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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父亲”到“总统”:建构身份认同的修辞幻象
——以伊万卡的演讲为例

2018-03-06福州大学沈杏轩

外文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伊万幻象选民

福州大学 沈杏轩

特朗普政权已如期登上美国政治权力的中心。回顾其一路走来的竞选过程,特朗普的长女伊万卡(Ivanka Trump)身上成熟的女性魅力和干练的行事风格为她自己赢得普遍赞誉,同时,也成为特朗普团队竞选过程中吸引女性选票的一张王牌。2016年7月21日,在美国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 (the Republican National Convention) 上,伊万卡再次倾情演讲,为其父亲站台拉票。伊万卡的此次演讲是美国竞选过程中典型的政治修辞。政治修辞是政治主体围绕政治活动实现政治目的的修辞行为,是关于说服和维系权力合法性的语言艺术。(罗峰 2012)西方政治修辞源于西西里岛上公共事务的讨论,强调论证,意在规劝和说服,会对政治诉求做出解释和说明,以获取听众的理解和支持。类似的演讲秉承了公开讨论、据理力争的传统,具有启迪民智、广开谏言的正面影响,但也很容易被能言善辩者利用和操控,有意识地在受众心中建构出一种“修辞幻象”(rhetorical fantasy/rhetorical vision)。本文以伊万卡的演讲辞为分析对象,关注演讲中作为特朗普女儿的演说者伊万卡如何巧妙地在支持者和普通美国选民中建构出从“父亲”到“总统”的身份认同,强化特朗普作为总统最佳人选的“修辞幻象”。

修辞幻象是修辞家鲍曼(Ernest G. Borman)首创的批评理论术语。“能够将一大群人带入一个象征性现实的综合戏剧,我称之为修辞幻象”(The composite dramas which catch up large groups of people in a symbolic reality, I call a “rhetorical vision”.) (鲍曼 1998: 201)。修辞幻象主要关注的是语言世界和真实世界的关系,一切通过语言重新建构的真实都是修辞幻象。这主要涉及两个层面:第一,它不指向真实世界,而指向语言重构的世界(The rhetorical fantasy does not refer to the real world. Rather, it is the linguistic reconstruction of the world.) (鲍曼 1998: 201);第二,修辞幻象通过语言在人们的心理层面重建一种“象征性现实”(The rhetorical fantasy reconstructs a kind of “Symbolic Reality” in people’s mind by ways of language) (鲍曼 1998: 201) 。从修辞幻象理论审视伊万卡的此次演讲,不难发现,伊万卡在演讲中告诉美国选民一个真实的“父亲”,却暗暗推销出去一个由“父亲”建构起身份认同的“总统”幻象。

1. 从“父亲”到“总统”:有效建构“父亲”之于“总统”的身份认同,指向语言重构的“总统”

一直以来,主体(identity)都是语言和修辞研究的关键词之一。人类是语言表达的主体,也是修辞传播的主体。由于政治演说凸显出演讲者之于听众的某种强大的权力和目的纽带联系,政治演说往往带有极强的“主体”意识,旨在实施对听众的权力干预,或者说,演讲者总是试图直接地、有效地与听众建立某种关系。这就是为什么任何演说主体在传递信息的过程中不仅仅只是“说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更是向听众呈现“是什么”(language as saying, doing and being) (Wodak & Meyer 2009: 5)。演说中,这种主体思维越明确,向听众传递的主体认同的建构意识(identification)越清晰,演说就越能接近表达者的初衷。伊万卡站台拉票是共和党竞选团队为增进候选人与选民或者支持者之间的感情而策划安排的,它以巩固或提升支持率为目标,因此,她的演讲辞具有明确的主体意识。这一方面指的是演说者的主体意识,伊万卡作为“女儿”,作为“总统候选人”女儿的身份主体意识;另一方面指的是演说内容中的主体意识,即强调作为“父亲”的特朗普,而不是强调作为“总统候选人”的特朗普。强调作为“父亲”的特朗普使她能够更直接、便捷而有效地与听众建立起劝说和影响关系。

伊万卡的演讲辞全文约1431个单词,其中只有5处提及特朗普本人的名字(不包含1处用于表示特朗普大厦/公司);而使用“父亲”一词称呼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却高达21处。如果将中性称谓的人称代词“他”(He)一并算入的话,整篇演讲辞使用“父亲”或包含“父亲”称谓指代的称谓语有70多处。“父亲”是伊万卡演讲的出发点,这一称谓暗透玄机——频繁使用“父亲”一词塑造出特朗普成功、正面的“父亲”形象,有限提及特朗普的名字,有意地模糊“父亲”和“总统”两个主体概念的差别,有效地将“父亲”的优秀品质主观地转移到“总统”上。

