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玄之史学研究述略
2018-03-07桂安然
桂安然
(淮北师范大学,安徽 淮北 235000)
戴玄之(1922—1990)祖籍河南驻马店市,毕业于西北联合大学,师从萧一山、陆懋德、蓝文徵等。1949年入台湾师范大学助教,直到1965年升任历史系主任,而后入南洋大学、台湾政治大学讲授中国社会史,1988—1990年任香港珠海书院文史研究所所长兼任史学院长,其专著有《义和团研究》《红枪会》《中国秘密宗教与秘密会社》。戴玄之终生倾力于中国近代史研究,专于中国秘密社会史,在近代史领域中有诸多创见。
一、对戴玄之生平事迹的研究
史学界对戴玄之生平事迹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学界友人及其门下学生为其写的传。林能士《戴玄之·学人简介》[1]写于戴玄之在台逝世一个月,文中主要讲述戴氏在1948年入台后的学术历程,使后人清晰认识到戴氏由义和团入手而后转向白莲教、天地会的相关研究,由此走上研治中国秘密社会史的道路。除此之外,该文对戴氏每一阶段的学术成果均作出中肯评价,深刻突出戴氏追本溯源、辨明本来面目、考据精密、独具创见的学术风格。王尔敏《戴玄之教授传》[2]文中主要以戴氏在台执教的每一时间段为主线,极其详尽列出在每个阶段与戴氏相关的人物,其中包括关系密切的同行、卓有成就的门人、受其恩惠的学者等,为后人研究戴玄之提供了明确线索。该文在林能士一文基础上提及戴氏严于律己、待人真诚的个人品格,深受恩师的器重与学生的尊敬,珠海弟子为了纪念戴玄之,在珠海大学文史研究所合资设立戴玄之教授奖学金。在文中结尾,王尔敏追忆与戴氏的同乡之情,终生难忘。严锦《戴玄之教授传略》[3]在上述二文基础上详细述说戴氏走上研治中国秘密社会史道路的原因。其一,民国时期,戴氏家乡河南省多有红枪会组织,戴氏少年时期耳濡目染,对红枪会类似的秘密社会组织多有了解。其二,源于平山周《中国秘密社会史》对戴氏的触动,戴氏认为平山周著作中的诸多内容与史实不符,又加之充满民族主义思想的戴氏认为中国的秘密社会史被一外国人所写,实为国人之耻,由此下定决心,力图写出一部更客观、更全面的中国秘密社会史。其三,师承萧一山。萧一山为中国20世纪30年代研究中国秘密社会史的先驱,而戴氏为萧一山在西北联合大学的学生,受其教导与爱护颇深。除此之外,文章结尾述说戴氏一生作息规律、热爱运动、身体硬朗,突发肺癌离世,让亲友痛心、学界惋惜。
以上三篇传略都讲述了戴玄出生于书香门第,家教甚严,父亲对其寄予厚望,求学过程颠沛困苦,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史学结缘,师从萧一山、陆懋德、蓝文徵,在诸师悉心教诲下,打下了扎实的史学功底。
二、对戴玄之治学成果的研究
戴玄之的学术贡献可分为义和团与秘密社会史两部分,学界对其研究分述如下。
(一)关于义和团的研究
蓝文徵在给戴玄之《义和团研究》作序中,评价道:“甚佩其观点正,叙事核,立论公,举证确,新发现颇多,为研究近代史者辟一新境界”[4]认为此书依据史实,考证精深,评价客观,为义和团辩白,力图为世人呈现一个更加真实的义和团。路遥给戴玄之《义和团研究》作的序言一文,是目前为止学界评价戴玄之《义和团研究》的文章中最详实、最全面、最有价值的一篇。序言开篇讲述戴先生对路遥研究义和团的启发:“戴著成为我加深义和团研究的主要动力,取得了初步的成果。”[5]该序言主要分为两大部分:其一,戴氏《义和团研究》在国内外的学术地位及影响;其二,戴氏《义和团研究》的创新之处,如若阅读此书,路遥作的序可当细看。杜继东《1949年以来台湾地区的义和团运动史研究》[6],文中在讨论义和团的起源、性质或是大兴的原因时皆大篇幅涉及戴氏《义和团研究》中的内容。该文表示,20世纪60年代后,研究义和团的学者无论是赞同还是质疑戴氏的观点,在客观上都促进了我国台湾义和团研究的发展。文中还指出,在台湾的义和团运动史研究不是很理想的情况下,戴玄之《义和团研究》作为唯一一本综合性专著,曾在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波动。由此可见,戴氏对义和团的研究贡献颇大。
