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

思婧

简介：她不过是游了个泳，就被一条美人鱼赖上，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不仅不以身相许，还动不动就威胁要吃了她。嘤嘤嘤，她也是个精灵好吗，为了种族团结，好好说话不可以吗？

NO.1

冷佳宁又失恋了。

这次她恋上的是隔壁小区新来的小保安，二十岁的年纪，白净脸盘大长腿，天天穿一身笔挺的制服。

冷佳宁一脸陶醉地同珞珈感慨道：“他一定就是我找寻了千百年的白马王子。”

珞珈却一脸鄙夷：“我记得，你之前追我的时候也这么说。”

冷佳宁假装听不见，她生得美丽动人，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小翘唇，踩着双红色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如三月里最艳丽的桃花。小保安哪里见过这般艳丽的花朵，所以很快就被拿下。

原以为这段恋情怎么着也能维持两个月，结果没出半个月小保安居然就劈腿了。冷佳宁在公园捉了个现行，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质问，就听见那“小三”问：“老公，这老女人是谁啊？鬼鬼祟祟地跟了我们一路。”

冷佳宁大惊，大有阴沟里翻船的不悦，更可恶的是，那女人居然说她是老女人，作为一个精灵，她自诩年轻貌美，永遠风华正茂。

眼看冷佳宁就要发飙，珞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拉住冷佳宁的手就往回走：“回家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黄焖鸡，小火慢炖，特别有滋味。”

冷佳宁不肯走，高跟鞋在水泥地板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灰印子，她一边心疼这高跟鞋是限量版，一边愤怒珞珈的多管闲事。她说：“不行，老娘要回去和他们打一架！”

珞珈微微一笑，露出两颗晶亮的小虎牙，劝道：“发什么脾气啊，你如今怎么也有八百岁了吧？说你一句‘老女人也没毛病啊。”

“是没毛病，但是……”冷佳宁还是不服气，傲娇地把高耸的胸脯往前一挺，炫耀道，“你看我哪一点像个老女人了？我这巴掌脸，我这水蛇腰，我这大长腿，哪一处不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珞珈上下打量了冷佳宁一圈，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嘴上却说得无比认真：“是是是，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十八岁的小仙女。”

冷佳宁这才高兴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忽地捂住胸口，疑惑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三天两头心慌气短的，人也没啥精神。难不成我到更年期了？”

珞珈闻言，面色一变，紧张道：“多久了？”——难道她还是开始衰败了？可他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吸取过她的精气了吗？

“啊？”冷佳宁想了一想，“大概从上个月开始吧。”

珞珈眸光闪烁，良久，才低叹一声：“你换份工作吧，应该是你太闲，你这个月在家的时间太久了。”若是同她保持距离，她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儿？

冷佳宁抱头欲哭，转身一跃扑到珞珈身上，像只小狗一样一个劲地蹭他：“小哥哥，要不你养我吧？我真的不想上班！”

珞珈迎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几乎就要答应，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行。”见冷佳宁似要发火，又柔声道，“听话，好好上班，周六我用法术带你去日本泡温泉。”见冷佳宁还是不高兴地样子，又抛出诱惑，“那周日再去法国吃大餐好不好？”

“成交！”冷佳宁笑起来，然后趁着珞珈来不及防备，“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她不敢停留，撒腿就跑，长长的头发吹散在风里，落下一地欢喜的笑声。

珞珈盯着那娇俏的背影，心口却是一滞，若她真的出现了衰败之象，那他该如何选择呢……

冷佳宁是个没有来历的精灵，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样子，什么法术也不会，甚至她连自己的真身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她与普通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她这副永生不老的美丽皮囊。

冷佳宁记忆的最初停留在明朝，那时她懵懂无知，以为自己只是个失去了记忆的孤女，然后嫁给了捡她回家的恩人。谁知，恩人一天一天地白了头，她却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乌发如云。最后恩人慌了，怕了，悄悄向朝廷举报她，说她是个不会老的异类。

她没办法，只能逃到深山里隐居起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等她出来的时候，外面居然已经改朝换代，满大街的辫子头。