作为总统候选人,特朗普的名字应是不断刷新的重点,可伊万卡没有急不可待地将“特朗普”与“总统”联系在一起,她把称谓语的重点放在了“父亲”——一个选民熟悉的、有温度、能引起普通选民共鸣的称呼上。“As a prouddaughterofyournominee, I am here to tell that this is the moment andDonaldTrumpis the person to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这句话正是当天伊万卡演讲的核心所在。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到,两个毫无关系的称谓“父亲”和“总统候选人”之间由于女儿伊万卡自然地衔接在一起。从这方面来讲,伊万卡此次的演讲可谓大获全胜,演讲辞润物细无声般地在支持者和美国选民心中建构出“父亲”之于“总统”的身份认同。身份认同是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对所归属群体的认知以及所伴随的情感体验及行为模式进行整合的心理历程。

伊万卡的演讲辞合理地规避了特朗普作为政界“新手”的缺点或短板,模糊了特朗普作为“父亲”主体和“总统候选人”主体间的界限,而刻意指向语言重构的“总统”。作为即将带领美国继续强大的“总统候选人”,特朗普的确没有多少政治资本和阅历可以推介;可作为“父亲”就不一样了,至少能在普通大众心目中,最快地建立亲切感,缩短候选人与选民的距离差距。作为“父亲”的特朗普是慈爱的——努力教育子女成为有用、成功的人,伊万卡及其兄弟姐妹们的独立与自信无疑证明了特朗普作为“父亲”的成功;作为“父亲”的特朗普是有担当的——不仅为自己的家人努力工作、奋斗,也为自己的公司、事业努力奋斗。演讲辞不强调特朗普的经济实力,而不断强调他创造财富、打造特朗普商业帝国的魄力和实力。“我父亲是位勇士”(My father is a fighter),即使年逾古稀,仍然可以为美国而战。

美国几百年的建国文明最令美国人引以为傲的首推聚拢不同肤色和血统的“美国心”以及糅合各色文化和地域文明于一身的“美国梦”。“美国梦”旨在激发每位普通、善良的个体为自己的人生、国家利益、民众福祉而有所担当、有所追求。不同时代的“美国梦”也都不约而同地烙上了明显的时代痕迹:“美国梦”包含了华盛顿总统等拓荒领袖缔造民主国家、谋求独立的建国梦;“美国梦”也渗透着林肯总统等民主主义勇士为谋求黑奴和黑人的真正平等、平权而实现南北均衡的统一梦;“美国梦”也彰显了罗斯福总统在“二战”中带领美国加入反法西斯的正义军团、战后不断崛起的强国梦。在世界风云突变的今天,在各国势力不断博弈、调整的当下,“美国梦”似乎变得模糊,希望强大、渴望独霸的美国的确需要一位“勇士”来带领这个国家重新出发,寻求“美国梦”的新主张、新契机。伊万卡的演讲辞抓住了美国选民这种迫切的政治心理诉求,“父亲”之于“总统”的身份认同被支持者成功接纳,并悄然地转移到支持者和普通选民对“总统”的心理期待。如果说伊万卡以演讲为契机,创造了特朗普团队的“总统梦”并积极推销、营造了一种“总统”幻象,那么美国民众内心渴望国家再次强大的“美国梦”无疑是这种“总统”幻象的积极配合者,演讲辞的表达者和接受者在渲染“总统”幻象上不谋而合。建构“父亲”之于“总统”的身份认同,也是演说者伊万卡在语言符号世界中与听众不断靠拢、接近并趋于重叠的认知过程,这种“共享戏剧化”的重叠力求导致一种最大程度的“趋同”,这是修辞幻象的理论意义,也是伊万卡此番演讲的实际效果。

2. 从“父亲”到“总统”:建筑愿景映射美国政治愿景,重构心理层面的“象征性现实”

特朗普是一位慈爱、有责任心、有能力的“父亲”,这是伊万卡在演说中一再透露的核心机密,通过这一信息,演说也完成了修辞幻象借由语言重构的世界,确切地说,这种重构就是将特朗普的个人形象“幻象化”。这样赤裸裸地夸赞自己的父亲只是完成了候选人“包装”的第一步,如何将这些难能可贵的优秀品质嫁接到“总统”标签上才是重中之重。从“父亲”到“总统”的身份认同,重构起语言世界里的“总统”幻象,这个“世界”对演讲者伊万卡来讲是真实的,对作为听众的美国选民来讲并不真实。所以,演讲还必须进一步“通过语言在人们的心理层面重建一种‘象征性现实’” (鲍曼 1998: 201)。

