔子说诗三百篇可以用思想纯正来概括,给人们的感受是非常深刻的。

此外,孔子认为“思无邪”有教化学生及世人的意图,其借先贤的事迹来告诫时人要遵守礼制、提高觉悟,不要被眼前的事情所蒙蔽了,要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

(二)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论语·八侑》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毛《序》:“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毛《传》:“后妃说乐君子之德,无不和谐,又不淫其色,慎固幽深,若关雎之有别焉,然后可以风化天下。”“关雎”“荇菜”,皆因兴而寓比之意,“寤寐”“辗转”,即所谓哀而不伤也;“琴瑟”“钟鼓”,即所谓乐而不淫也。虽然描写了忧愁,但并不失其和美,虽然有琴瑟和鸣的乐趣,却又不失思想纯正。所以孔子才称之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个评价也很好地体现了孔子所追求的“以君子治理国家”、恢复礼乐制度。关于《关雎》的评价,提及的还有《论语·泰伯》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这句话的意思是:当太师挚开始演奏的时候,当结尾演奏关雎之曲的时候,满耳朵都是音乐呀![7]这句话是从音乐的角度来评价《关雎》,言《关雎》非常动听,中和雅正之美,发出了“洋洋乎盈耳哉”的高度评价。诗以前是有曲有谱的,是需要人们唱出来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谱留下来了,即今天的《诗经》,曲却没能够留下来。关于孔子整理音乐,《论语·子罕》中曾提及,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孔子从卫国回到鲁国,才把音乐的篇章整理出来,使雅归雅、颂归颂,各有适当的位置。孔子生活的年代是礼崩乐坏的大动荡时代,是孔子整理了乐,使乐归于正道。

(三)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论语·阳货》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这是孔子对诗的一个比较全面的评价,读诗,可以培养联想力,可以提高观察力,可以锻炼合群性,可以学讽刺的方法。朱熹对这几个字的注为:“兴”感发志意,“观”考见得失,“群”和而不流,“怨”怨而不怒。“感发志意”是言诗可以培养人们的联想力;“考见得失”是言诗可以培养人们的观察力,可以得见社会风俗的盛衰、政治生活的得失;“和而不流”是言诗可以锻炼合群性。春秋时期,在外交场合引用诗是十分常见的,两国的外交官在酬酢和谈判时,大多背诵诗篇来替代语言,用以来表达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所以诗是外交人才的必读书。如《论语·子路》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此外,《论语·季氏》:“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朱熹注曰:“事理通达,心气平和,故能言”,意为学诗能够让我们明事理、通达人情,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人交流。刘宝楠在《论语正义》引曰:“夫教之以诗,则出辞气斯远暴慢矣”,亦是这个道理。由此可见,“群”说明诗可以使我们理解人际交往和外交场合中诗的引用,增加合群性。“怨而不怒”,是言诗可以用来含蓄地批判政治得失,“怨”是遗憾不满,“不怒”是表示不极端,意思是在批判政治得失时,不至于太苛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兴观群怨”四个字是孔子对诗作用的一个全面概括,孔子在教导弟子的时候,经常拿诗来比喻,可谓是用心良苦。

(四)兴于诗

《论语·泰伯》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这是孔子对诗作用的又一评价,杨伯峻先生解为:诗篇使人振奋;朱熹注为:“诗本性情,有邪有正。其为言既易知,而吟咏之间,抑扬反复,其感人又易入,故学者之初,所以兴起其好善恶恶之心,而不能自己者,必于此而得之。”两人从不同方面解释了“兴”,杨伯峻先生解为“高兴,振奋”;朱熹从人生的角度来阐发,言诗对于人生有启发之意。

孔子是伟大的贵族政治教育家,他的思想博大精深。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礼”两种精神境界,根据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中的统计,《论语》中“仁”出现了109次,“礼”出现了75次。[8]在孔子看来,“礼”是中国文明发展的历史轨迹和精神规律,“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礼”之道不仅具有永恒的价值,也是孔子理想中的政治生态。“仁”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为人处世的基本准则,如“仁者爱人”(《论语·颜渊》)、“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如是,颠沛必如是”(《论语·里仁》)等。孔子在教学及日常生活中经常引用《诗经》来阐发他的思想,并发表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更是离不开“仁”“礼”两种思想核心。

[1][2][4]张樹波.国风集说[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499.499.648.

[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63.

[5]司马迁.史记·第七册[M].北京:中华书局,1963.2191.

[6]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61.

[7][8]杨伯峻.论语注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9.8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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