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的教育理念对我国中小学教师的启示

许 婕

(南京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 南京 210097)

一、从PISA测试和芬兰的开放课堂说起

2002年经济合作和发展组织(OECD)公布了一份由32个国家参与的国际学生评价项目(PISA)报告，报告中指出：2003年在世界90个国家和地区中，在对每个国家4500-10000名15岁学生阅读能力的调查中，芬兰青少年的表现尤为引人注目，阅读能力位居榜首，学习能力名列前茅。另据新华社电，在PISA2006年测试中，芬兰又一次夺得桂冠。2009年的PISA测试中，芬兰名列第二。学习能力突出的中学生表明了芬兰优质的基础教育水平，其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成绩优秀率达94%[1]。教育“质量高”“差异小”的特点使得芬兰迅速成为世界教育中的神话。笔者一直关注着OECD的PISA项目，对芬兰教育深感惊奇的同时也希望能通过研究芬兰的教育制度理念，探究其教育神话背后的各种因素，了解其教育成功的真正原因，为我国教育教学改革提供一些借鉴，也为我国中小学教师的教育教学和班级管理工作带来一些启示。

2018年1月12日，由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与教师培训学院、芬兰于韦斯屈莱大学附属专家机构芬兰教育集群主办的“芬兰开放课堂”活动在北京师范大学实验小学举行。芬兰的两位教师马蒂娜(Tiina Malste)和苏明娜(Minna Suikkari)将芬兰的小学课堂搬进了北京的学校，进行了长达4个半小时的教学展示。通过人民教育微信公众号的直播视频，笔者直观感受了芬兰“基于现象的教学”，目睹了全科教师的风采，其教育教学活动和课堂管理行为对我国中小学教师而言均有可借鉴之处。

通过直播视频观摩芬兰教师的教育实践活动和班级管理活动，直观体验芬兰全科教师的教育魅力，笔者希望能总结出芬兰教师教育教学和班级管理的特点，为我国中小学老师提供一定的理论和实践借鉴，以期提高中小学教师水平和能力，促进我国教育改革和教师教育的发展。

二、芬兰的教育理念

(一)教育教学：“一个都不能少”与“人人都要好”

芬兰总统哈洛宁曾多次提及:“我们认为，具备世界最强竞争力的秘诀，是教育。”基于这种认识，芬兰政府对教育高度重视，加大教育研发投资力度，保障公民平等受教育的权利，强调“一个都不能少”的平等意识和不离不弃的平等精神。一学者在芬兰约瓦斯曲莱大学教育研究院访谈时，院长瓦利亚维教授也斩钉截铁地说到：“我们未来挑战之一，还是专注于如何减少中辍生的比例，因为百分之五到十五的比重，对芬兰这种小国来说，实在是太高了！我们承担不起这样的人力资源耗损，我们的社会不能容许这样的学习不平衡。”[2]两位芬兰教师的开放课堂教学中也体现了这一点：当发现前面的孩子比较活跃，总是往前凑，挡住后面孩子视线时，老师会不断提醒前面的孩子退后，照顾到后面孩子的学习。针对课堂内容没听懂的学生，老师会在动手操作的过程中个别地给予指导和帮助。在主题教学结束后，蒂娜老师针对“PISA中的芬兰”做了解释：“我们的教育体系并不是为了要在PISA这样的排名中获胜建立的”，蒂娜讲道，而是为了使芬兰能够在未来的国际竞争中占有一席之地。因此，“我们需要为每个孩子都提供高质量的教育。”

除了“一个都不能少”之外，芬兰教育教学还强调“人人都要好”。其教育体系中从不推崇精英教育，尤其是在基础教育阶段，他们不会过早地对孩子进行筛选，也不会贴上优劣不同的标签，更不会对学生进行任何形式的“分类”或“排名”。因此芬兰既没有中国“朽木不可雕也”的差生，也没有所谓的“后进生”“学困生”。芬兰教师不鼓励也不强调学生从小与人竞争，而是在教育教学过程中耐心启发、协助每个孩子找到属于自己生命的独特价值，建立起可以受用终身的积极学习心态，人人都会发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同时，蒂娜老师也表示“芬兰不会把所有资源都用在最优秀的学生身上，而是向落后的学生提供更多的资源支持。芬兰在PISA测试中，高分段的学生比例并不多，但是学生的学业差距是最小的。”“人人都要好”的教育理念使得芬兰成为全球教育落差最小的国家，充分体现了对每一个学生个体的关注、尊重和信任。