NO.2

珞珈也是精灵，据他自己介绍说，他是条人鱼。

冷佳宁不确定这话的真假，因为她认识珞珈两年，别说是鱼尾巴，就连鱼鳞都没见过一片。

对此，珞珈的解释简单粗暴：“还不是怪你，我好心救你，结果你把我的元丹吸走了。没有元丹，我灵力全失，别说变回人鱼，就连回到海里都困难。”

每每如此，冷佳宁就噘着嘴巴凑上来：“来啊，快把你的元丹吸回去。”

珞珈也不示弱，一把搂过冷佳宁，盯着她期盼的眸子看了又看，最后戏谑地一刮她的鼻头：“你想得美！”

初遇珞珈，是在两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早晨。

冷佳宁一早开车去海滨浴场玩儿，结果下海没游多远，就倒霉地被海水下的一只螃蟹夹了脚。她素来水性极好，于是一头扎入海中，准备把那只不长眼的螃蟹弄开，可谁知碧蓝碧蓝的海水居然在转瞬间诡异地化作一片墨黑，深邃的黑色宛若泼墨，一点儿一点儿地渗透她周身的每一滴海水。

她察觉到怪异，刚想逃，脚下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那沉沉的黑色尽头，像有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待着将她吞噬。四周明明还能看见人影，听见人声，可那些游人像被什么隔绝开了一样，居然任由她在一旁痛苦地挣扎，然后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当冷佳宁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和珞珈并排躺在一处偏僻的海滩。她虽然已经活了几百岁，但一睁眼就看见一个一丝不挂的金发裸男，还是本能地一个激灵从沙滩上跳起来，大喊着“变态”，并摆出一个“我打”的李小龙招牌动作。

珞珈见她醒了，慢条斯理地伸手撩过及腰的金色长发，堪堪遮住自己的隐私部位：“我叫珞珈，是条人鱼，刚刚救了你。”

冷佳宁表示不信，狐疑地将珞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见他五官生得很是深邃，轮廓清晰得如用刻刀雕刻出来的一般，眼眸更是幽蓝一片，深沉如大海的颜色，而头发是金发的，活像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王子。endprint

可她还是没办法相信：“死变态，你少拿童话故事来糊弄我，你是人鱼，那我还是大白鲨呢。”

珞珈轻描淡写地丢了一个白眼过去：“早知如此，就不该救你，反正你已经活了几百年，死了也不可惜。”

冷佳宁闻言，肾上腺素迅速飙升，一双眼惊喜地散发出幽幽的冷光：他居然知道！

但是很快冷佳宁就犯愁了，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珞珈带去停车场。

“你不会法术？”珞珈有些意外，随手在海滩上捡了个贝壳，变成一条大短裤穿上。

冷佳宁羡慕得不行：“我不会。”她凑过去，像小狗一样双手抱脸，做讨好状，“小哥哥，教教我好吗？”

“学这个做什么？”

“变钱！”冷佳宁丝毫不掩饰，她一脸绝望，伤心地按住心口埋怨道，“我真的真的不想上班！”

NO.3

冷佳宁万万没有想过，居然会在距离云安一千多公里的江城再次遇上前男友欧凯文。好在欧凯文没有看见她，顺着人流进了电梯。她惴惴不安，工作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先是弄错了数据，然后又把咖啡洒在了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最后叹了口氣，干脆去找老板请了半天病假。

回到家，冷佳宁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鲜甜，想来又是珞珈在做饭。也不知最近珞珈是不是良心发现了，居然天天给她做好吃的，喂得她几天就胖了一圈。

说来也惭愧，她在人间生活了几百年，厨艺却远远不及初涉人间的珞珈。

珞珈刚随她回来的那几天，这个吃不下，那个没法吃，她像个老妈子一样整日捧着个碗在他身后转悠。可珞珈宁可饿着，也不肯吃一口饭。她起初以为是自己做的饭菜不合他的口味，于是叫了一堆外卖回来，可珞珈只是闻一闻那味道，就嫌弃地偏过头去。

冷佳宁没辙了，只觉得珞珈跟小婴儿一样难伺候，刚要撂挑子，就见珞珈蹙起好看的眉头，有些可怜地说：“我实在吃不得这些东西，有怪味。”

