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看茶人

孔玉琴

老宋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哎，爹，您到底犹豫什么呀？”儿子、儿媳在一旁劝说。

“你们不懂。”老宋摇了摇头。

对于卖茶这件事儿，儿子、儿媳给出的理由确实诱人。只是上次老宋随儿子到厦门办事儿，买了一杯印有“客家茶”商标的饮料，只喝了一口，老宋就感到不对劲了，这哪里是客家茶？可问店主，人家又信誓旦旦说是。今年儿子一提出把茶叶卖出去，不知怎么，这事儿一下子就蹦了出来，老宋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

“我们有什么不懂的？那些上门买茶叶的人转手就把茶叶卖给镇上的一些小作坊，让他们加工包装。其实就是一个客家茶的名号，又不要您操什么心。”

儿媳的话，使他一直困扰于心的问题有了答案。但他立即想到了什么，霍地站了起来。

“这事儿，其他人家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那上门买茶的人说得清清楚楚，如果不印客家茶的名号，人家花钱买茶叶做什么？”

“可是，可是客家茶不是这个煮法，也不是那个味道啊？”

“但茶叶是真正的客家茶叶嘛。”儿媳撇了撇嘴，“人家愿意买，我们就卖呗，再说，只是印个商标而已，又不会说是咱们家的，不会损您的面子的。”

老宋木然地看着儿媳。不会损自己的面子？那样的茶拿出去卖，折损的不就是客家人的脸面吗？而自己，就是客家人啊！老宋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自己一辈子追寻守望的信念理想在他人眼中竟一文不值吗？老宋想不通。

老宋颤颤地从衣袋里抽出一支自制的土烟，点了几次才点着，猛吸了一口，不慎呛住了，咳了老半天。

儿子赶忙跑到父亲身边，一面拍着老宋的背，一面埋怨道：“您也真是的，我在镇上买的洋烟你不抽，偏抽自家做的土烟。”

老宋好不容易顺了气，闻言顿时大怒，猛地一挥手，隔开了儿子的手。

“爹……”

“别叫爹！”老宋恨恨地跺了跺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土烟怎么了，自己煮茶又怎么了，咱们客家人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就这么让你抬不起头吗？”

老宋眼眶发红地步出了家门。

老宋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凭此来纾解自己的满腔怒火。老宋不傻，他早就知道自己和儿子儿媳间有代沟——儿子喜欢喝饮料，品洋酒，自己只喝得惯绿茶；儿子乐意花钱去追星、看电影，自己抱着个收音机听听京戏就能乐呵半天……本来老宋认为，这些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儿。可什么时候，这条代沟变得这么深了呢？难道真的是自己老了？

不，不对，老宋摇了摇头，隔壁老李比自己还大三岁呢，但听儿子的意思，他也把茶叶卖出去了。

一阵莫大的悲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依照如今这般情形，老一辈的人忘了根，年轻一辈的不在意，小一辈的未接触，自己苦苦坚持传统又有何用？数年之后，这世上还会有真正的客家茶吗？

忽有微风拂过，一丝茶的清香飘入。凝神细看，原来无意之中，双脚已将自己带回了茶园。老宋蹲下身子，伸手轻抚着幼嫩的芽，那条软的触感使他不由想起了四岁大的小孙女，她也如茶一样娇美可爱。

忆起过往孙女在茶园里玩耍、奔跑，拉着自己教她采茶煮茶的娇憨模样，老宋心中充满温情。

他忽然又有了希望。诚然，现今社会浮躁，人心不古，但孩子却是最纯真的，只要悉心指引，客家文明也许就不会消亡……

天，亮了。老宋直起身，面向初生的朝阳，缓缓地露出了笑颜。

（江苏省泰州中学高三〈12〉班）（責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