关于义和团起源的问题,程歗、陆景琪在《金乡义和拳辨析》[7]中指出戴氏在《义和团研究》中主张义和团与白莲教无关的观点引起学界广泛关注,并认为方诗铭《义和拳与白莲教是两个‘势同水火’的组织》[8]是在戴氏基础上充分证明白莲教与义和团的敌对关系。除此之外,最值得称赞的是戴氏与方诗铭二人打破了学界信服已久的劳乃宣的观点。虽然程歗、陆景琪在文章中并不否认义和团曾与白莲教为敌的历史事实,但也不认同戴氏与方诗铭二人将其作为否定白莲教为义和团源流的直接证据,他们认为“八卦教和义和拳原是相一致而不是相对立的两个组织”[9],并视义和团与白莲教为敌是特殊现象。
程歗还在《义和团起源研究的回顾与随想》[10]中表示戴氏持“乡团说”,使他成为了反对劳乃宣“白莲说”并主张“团练说”的代表者。程歗认为戴氏《义和团研究》1963年在台湾的出版是20世纪60年代关于义和团研究领域中一件举足轻重的事情。文章后一部分详细评价了关于义和团运动的几本具有代表性的著作,而戴氏《义和团研究》不仅是被评的第一个,还是所占篇幅最长的。由此可见,戴氏《义和团研究》在义和团领域中具有非凡的意义。最值得注意的是,程歗对戴氏《义和团研究》的客观评价,既有新见又有不足。创新:其一,关于义和团的源流问题,在劳乃宣的‘白莲说’占据主导地位的学术环境下,戴玄之的“乡团说”首次打破了这一局面;其二,率先注意到证明白莲教与义和团无关的史料《金乡县治略》,方诗铭力证白莲教与义和团为敌的观点也是在戴氏的基础上充分讨论的;其三,戴氏提出了一些发人深省又至关重要的问题,有些问题至今依然被学术界热议。不足:其一,戴氏的论证有种非此即彼的特性,趋于绝对化;其二,戴氏论据所用的史料内容上相互矛盾,主要体现在支撑“乡团说”的两份张汝梅文件上。
除了以上程歗的两篇文章,周华虎、蔚宗龄主编的《中国革命史学习指南》[11]也认为戴氏是中国最早提出“团练说”的学者,但是学界持这一主张的甚少。刘淑仪在《天主教与义和团起源——读戴玄之<义和团研究>有感》[12]中指出戴氏于20世纪60年代提出义和团源自“乡团说”的观点,率先打破了此前史学界一直认同劳乃宣观点,主要有两点:义和团源自白莲教;关于义和团爆发的原因,外国学者侧重于从中国社会内部寻找原因,而戴氏却力主民教冲突。何秀林《中国民间宗教研究的再认识与启发——以义和团为例》[13],该文以戴氏《义和团研究》为基础,以中国民间宗教研究为主要切入点。但笔者认为该文主张义和团应属于中国民间宗教的观点与戴玄之“义和团起于咸、同年间的乡团……义和团不是秘密结社,而是以村、镇为单位的公开组织”[14]观点相左。
关于义和团与清政府关系的问题,吴士英在《义和团与清政府及其他派别关系研究》[15]中认为戴氏主张义和团大起的始作俑者是“由于慈禧鼓励拳民排外所致”[16],该观点倾向于清政府主动“招抚”政策,并在史学界占据主导地位。程歗、赵树好《义和团百年研究回眸》[17]也指出以戴氏为代表的“招抚说”在学界曾一度流行。
关于东南互保,学界对此主要的矛盾焦点在于:其一,首倡问题;其二,评价问题。黎任凯在《义和团时期中外关系研究》[18]中认为在1949—1966年这一时期,大陆学界的多半学者认为“东南互保”是封建买办与外国势力相互勾结的结果。与此同时,以戴氏为首的台湾学者却对“东南互保”作出了极高的评价。这种差异主要是受两岸社会、政治不同的影响。杜继东《1949年以来台湾地区的义和团运动史研究》[19]一文也指出,以戴玄之为首的王尔敏、吴文星等台湾学者对“东南互保”主要持肯定的态度,但主要分歧是“东南互保”的首倡问题。该文还认为在李鸿章说、张之洞说、刘坤一与张之洞说占据主流的时候,戴氏却首倡盛宣怀说,这不失为一种新见。淑庆、孟英莲《再论庚子“东南互保”的首倡问题》[20]也称学界对东南互保的首倡问题争论已久,而戴氏“首倡东南互保者实为盛宣怀,刘坤一、张之洞仅采其建议,出名行事而已”[21]的这种主张是最令人信服的。