珞珈本就生得俊美，配上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居然激发出冷佳宁的保护欲。她长叹一口气，有些认命地问他：“那你说说，是什么怪味？”

她拿过一个饭盒打开尝尝，鱼香茄子，嗯，没问题，又拿过一个饭盒打开，是红烧排骨，味道也没问题。她盯住珞珈海水蓝的深邃的眼眸，疑惑地挑起了眉头。

珞珈想了想，拉着冷佳宁去厨房，然后伸手一指橱柜里放着的那些瓶瓶罐罐，解释说：“就是这种味道，很……难以形容，反正就是不好吃。”

冷佳宁一看，原来是各种调味料，她怔了怔，然后反应过来，原来珞珈是吃不惯这种人间佐料的味道。她隐约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也不喜欢吃盐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适应了各种佐料的味道。

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饿死啊，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冷佳宁抓耳挠腮，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冷小姐，我来帮你吧，不过你一次买这么多牛奶喝得完吗？”管理员好奇地打量着冷佳宁脚下堆得跟小山似的牛奶箱子。

冷佳宁想到家里那个不吃饭、不吃菜，只肯喝奶的人鱼，默默地轻叹了一声：“哦，我前不久捡了只小奶狗，什么都吃不了，只能喝奶。”

“是吗？”

“当然……”冷佳宁一愣，这声音不是管理员的，这分明是……

她忽地打了一个寒战，然后想起有一天晚上，她见珞珈去洗澡，居然鬼使神差地想要去偷看，结果手还没碰到门把，就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是珞珈的声音：“你不要脸！”

她大惊，忙不迭地收回手，然后捂着微微发烫的脸蛋一溜烟地逃回杂物间。自从珞珈住进来，她的卧室就不再是她的卧室，她曾色迷心窍地想要爬上珞珈的床，却见珞珈随手一挥，床头的台灯就向着她站着的地方飞过来。考虑到生命安全，她只能睡在逼仄的杂物间。

谢过管理员，一出电梯，冷佳宁就望见了珞珈。见到她，他忽地微微一笑：“你骂我。”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冷佳宁急了：“听我解释。”

珞珈点点头，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冷佳宁的衣领，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冷佳宁仰着头看珞珈，只觉得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十分好看，看得她整个人都晕了。她莫名地有些沉醉，就见珞珈缓缓地低下头，她有些紧张，手指不由自主地揪住衣服下摆，如一个娇羞的小姑娘满含期待地凝视着珞珈，却只见他一口咬在了她纤细的颈子上。

“你是狗变的吗？！”冷佳宁疼得大叫，所有的旖旎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捂着脖子害怕地往后缩了又缩。

珞珈好整以暇地松开手，用大拇指缓缓地擦过嘴唇，低语道：“不是你骂我是小奶狗吗？那我就咬给你看！”

唇边似乎还留有冷佳宁的味道，淡淡的海腥味，一如他记忆深处的味道。他看着她，目光渐渐深邃，在明亮的楼梯间忽明忽暗，似汹涌的潮水起起伏伏。

冷佳宁大叫起来：“珞珈，你真幼稚！”

珞珈笑起来，说得一本正经：“和你比起来，我这岁数本就是个孩子。”

NO.4

珞珈正在做饭，见冷佳宁突然回来，献宝似的从锅里舀了一勺汤：“尝尝，很鲜。”

珞珈还是习惯只穿条大短裤，上身赤裸着，露出线条流畅的胸肌。冷佳宁看了一眼，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口水，正欲再看，就被珞珈察觉了。珞珈收回勺子，有些傲娇地斥责道：“色女。”

“呵呵，习惯，习惯。”冷佳宁有些窘，她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面对这么好看的皮相总是没有一点儿抵抗力。

罢了，其实她一直都是这样。

当初遇上欧凯文也是如此。他是公司空降的高管，生得是面如冠玉、一表人才，他们不过是在公司的尾牙晚宴上打了一个照面，她就死乞白赖地对他进行疯狂追求。后来两个人也算是甜甜蜜蜜地有过一段好时光。倒是没想到，时隔四年，她与欧凯文居然又遇上了。