(二) 班级管理：“见林又见树”与“先森林后树木”

芬兰中小学教师在班级管理和教育教学过程中均采用了 “先见森林，后见树木”的制度理念[3]。如教孩子学游泳的基础课上，老师首先是让孩子和成年人一样在开朗、轻松的情境下“玩水”适应环境，而不是一直强调要做什么自由式、蛙式的“标准”动作，老师会让孩子们在水波中浮沉自如、快乐逐浪，自然而然地体会到自行换气、轻松游泳的乐趣！在自由玩水中学会游泳。“先森林后树木”的制度理念不仅仅体现在教学方式上，在班级管理方面更是如此。

在班级管理中，芬兰的全科教师足够了解自己班上的每一个学生，会从学生特点和整体兴趣出发，设计自己班级的管理制度和管理特色，注重培养学生的合作与参与，重视学生的体验与感悟，鼓励学生“做最好的自己”。在保护学生的自尊心方面，蒂娜老师的音乐课上体现的尤为明显。让孩子们一起打节奏前，老师会跟学生反复强调：不要害怕犯错误，也不要指出别人的错误，并告诉孩子，如果犯错的人被指出了就不敢再尝试了。等到打节拍时，还是会有孩子忍不住指出犯错的同伴，老师立即纠正，再次强调不许用手指指出犯错的同伴。这极大地保护了学生特别是出错学生的自尊心，更在无形之中教会学生宽容与尊重。在班级管理中尊重学生多样性还体现在：有的孩子具备领导才能，老师会鼓励他在小组合作时为各位小组成员分工；有的孩子动手能力强，老师便会表扬他的动手能力，甚至专门为其开展一次手工制作课。但是，老师从不强调优劣意识，而是保护班级整片森林，不让每一个孩子掉队，营造良好的班级氛围。在鼓励班级学生“做最好的自己”的同时，老师还会根据具体实际，对每一棵“树”进行具体的“枝叶修剪”，如同孔子讲的“因材施教”。对于手工课上动手能力弱的孩子，老师会让动手能力强的孩子帮助他们，培养同学间的互帮互助精神和团队协作能力，小班级化使得芬兰的班级管理能够“见林又见树”，并使“先森林后树木”成为可能。

(三) 教师制度：“严苛而自由”与“信任无监督”

除了教育教学制度和班级管理制度，教育高质量的背后更离不开高素质的教师队伍。芬兰具有严苛的教师聘用制度。芬兰《基础教育法》规定，所有教师必须获得硕士学位(160个学分)，这至少要经过5年的学习才能获得，并且只有通过教师资格考试才能申请教师职位[4]。而师范类院校在全国的录取率，仅有10%。芬兰于韦斯屈莱大学的帕西教授说，2014年于韦斯屈莱大学的师范本科教育专业接收到了2387份申请，最终只有86人被录取。但严苛的教师聘用制度并没有降低人们向往教师这一职业的热情。据芬兰第一大报《赫尔辛基邮报》调查，芬兰年轻人最向往的行业就是当老师；中小学教师受民众敬重的程度，甚至超过总统和大学教授。严苛的教师聘用制度背后，是国家给予了教师足够的自由权。教委会和教育部每四年制定并公布核心课程纲要，至于要教什么、怎么教、用什么教科书，则由老师自由选择，这也使得教师具有足够大的教学自由，能够根据班级学生的兴趣和特点设计教学。

芬兰的教师制度除了呈现出“严苛而自由”的特点，还具有“信任无监督”的奇迹。监督与评价在教育领域越来越受到各国学者的关注，然而芬兰并没有像中国一样的教育督导制度，也没有年度考核，教师不受各种监督，不需要疲于应付各种评价与考核。在没有教育评价保障的基础上，芬兰教育反而更加蓬勃地发展，这不得不说是小国教育的一个奇迹。究其原因，笔者认为，大部分来源于“信任”二字。正如蒂娜老师所说，芬兰教育虽然没有外部的评价，但是质量仍然是有保障的，这主要归功于整个教育体系的信任文化，即社会信任学校，信任校长，信任老师，信任学生，也信任父母。这种信任反而让老师感受到责任，愿意去承担起这份责任。蒂娜在总结这次授课时提到，如果是在芬兰，她会在课程结束后，和合作老师一起立即进行教学反思，这堂课有哪些地方处理得比较好，哪些地方还存在问题，下次需要改进。所以说，即使没有外在评价与监督，老师们也会自觉地为更好的课堂而努力。