(二)关于中国秘密社会的研究
王尔敏《戴玄之先生在中国近代社会史领域的学术贡献》[22],此文是研究戴玄之学术成就最全面的一篇,内容详实、重点突出。如若了解戴氏的学术贡献,此文应当首推,原因如下:其一,指出戴氏对中国秘密社会史的发展做出了开拓的成绩;其二,将戴氏毕生学术贡献分为义和团、秘密宗教、秘密会社这三个部分,此举与戴氏的学术思想基本吻合。而一些不熟悉戴氏学术的学者,随意将义和团研究归为秘密社会史,这是戴氏生前所不愿的;其三,总结戴氏学术中秘密宗教与秘密会社的不同之处,这个问题在秘密社会史中不仅是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问题。韩志远《晚清秘密社会史研究》[23]主要梳理晚清秘密史研究在中国的发展概况,让后人对戴氏在中国秘密社会史领域的地位有了更为清晰的定位:戴氏是继老一辈秘密社会史专家萧一山、罗尔纲之后国内主要研究的学者,范围广阔、研究精深,俨然是国内外研究此领域的专家。
1.关于中国秘密宗教的研究
王聿均在给戴氏遗著《中国秘密宗教与秘密会社》作序中,肯定了戴氏对中国秘密社会史作出的贡献,认为其生平著述最大的特征就是多创见,并从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角度简要概括这些学术新见,可谓是立言正当。王见川、蒋竹山编《明清以来民间宗教的探索》,该纪念集由日本研究秘密宗教的专家酒井忠夫作序,他在序言里坦言到:“我在战后,最初相识的研究“教”与“会”的中国学者,是在这个学问领域的老前辈萧一山先生,其次为戴玄之教授,对我而言,能和他俩在学术研究上保持深情厚谊是最大的欣悦。”[24]该书收集了一些中日两国最具权威的中国秘密宗教史研究专家的文章,以此纪念戴氏对这一领域所作出的突出贡献,马西沙曾评价这本纪念集:“国内外许多学者撰文,使此书增添新色,水准亦高”[25]。笔者认为,该纪念集虽然对研治中国秘密宗教史的学者来说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但它只能纪念戴氏在这一专门方向的成就,而对戴氏其他研治领域义和团史、中国秘密会社史则只字不提,并不能向学界全面展现戴氏学术成果的影响与地位。
马西沙在《中国民间宗教研究》[26]中认为,1978年后,两岸有一批从事民间宗教研究的学者,而代表当时台湾学者研究水平的当属戴玄之《中国秘密宗教与秘密会社》。裴宜理《华北的叛乱者与革命者1845-1945》[27]中有一章是红枪会的个案研究,该文多次引用戴氏《红枪会》中的相关内容,作者赞同戴氏认为红枪会来源于乡团的观点,并认为红枪会抗击日军异常勇猛的原因正如戴氏所述。李子龙在《试述红枪会的组织源流》中认为对于红枪会的源流,学界主要有以下三种看法:“(1)红枪会为白莲教源流;(2)红枪会源于仁义会;(3)红枪会是乡团的变质。”[28]其中,第三种观点乃戴氏首倡。在夏坤《山东红枪会研究(1937—1945)》[29]的综述部分,戴氏《红枪会》是第一个被介绍的,夏坤认为此书史料丰富,是一本经典著作。王尔敏也曾评价戴氏《红枪会》:“是同道中独有的一项专门研究,戴教授以外并无其他相类著作。”[30]
2.关于中国秘密会社的研究
周育民、邵雍《中国帮会史》[31]论述了关于天地会的创立问题,该文认为戴氏与蔡少卿、秦宝琦都持万提喜(洪二和尚)创会说,但戴氏却力主天地会起源时间为“乾隆三十二年”(1767),该文虽不赞成此主张,但对支撑戴氏观点的论据表示了肯定。在大陆学者中,谈及戴氏天地会研究较多的当属秦宝琦。秦宝琦《台湾学者对天地会小刀会源流研究述评》[32]一文对戴氏反对利用神话传说研究天地会的看法表示赞赏,认为此举打破了研究天地会的传统,但秦氏认为戴氏对《西鲁叙事》的否定缺乏充足的史料证据,不足以令人信服。