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柯秀贤

丢了钥匙的人

我的惶恐来自一串金属声响

它突然消失

这手可触摸的美好

仿佛就快跌落

使我所见之物

都显得那么可疑

从昨天下午三点钟开始

去过的地方，我要重新去过一次

交往过的脸孔，我要重新再确认一遍

好几回，我以为找到了不锈之源

可是它不在此不在彼

不在光里，不在暗里

不在路途中间

不在左边口袋，也不在右边

因此我怀疑它曾经的教诲

我怀疑自己

面对偌大的房子

进不去，也出不来

难 为 情

乞巧节

公园门口，玫瑰热烈

卖花的女孩们殷切地

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我警惕她们的看

我为此难为情

像犯了错一样匆匆走过

致一只碎瓷盘

至少应该面对这样的现实

以决绝的方式

颠覆瓷既定的命理

明修白雪，暗度

它路过生命的尖叫

一次愤怒的着落

说有常，也是常；说无常

也无常

那只生命中飞鸟，因此得以挣脱

在虚空，碎裂或许归类于啼鸣

隐 疾

选择在一堵墙

和一把尺子之间

讨论死于牛粪与死于钻石

哪个更值的问题

总是被施了障眼法

总是心头大雾

使看得见的不见

看不见的以为遥远

然而草木关情

我依然像一只蟋蟀热爱着人间

热爱爱，热爱恨

热爱比海水更高尚的美的艺术

但你别问我

当齐白石笔尖里的一株大白菜

做八大山人枯荷掩映下的一尾鱼

哪个更值

擦 窗 户

我对一年到头的每扇玻璃窗

着迷

我想把它们擦得更透亮些

不管从里面看出来

还是从外面望进去

都是干净的、明朗的

我像传说中的蜘蛛侠

从这个防护罩到那个防护罩

从这根钢管到那根钢管

再从这块玻璃到那块玻璃

一丝不苟地擦，擦

我的投入获得了相应的回报

咔嚓一声

我很用力地把自己关在了窗外

成了落在玻璃片上最大的一颗蒙尘

谈论智商问题

谈论智商问题无异于

石头里面挑鸡蛋

瞎子很聪明

聋子更理智

鱼刺乐于找到咽喉

老鼠啃布袋，钻入牛角尖

雕龙的屋檐下

茶杯得到应有的温度

四十多年的视力瞬间下降

近乎盲目乐观的镜框

一下子脱了臼

晚 霞

当人们抬头仰望

说美的时候，你必须有所准备

一天最热烈的色彩呈现

你要警惕它的用意

火红如血

须无数次锻打，淬炼

生活这碗水，死去又活来

渴饮，要有大海般的隐忍

你得明白，在人间

你有双重身份

——铁匠。铁

你是把字句同时又是被动句

光芒、鋒利，但胜利另有所属

你要学会低头

正像此刻，大地宁静

天空无条件收走我们内心的火焰

明示于你

黄昏了，夜幕就要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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