由此可见，自由与监督不是相对的，高度的信任是相互的，高素质的芬兰教师大都意识到，教师高度自由的自治意味着有一个发展学校和发展学生的空间，自治需要对自己、对学生、对学校和社区更加负责。教育自治和教育道德是相互制约的，对芬兰教师来说，自治，就是时刻准备成为一个更好的教师。

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通过了解芬兰教育的制度理念，窥探芬兰全科教师课堂教学与班级管理的实践，结合我国中小学教师的工作日常，我们可以发现二者有一些共通之处。就与孩子相处的时间来看，芬兰的全科教师与我国中小学教师并无太大的差异；在教学理念方面，芬兰 “一个都不能少”与“人人都要好”的教育教学观念值得我们中小学教师根据我国现实情况加以借鉴；在班级管理方面，芬兰教师“见林又见树”与“先森林后树木”的管理理念也为我国中小学的班级管理提供了经验；教师教育方面，芬兰“严苛而自由”与“信任无监督”的特点给我国小学教师带来一定的思考和反思。

在借鉴芬兰教育制度理念的基础上，结合我国中小学教师工作实践，笔者认为芬兰教育的制度理念对我国中小学教师工作主要有以下三点启示。

(一)“差点教育”与“差点管理”

芬兰“一个都不能少”与“人人都要好”的教育理念是源于其小班化教学的实践，而针对中国大班额的班级授课制，中小学教师无法兼顾每一个学生的发展，因此，“差点教育”与“差点管理”的理念可以为中小学教师的日常教学和日常管理另辟蹊径，特别是针对学生的日常评价方面。

“差点”，来源于高尔夫球运动中的“差点制度”。“差点制度”是高尔夫球运动中的一种评分机制，“差点”就是每个人被允许可以有犯错的机会，通常以数字表示。比赛结束后，名次计算最常用的方法之一是以每个人的总挥杆数减去差点数，再以这个净杆数作为名次排比根据。这样一来，“差点”高的人往往会比“差点”低的人拥有更大的机会赢得成功。如此，初学者和技术仍需增进者更容易在赛事中通过努力获得及时的鼓励。“差点”的计算及应用取决于球员的自我努力，也就是说，“差点”体现的是个人成绩的纵向比较，跟他人没有太大关系[6]，是一种符合素质教育精神及“以人为本”精神的教育模式。

“差点教育”最初是由吉林省第二实验学校副校长黄宝国在借鉴芬兰教育制度及高尔夫球差点制度提出的教育理念[7]。芬兰教育思想中充分体现了对学生个体的关注、尊重和信任，教育呈现着为学生的自我发展和终身学习服务的观念。将“差点教育”应用到中小学教师的工作中去，在班级中实施“差点管理”。教师可以组织学生建立属于自己的“成长档案”，由学生自己记录日常学习或生活中的小进步，每个人同自己的过去相比。如此，老师就可以通过成长档案了解班级学生的发展，衡量每个人的“差点”数，了解自己班级管理的现状，也能得到一个相对公平和客观的学生评价。

(二)“自信驱动”与“角色转换”

“生活中不是缺失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实行“差点管理”下的班级，学生敢想、敢做、敢说、敢问，久而久之，学生的自信会逐步确立起来。此时学生的学习和做事逐步由教师的“外力驱动”转向学生自身的“自信驱动”。班级管理由“教师主导”变为“学生主体”，学生能够更多地参与、卷入。在“自信驱动”的班级管理制度下，教师与学生的角色发生了转变，更多的是“生为主体”，教师退位于“管理者”，转向“服务者”“引导者”“欣赏者”，从管理、命令学生转向为服务、引导、欣赏学生，一切为了学生，陪伴学生健康成长。