同年,秦氏《从档案史料看天地会的起源》[33]发表,此文在上文的基础上,对天地会的研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该文虽赞成戴氏反对把“西鲁叙事”作为研究天地会的史料依据,但原因却与戴氏不同,秦氏认为“西鲁叙事”为后人所写,真实性令人怀疑,并不是神话传说的原因。二十年后,秦氏在《天地会起源新论》[34]中又再次谈起这个问题,认为“西鲁叙事”是经过有意夸大而成的虚假故事。除此之外,该文还认为持天地会创立“乾隆说”的学者如戴玄之、蔡少卿、庄吉发,他们有个共性:认为“西鲁故事”有待考证,不可作为研究天地会的史料依据,因此主张利用官方史料来研究天地会。秦氏与戴氏皆主张天地会起源“乾隆说”,同为“档案史料”研究的倡导者。由此可知,秦氏对天地会不断研究的过程中,对戴氏早先提出的观点由怀疑到赞同,从侧面反映了戴氏对包括天地会在内的秘密会党史的研究立言正当、见解精辟。
三、关于研究现状的反思
在近代史领域中,秘密社会史的学术环境不是很理想,王尔敏曾提到:“一般情况,太平天国研究人才辈出,著作如林;而秘密会社之研究则远不能及。”[35]戴玄之也曾自白道:“每与师友谈及此事,咸以秘密社会,尤其是秘密宗教,乃妖谋邪道,难登大雅,不值得研究,之也不才,虽持相反意见,其奈人微言轻,虽获同情,曲高和寡。”[36]他生前每念及于此,满是感叹,深表惋惜。其谢世后,史学界关于戴氏的研究虽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依然存在着不足,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生平事迹研究缺少。戴氏1949年入台直到1990年在台去世,在这几十年的时间内,在大学任教并兼职行政职务,清廉公正,弟子众多,诲人不倦。然而,对其生平事迹的研究,仅限于学界友人及其门下弟子的几篇传略。因此,需要挖掘戴氏在西北联合大学的求学情况以及在台与恩师萧一山、蓝文徵之间的密切来往,还有其在台几所大学任职期间的人和事。这些作为研究戴氏治学历程的基础,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其次,学术成就整体研究不全面,局部研究失衡。戴氏被称为研治中国近代史的专家,对中国秘密社会史的研究尤其精深。学者们往往注重戴氏义和团史与秘密社会史方面的学术贡献,未曾注意到二者之外的成就。除此之外,学界对戴氏义和团史的研究多于秘密社会史,其中对秘密社会史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白莲教、天地会两大支派,而对于秘密宗教与秘密会社的其他小支派研究则较少,这造成了对戴氏学术研究整体与局部的失衡。鉴于此,若使戴氏史学成就的研究更全面,就需要深入挖掘隐藏于秘密社会史光环之下的学术思想。例如考证学,考证辨伪始终贯穿戴氏整个学术研究过程,诸多学术创见皆得益于此。再例如独特的学术风格,戴氏不管是研治义和团史还是秘密社会史,均经过精密考证,追本溯源,辨其真实面目,所著文章皆是下层社会之史。对于戴氏秘密社会史而言,比如清帮、红枪会,清代秘密宗教中的八卦教、羅祖教等,以及大陆学者所称的白莲教起义,为何戴氏称之为教乱,皆需要深入研究。
最后,学界较多注重戴氏学术成就,对其在学界的影响与地位却并未过多展开研究。戴氏《义和团研究》令学界对义和团史重新评定,也为中国近代史的研究提出了新思路。在中国秘密社会史方面,学界评价戴氏只笼统说他是萧一山秘密社会史的第一代继承人,为研究中国近代史著名学者,而对其学术地位未给予明确定位与评价。所以,需要分别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研究秘密社会史的大陆学者蔡少卿、秦宝琦、胡珠生和台湾的陆宝千、庄吉发与戴玄之进行比较研究,还可以探究戴氏对20世纪80年代后研治此领域的学者有怎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