“你思春了。”珞珈瞧出了异样，眉头微挑，心下有点儿失落。

“啊？”冷佳宁一怔。endprint

珞珈转过身去，继续照料他的汤锅。雪白的雾气蒸腾而起，他容颜俊美得如同仙人，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次又看上谁了？”

他早已习惯冷佳宁三天两头的“怦然心动”，同居的这两年，冷佳宁前前后后交过十七八个男朋友，对每一个她都声称是她的“白马王子”“天命所归”，可不过两三个月就换人了。她总是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没办法，感觉不对。”

“呵呵……”冷佳宁笑得有点儿尴尬，挠了挠头，开始回忆，“这是我前前前前……算了，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是我一个前男友。”

珞珈转头微微一笑，两颗小虎牙亮晶晶的，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说起话来也似乎有点儿不阴不阳的：“哟，是老情人啊。那你可小心着点儿，别叫人发现你是个长生不老的怪物。”

冷佳宁瞪大了眼睛，仿佛被戳到了痛处，静了静，又凑到珞珈身边，一边撩着他垂到耳边的金发，一边趴在他的肩膀上转移话题道：“煮的什么汤，可真香，我在门口就闻得要流口水了。”

“离我远点儿！”珞珈肩头一僵，猛地后退一步——他前不久偷偷为冷佳宁诊过脉，她的身体果然出现了衰败之象，为了她的安危，他必须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冷佳宁撇撇嘴：“远点儿就远点儿。”她转身往外走，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大不了老娘去找欧凯文吃大餐！”

下一刻，只听“嘭”的一声，厨房的门忽然自动关上，给刚巧走到门口的冷佳宁一记重拍。

“珞珈，老娘要跟你绝交，必须绝交！”捂着被门拍出血的鼻子，冷佳宁几乎要哭出来，这条鱼绝对脑子有问题！

是夜，冷佳宁是饿醒的，跑去冰箱翻吃的，什么都有，蔬菜、牛肉、鸡蛋一应俱全，可她犹豫再三，还是只拿了一根火腿肠，然后打算去厨房泡一碗面。

水还没烧开，珞珈突然走进厨房，吓得正在切火腿肠的冷佳宁刀一抖，居然把自己的手切了。她顾不得察看伤口，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问他：“我已经很小声了，你怎么还是醒了？”

珞珈看了一眼冷佳宁流血的伤口，喉头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赶紧强迫自己转过头看别处：“快把血止住，医药箱里有酒精、棉花和创口贴！”

冷佳宁的嗓音带着一抹哭腔，软软黏黏的，像是在撒娇：“可我肚子饿怎么办？睡不着，嘤嘤嘤。”

珞珈轻叹一声：“你去客厅等着，我给你煮碗面。”他走上前，看了一眼方便面，毫不犹豫地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以后不许买这东西，没营养。”

冷佳宁赶紧点头：“好。最近是得补补营养，我中午在楼梯上差点儿晕倒了，真可怕，一定是早饭没吃饱。”

珞珈手一顿，整个人都失了几分精神：“那你等会儿多吃点儿。”他低下头，看着料理台上切了一半的火腿肠，忽然有些害怕，她衰败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冷佳宁临走前抛了一个媚眼过去，声音也恢复了几分神采：“臭人鱼，老娘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

珞珈没说话，只是眸光闪了一下。他拿过一旁的抹布，准备将地板上的血迹擦干净，然而当他蹲下身时，却敏锐地闻到了血香味。他有些不受控制地，伸手将那地板上的鲜血蘸了一下，似乎还带着体温的血液，在他的指尖如一朵花，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他缓缓地将手指送到眼前，盯着那嫣红静静地看着，眸色忽明忽暗，满是复杂的挣扎。下一刻，他闭上眼，颤抖着将手指送入口中……甜美的滋味，一如他记忆深处的味道。体内似有什么被唤醒，又在转瞬间被强压下去，他猛地睁开眼，幽蓝的眼眸里满是坚定。他沉默地打开水龙头，将带着血迹的手送到水下冲洗。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NO.5

