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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明的“缝合术”

2018-03-05吕进

诗歌月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思想者肉体组诗

吕进

我特别喜欢罗丹的雕塑《思想者》,“思想者”不仅是一位个体人的形象,更是人类总体的相貌。这个巨人弯着腰,屈着膝,右手托着下颌,沉思着人类在发展中经历的各种苦难。他的深沉的目光,有力的拳头,又蕴含出一种动的姿态:反抗和搏斗。静与动的结合产生出巨大的艺术张力。

优秀的诗人应该是思想者。当我们打开简明的一册册诗集,无论是《高贵》与《朴素》,或者是《手工》与《大隐》,我们很快就会发现,一位诗人思想者正站在我们面前。

简明的诗,和浅薄无关,和轻薄绝缘,他的诗不但有一种别样的美,而且有一种其他诗人很难企及的智慧的高度。这是有重量的诗篇,经历了三十多年的打造而形成的珍珠。把这粒珍珠放在耳边,可以听到边塞的风沙;把这粒珍珠置于鼻下,可以嗅到沙场的硝烟:把这粒珍珠搁在胸前,可以感受到燕赵大地的侠气。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简明都在这儿,都是当今诗坛的重要存在。如果没有简明,诗坛就会少了一位智慧的诗人,少了一位深谙诗味的诗歌评论家,少了一位海纳百川的诗歌编辑家。

读简明的诗,第一印象是冷,再读,感觉就会变化,其实这是一位很“热”的歌者:诗人对生命的敏感,对自然的情感,对过往的美感,化为随处喷出的灵感。透过这些似乎冷冷的诗行,你会感悟到一种温暖,诗人内心的温暖;你会感悟到一种温柔,诗人的人性的温柔。

诗的显著特征是“无名性”。歌唱着的诗人和歌唱者本人既有紧密联系,又有美学区别。既是诗人,就不只是充当自己灵魂的保姆,更不能只是一个自恋者。这种“无名性”使得诗所传达的诗美体验获得高度的普视性,为读者提供从诗中找到自己、了解自己、丰富自己、提高自己的广泛可能。原生态的感情不可能成为诗的对象。读者创造诗,诗也创造读者。艾略特在他写于1917年的著名论文《传统与个人才能》里,倡导诗表现“意义重大的感情”,艾略特还说:“这种感情的生命是在诗中,不是在诗人的历史中”,“艺术家越是完美,那么在他身上,感受的个人和创造的心灵越是完全的分开”。仅仅对一个人有价值的东西对于社会、对于时代是没有价值的。越是优秀的诗人,他的诗的普视性就越高。简明难道不就是一个例证吗?

简明的诗家语也值得留心:他的用词、断句、跳行都打上了个性的印记。诗家语不是特殊语言,更不是一般语言,它是诗人“借用”一般语言组成的诗的言说方式。一般语言一经进入这个方式就发生质变,外在的交际功能下降,内在的体验功能上升;意义后退,意味走出;成了具有音乐性、弹性、随意性的灵感语言,内视语言。用薄伽丘的说法,就是“精致的講话”。简明的诗,是非常精致的诗。

组诗《缝合术》拥有浓浓的“简明风味”:个性化的语言方式和表达方式给人美感,智者的发现与探寻给人以沉思,尤其是简明的“缝合术”赋予了读者开阔的普视的内在视野。

个体人与作为总体“人”被融为一体,这是简明的第一道缝合。在组诗中,个体人的感受得到升华,从而超越了平常所见的“我”思“我”想,变成了具有无名性、普视性的经验。哪怕在以“我”作为抒情主体的《无邪》中,“我”与作为客体的“我”也实现了有机的统一,这种统一既完成了诗人对自身从肉体到灵魂的一次观照,也完成了对人的一次全景式扫描:既是诗人对自我的一次认知,读者也在其中完成了一次精神的净化与提升。而《核桃的立场》《缝合术》《落红》《人妖》《蚊子:保持一种进攻的姿态》等篇章中,一个寻常普通的事物,在经过诗意的哲学升华之后,已经超越了“核桃的立场”,超越了对事物的简单直观,也超越了诗人的个体性感受。

简明还缝合了灵魂与肉体之间的距离。在目下的消费社会里,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浮躁的风气蔓延,人们已经很难像罗丹的“思想者”那样静静地反观自身,更遑论与自我的交流。在《无邪》中,“我”与“我”的肉体之间亲密媾和,通过凝神静观,与自我和解,并相知相惜。“我”与自己的灵魂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就像《壶瓶山登顶》中的铁与锈:“心灵之旅,相伴一生。”显然,如果不是从灵魂与肉体的缝合术上来理解《壶瓶山登顶》,我们就不可能从深度上去理解这种登山过程中的感悟,也不可能理解铁与锈在这首诗中的意义,更不可能理解“心灵之旅,相伴一生”这样看似离题万里的诗句。同样,《在杯子里居住》中,当灵魂住进杯子里,也经不住外部的敲打与观看。在对灵魂的自剖中,返回自身。任何一个高贵的灵魂,都是在不停反省自身,回归本真中有所成就的。

简明还用诗缝合了物我二者之间的隔离。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有一段人们熟知的谈论境界的话:“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在简明的诗中,我中有物,物中有我,核桃的立场也是人的立场,蚊子进攻的姿态也是人的世态描写,人与物之间共享了同一种经验,同一种人生阅历。在对物的观照中,投入了诗人自身的人生认知,在以“我”观物的同时,也是通过物来观“我”,这是对世事的洞察,同样,也是在物我两忘中切近“人”,理解“人”的一种方式。

“人”是丰富的,人性、人情、人道是诗的永恒主题。组诗《缝合术》是高明的简明在缝合诗歌与世事过程中的沉思,读者也可以轻易地发现简明那有力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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