教师要做的除了日常的教育教学，只需再根据班级同学兴趣，为同学们搭建好各种服务平台。如可以为细心的孩子设立“小花匠”一职，负责管理班级绿色植物，为讲卫生的孩子设立“卫生小能手”一职，负责监督提醒班级同学的卫生等等，同时弱化固定的班干部职能，可实行弹性范围内的轮流制。如此，班级管理的日常事务在孩子“自信驱动”的作用下得以实现“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做”的良好循环。或许，只需要老师的一个建议，一个想法，一种引导，孩子会呈现出各种奇思妙想的火花，具体的活动实施可以逐步放手给学生，既减轻了教师的工作负担，又培养了学生协调合作的精神，在班集体中各显其能，何乐而不为呢？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在班级管理中，芬兰教师对学生阅读习惯的培养模式值得我们特别关注。我国绝大多数一线教师都认识到了阅读对学生的重要性，也有意识地培养学生的阅读能力和阅读水平，但是对学生阅读习惯的培养要重在日常。芬兰教师会用鼓励和人性化的方法引领学生阅读，不要求孩子一定要有表单或读书报告，强调鼓励、启发、引导阅读，会询问孩子读书内容并与之交流，营造出集体阅读的风气与平台，创造出一个学生与自己赛跑的健康阅读模式。另外，芬兰孩子们的每天家庭作业之一，就是“至少半小时的自我阅读”[ 8]。这半小时不是要学生再继续啃读教科书，而是鼓励去读自己想看的书，用自我引发兴趣的方式，让孩子沉浸在书籍的世界。这也是芬兰学生为什么在PISA测试中其阅读能力表现极为出色的原因。而教师能做的除了设立班级“图书角”和设定固定的阅读时间外，还要做好家校二者的配合工作，沟通协商学生家长，营造书香家庭氛围，形成家校阅读合力。

(三)“责任”“意志”与“能力”

“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家庭的整个世界。”中小学教师要意识到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责任，对学生负责，对家长负责，对自己负责，应具备极强的责任意识和反思意识，让每个学生在德智体美等方面得到不同程度的成长和发展。《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中也对教师的权利和义务都做出了相应规定，虽然我国没有像芬兰教育制度中给予教师极高的自由度，但是教师作为除学生除父母外的“重要他人”，一言一行可能影响学生的终生发展，教师要和学生一起跳出一支自由发展之舞。

除了极强的责任意识，中小学教师还需要具备坚忍不拔的意志。教师的个人品质影响班级管理的风格和学生的成长发展。实行一项新的管理规定，特别是最开始实行的那些天，很多老师常常不小心陷入这样的误区，如在接触到民主化教学与合作学习后，满腔热血地回到课堂便立即将领导权完全移交给尚未准备好和不熟练的学生，而当班级陷入分裂与混乱，老师就收回控制权说：“我尝试过了，但行不通。”打回“传统独裁”的原形[9]。然而正如教师米克·瑞尔斯(Mick Rivers)在《操纵群体的自由：两个月的地狱和十个月的天堂》中所指出的，班级任何新制度的实施刚开始感觉都是地狱，教师要熬过此阶段才能见到天堂。没有持之以恒的努力，哪有井井有条的班级管理？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身为教师，兼顾教育教学与班级管理，“学高”是必备的前提和基础。学生渴望一滴水，教师就需要有一桶水甚至一个海洋的知识量。更何况“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活到老，学到老”这种终身学习的品质更应该在为人师表的教师身上得以体现。有的教师会抱怨，每天的教育教学工作已经很沉重，身心俱疲的教师还要统筹班级管理，实在是对教师自身能力的一大考验。但是，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是一个不进则退的时代，教师若不跟紧学习的脚步，一味固步自封，终将被滚滚向前的时代所抛弃。因此，教师不仅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应将自己所学知识应用实践，同时又从各位教育大家的教育思想和成功的实践中汲取营养和经验，相辅相成。

结语

教育是一场慢艺术，每一位老师都在用自己的精力和智慧在教育教学和班级管理两块幕布上创作着自己“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画卷。教育讲艺术，芬兰教育的制度理念或多或少为我国耕耘在教学一线的中小学教师们带来一些启示。我们在羡慕他国教育成就的同时也要看到我国教育教学过程中取得的成就，将他国的成功经验与教育教学和班级管理工作的具体实际相结合。愿普天之下的教师都能在艺术的过程中感受到“春种一粒粟，粒粒皆辛苦”与“秋收万颗子，子子俱不俗”的教育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