欧凯文终是在公司大楼里偶遇了冷佳宁，一来二去的，居然又再次撩动了冷佳宁的一颗芳心。

在客厅一起看新闻的时候，冷佳宁终是鼓起勇气问珞珈：“那个，你说，如果女人保养得当，一直长得像二十五岁应该不算太奇怪吧？”

“你不是号称永远十八岁吗？”珞珈端着茶杯的手稍稍顿了一下。

“别打岔儿，我说正事儿呢。”

“哦，听你这话你是想吃回头草？”

“算是吧。”冷佳宁开始回忆，“他从前对我挺好的，我要什么都给我买，还带我去旅行，去吃最正宗的法餐。跟他在一起挺快活的。”

“那就和他在一起吧。”该来的迟早会来，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算特别糟，珞珈黯然地递了一颗草莓给冷佳宁，“尝尝，我新摘的。你还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明天就去摘。”

“会法术就是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冷佳宁感慨了一句，咬了一口草莓，却酸得她眉毛眼睛都皺在了一起，“好酸！”她吐吐舌头，将草莓放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近来珞珈尤其关心她，不仅事事迁就她，还一反常态地教了她“点石成金”的小法术。

“换一个尝尝。”珞珈又递过一颗草莓，“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冷佳宁接过来，试探地咬了一口，果然是甜的：“可我有点儿害怕，你说我若是不小心被他发现是个异类怎么办？”

珞珈猛地抬起头：“放心，他若是敢对不起你，我就吃了他。”

冷佳宁打了一个寒战，一小块草莓卡在了气管处，呛得她鼻涕眼泪都咳出来了。她一边咳，一边捶胸：“吃吃吃，别说人了，老娘连肉都没见你吃过！”

珞珈缓缓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故意逗她：“那你现在想见识一下吗？”

冷佳宁一怔，然后咳得更厉害：“为了稳定团结，有话好好说。不过，我怎么感觉你在把我往外赶，为什么啊？”她看向他，眸子里满是渴求，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

有那么一瞬间，珞珈几乎要动摇了，就要将那强压在心底的感情释放出来，然而目光落在冷佳宁有些苍白的脸上，终究还是放弃了。他实在没办法看着她一点儿一点儿地衰败下去。他停了一下，故意说得尖酸：“免得你总打我主意。”

冷佳宁的确对珞珈动过心思，她那时候想，她是个精灵，他也是个精灵，单从品种上来讲，他们俩就非常般配，更何况，他长得俊美，一副好皮相满足了她对男人的所有幻想，并且还会做饭，会法术，能养她，也能保护她。endprint

可惜珞珈对她没这个意思。

有一次，他们俩在阳台上喝酒聊天，她趁着酒意吻了他，他那时大概迷糊了，不仅没有拒绝她，还反客为主，将她按在地上吻得难舍难离。

他甚至贪婪得像一头猛兽，居然将她舌头都咬破了。咸腥的血，让满嘴都是铁锈味。她呻吟出声，双手灵巧得像鱼，在他身上游走。他却忽然睁开眼，深蓝色的眼眸深邃得看不见尽头。他盯着她，一动不动。她刚要继续动作，就见他坐起身，擦掉唇边沾染的血迹，然后一反常态地、冷冰冰地命令道：“再有下一次，我就吃了你！”

自那以后，珞珈明显对她疏离了几分，于是她也分不清那句话是真警告，還是假吓唬。

某次她试探地问珞珈：“我是虾米吗？你居然要吃我。”

“不，你是猪。”

NO.6

冷佳宁最终没经得住欧凯文的糖衣炮弹攻势，很快就缴械投降，答应了欧凯文的复合请求。冷佳宁提前打了草稿，又在公司的洗手间演练了七八次，这才鼓起勇气回家跟珞珈摊牌。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珞珈就忽然抱住了她。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珞珈连抱带拖地一步一步逼到了墙角。

“你要走？”珞珈问，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冷佳宁的眼，她的眸子很亮，就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他记得初见冷佳宁的时候，是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冷佳宁那时候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眨巴着一双比星子还要亮的眼睛，将他从沙滩上捡起来，然后带回了海皇宫，养在一个巨大的蚌壳池子里。