亟待建立的“象征性现实”暴露了这一演说辞明确的利益驱动和行动导向。纵观美国总统竞选的系列演说辞,无非就是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候选人及其竞选团队在针对美国内政、外交政策上“售卖”(selling)各自的管理策略,选举前他们均会给出形形色色的“承诺”(promises),都免不了在选举前试图证明“请选我——我是最佳总统候选人”。在“售卖”这点上,两党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如何“售卖”(how to sell)的问题,总统竞选与其说是总统候选人在内政、外交政策上如何拼得民众的支持,不如说是如何合理“包装”候选人、有效“售卖”内政、外交政策并得到民众的支持。所以,竞选修辞、演说修辞的目的就是说服受众,从而得到支持者和普通选民的选票。政治演说辞的目的性极强,在劝说听众接受某种政治观点时,演讲者往往诉诸隐喻。隐喻是在一定语境下基于概念系统的跨域映射所实现的语言使用,目的在于表达隐喻使用者的意图。作为修辞、认知和劝导方式的隐喻反映了说者的主观意识,并引导听者的价值判断和行为处事,是建构政治语篇或演讲辞的一种手段。

以伊万卡的此次演讲为例,演讲者借助概念隐喻,巧妙地将自身对“父亲”特朗普的形象和能力认知转移到支持者和普通选民的认知范畴。首先,伊万卡的演说辞利用概念隐喻,MY FATHER IS A FIGHTER,成功建立了一个勇士形象。My father is a fighter when the primaries got tough—and they were tough—he did what any great leader does. He dug deeper, worked harder, got better, and became stronger. I have seen him fight for his family. I have seen him fight for his employees. I have seen him fight for his company and now, I am seeing him fight for our country. It’s been the story of his life, and more recently, the spirit of his campaign. 演说辞把父亲比作勇士,在二者之间进行跨域映射。比起“父亲”这个中性称谓,“勇士”的褒奖意味更浓,这无疑在那些渴望美国强大、再次腾飞的选民心中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其次,演说辞还建立了一个全新的概念隐喻,MAKING AMERICA GREAT IS BUILDING A NEW CONSTRUCTION,利用建筑愿景映射政治愿景。政治领袖常使用建筑隐喻表明他们与听众有共同志向,因此能激发听众积极参与某种事业的建设,实现预期的目标。同时,建筑隐喻常与远见、希望、进步、自由和机会联系在一起,因而具有积极的内涵意义(林宝珠 2012: 194)。特朗普是靠建筑业起家的,伊万卡在演讲中也现身说法,讲述自己从小对父亲的工作就耳濡目染,“父亲”在建筑上一砖一瓦累积起来的商业帝国映射“总统”在执政期间一步一步使美国的明天变得强大,特朗普在建筑老本行的本领也被成功地转移到了政治领导能力上,他在建筑业和商业上的成功愿景被巧妙地转移到实现治理国家的政治愿景中来,隐喻映射的神来之笔可谓苦心孤诣。“Whenmyfathersays that he will build a tower, keep an eye on the skyline. Floor by floor a soaring structure will appear, usually record-setting in his height and iconic in its design. Real people are hired to do real work. Vision becomes reality. Whenmyfathersaysthat he will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 he will deliver.”当建筑始源域被用于理解和体验诸如社会政治活动、经济努力和政治经济政策时,这种抽象的活动、努力和政策常与牢固性、永久性和稳定性联系在一起,具有积极的评价意义,有利于在听众心目中重建出积极意义的“象征性现实”。概念隐喻MAKING AMERICA GREAT IS BUILDING A NEW CONSTRUCTION将特朗普的个人能力从建筑业、商业到从政、执政方面进行了认知转移,仅仅是为了增加胜选的筹码:选民应当相信他,在建筑业上说到做到的特朗普在从政以后同样一言九鼎,这种隐喻映射凸显了最终的利益驱动和行动导向,也满足了民众由“总统”幻象带来的对未来政治愿景的“修辞幻想”。

“父亲”身份的话语形式,透过伊万卡演讲中审美化的、有目的性的构型,以非现实的“总统”幻象投射于美国普通选民的意识之中。这也是常说的由语言修辞产生的语言幻觉。“当信息资源完全被表达者控制的时候,表达者制造的修辞话语,有一个潜在的功能,就是生成控制接受者的语言幻觉。语言表达的修辞化一方面使人们更容易接近外部世界;另一方面又阻隔人们对外部世界的洞察,因为它所提供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对真实世界进行选择、分割、重组、包装后的修辞文本,它不是世界的真实图像,而是经过重新编码的世界,是语言制造的幻觉。”(谭学纯、朱玲 2001: 186)不可否认,伊万卡当天的演讲的确让亿万选民热血沸腾,也实实在在地将自己的“父亲”包装成了美国选民不可多得的总统候选人。但理性的思考似乎也向大众昭示着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父亲”毕竟是“父亲”,能干、优秀的“父亲”不能直接等同于能干、优秀的“总统”,美国需要的是一位真正的总统,而不仅仅是一位女儿眼中优秀的“父亲”。伊万卡的演讲只是创造了一种从“父亲”到“总统”的修辞幻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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