冷佳宁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明明已经想好了说辞，张口却变成了：“你若是留我，我就不走。”

她盯着他的眼，心底再次燃起一簇火苗。其实她并不相信珞珈对她没有感情，历经几百年的情事，她太清楚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感情是什么样子，但珞珈似乎在逃避什么，所以一直在拒绝她。也正因如此，她才频频更换男友，为的，不过是刺激珞珈，然而，珞珈似乎从来没有介意过。

珞珈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静默片刻，他忽然伸手掐住冷佳宁的下巴，然后亲吻她的双唇。他的唇很热，烫得冷佳宁止不住地颤抖，她试图回应他，却又被他一把推开。

“珞珈？”

“你走吧。”冰冷的声调，仿佛冻结了时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冷佳宁眉头紧锁，怎么会是这样？

“那刚才算什么？”

珞珈看着她，幽蓝色的眼底慢慢地腾起一股黑色的雾气，他的眼神变得冰冷，整个人也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息。他低沉着声音，口吻陌生得如同另外一个人：“冷佳宁，别妄想了，你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精灵，怎么配得上我？”

冷佳宁这次算是在阴沟里翻船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欧凯文居然是在算计她。当欧凯文重逢她时，他就已经对她几年来一成不变的模样产生了怀疑，继而进一步探查出她的与众不同。

也不知道欧凯文是从哪里弄来的药水，骗她喝下后，她整个人居然都发生了变化，浑身发热，脱光了衣服却还是觉得热，本能地想要寻找水，于是冲进卫生间，放了整整一浴缸的凉水。她躺进浴缸，借助凉水，勉强降下了心中的燥热，可脑子浑浑噩噩的。当她终于恢复意识醒来时，瞬间傻了，她不在浴缸里，而是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晶棺中。更让她震惊的是，她的两条腿居然变成了鱼尾巴！

难道说，她也是人鱼？！

NO.7

“轻点儿，别弄坏了我的东西。”漆黑的夜幕下，欧凯文指挥着工人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形似棺材的大物件往一辆卡车上搬。他已经联系好买家，今晚一过，他就会成为碧城最年轻的富豪。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起来，刚要伸手帮一把工人，就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了，再看那几个工人，他们也都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如石像一般。

欧凯文下意识地觉得危险，却已经来不及，只见黑幕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那怪物似乎有十条腿，在夜空中狰狞得像是某种巨兽。它落在他面前，赤红色的硬壳散发出一种肃杀的冷冽，以及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这是……螃蟹？欧凯文惊惧得几乎要尿裤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螃蟹。他瞪着它，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

“你太让我失望了。”珞珈低语，也忍不住责怪起自己，居然没有调查清楚欧凯文的底细，就把冷佳宁推给了他。他扬起蟹钳，抓起欧凯文就丢到自己的嘴里。这个贪财的男人，身体也是涩的，他嫌弃地将他吐出来，然后变回了人形。

他走到棺材前，手指轻划，包装尽数剥落，露出里面透明的水晶棺——冷佳宁躺在里边，正费力地挣扎着，银色的鱼尾翻动着，在玻璃壁上撞得咚咚直响。

他将她从水晶棺里救出来：“你还好吧？”

“珞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冷佳宁从绝望到惊喜，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珞珈，一双眼就要落下泪来，“你个坏人，你上次骂我，快给我道歉，不然我不原谅你。”

珞珈却不动，也不言语，只是沉默地任由冷佳宁紧紧抱着。

冷佳宁还不太适应自己的大尾巴，她努力地扭动着纤腰，一边在珞珈怀里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一边问珞珈：“我也是人鱼呢！珞珈，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见珞珈还是一动不动，就自己凑过去，下巴压在男人的肩头上，嘴唇正好贴着他的耳根，软着嗓音问他，“我们是同族，你一定认识我的对不对？”

“你叫阿璃，是人鱼族的小公主。”珞珈的眸色深了一点儿，他伸手轻轻推开冷佳宁，“我已经让海燕带了信给海皇宫，那里是你的家，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去。如今人鱼族的王是你的兄长，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冷佳宁听出了珞珈话里的异样，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她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渴求：“珞珈，你不和我一起回海皇宫吗？”她见珞珈不答，又说，“那我也不回海皇宫了，反正我对那里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你以后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好不好？”

“不好。”珞珈用力地抽回手，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仰头望着他的小公主，心头一滞，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转过头去，“我讨厌和你在一起。”endprint

“你骗人！”

“我是在骗人，因为我根本不是人鱼，我的元丹也从来没有丢过。还记得两年前你在海里遇险的事吗？那是我施的法，我就是当时夹了你脚趾的那只寄居蟹！我接近你，不过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着一个契约，我若是想变得强大，必须寄居在你身旁。而现在，我已经足够强大，已经用不上你了，所以我没必要继续和你纠缠在一起。”

“我不信。”冷佳宁执拗地摇摇头，“你还是在骗我，你若是心里没有我，又何必来救我！”

“我这不过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倘若日后被你王兄知道我曾将你当成宿主，我也可以用今日的功劳相抵。”珞珈顿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说谎的艰难，只觉得心口憋闷，痛苦难以抑制，“在我眼里，你和别的海螺贝壳根本没什么两样。”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深邃的眼眸已经不见大海的幽蓝，只有一片寂寥的玄青。

他转过身，不敢再看身后的女人。

他记得，有一晚，他们俩坐在天台上喝酒看星星，酒过三巡，冷佳宁忽然哭着讲起了她在明朝经历的那场磨难。

她哭得很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如千年前的那个晚上：

當她得知，那个在海上救过她的温润男子要同另一个凡人女子成婚时，她独自坐在一块礁石上，寂寞又哀伤地对月流泪。她那时还是人鱼，眼泪落海便成了珍珠，大颗大颗的珍珠，惊得天地间的海水都翻涌起来，遮云闭月。

为了能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她去禁忌之海找到海巫，用自己的尾巴换了一双人类的腿。可惜，即便是做了人，她也没能得到那个男人的爱情。最后她受到巫术的反噬，失去了记忆——她忘记的，既有那个让她伤透了心的男子，亦有他这只被她豢养了百年的寄居蟹。

所以当冷佳宁反问他，可有这样痛苦的过往时，他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即使过去没有，未来亦会有。

他没办法告诉冷佳宁真相，他其实不是一只普通的寄居蟹，他和海巫一样，来自神秘又邪恶的禁忌之海。千年前，当阿璃公主在海滩上将他捡起来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缔结了一种邪恶的契约——他的生长依赖于阿璃这个宿主。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阿璃失踪之后，费尽心力地在人间寻找了八百多年。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爱上他的宿主。

在他们“初遇”的时候，他的确只把她当成一个宿主，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冷佳宁动了心，甚至为了她强行克制住自己体内对她血液的渴求。他原以为只要他不主动吸取她的精气，他们就可以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可是，他没有料到，他居然还在无声无息地吸取着她的精气生长，并且越长越快，所以她才会出现胸闷气、短头晕眼花的症状。倘若他继续留在她身边，那么终有一天，她会被他吸尽精气而亡。

所以他必须让她离开，哪怕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去爱她，因为他们的命运，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写好了结局。

尾声

“阿璃公主，您在等人？”

冷佳宁动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她静静地坐在海中央的一块礁石上，遥遥地望着远处的海岸。

深夜时分，整个世界都归于寂静，耳畔有海风的声音，以及点点浪花拍打礁石的碎响，然而，还是没有珞珈的一点儿声息。

可是，她明明感觉得到，他在注视着她。

可是，她始终找不到他。

人鱼侍从又提醒了一次：“阿璃公主，王在海皇宫等着您呢。”

冷佳宁轻轻地叹息一声，这微弱的声线渐渐消散在这一片碧海中。她终是从礁石上滑入海水中，漂亮的银色鱼尾在月光下泛着奇异而美妙的光华。手指轻轻拂过腰间，那些闪着微光的鳞片薄而冰冷，就像最后一刻的珞珈，冷漠，疏离，且决绝。

最后，她遥遥地对着海岸，说：“再见。”

再见了，珞珈。

再见了，从此以后，各自天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