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又到桃花吐
2018-03-02李铭
李铭
噶蛋
李山杏离家出走以后，吴老师找过我，我爹也拿笤帚疙瘩揍过我。我从桃花吐村子逃出来，我爹拎着笤帚疙瘩紧追不舍。我们爷俩一下子跑出去10多里地，吴老师急得哭起来，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吴老师本来是想通过我找到离家出走的李山杏，可是这样一来，非但没有找到已经离家出走的李山杏，还新多了一个离家出走的我。
吴老师找我是想了解李山杏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李山杏去了哪里。李山杏开始跟我关系很好，后来班级里转来一个男生吴晓丹，李山杏跟我的关系就疏远了。我承认我心胸狭窄，哼，谁叫李山杏伤害我的自尊心呢。吴老师上课提问我，我回答不上来，李山杏就在桌子下面偷偷笑。
别以为我看不到她在笑我，这种笑就是嘲笑，就是看不起我。
笑和笑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本人噶蛋天不怕地不怕，最烦别人说瞎话。
是的，李山杏就是在说瞎话，她写的作文内容作假。她说她爸爸和妈妈特别恩爱，在外面打工也惦记着她。她那篇作文写得好感人，吴老师在班级里读，全班同学都流下了眼泪。就我嘿嘿地笑了。吴老师用面巾纸擦眼泪，客气地把我请到教室外面站着。我站在教室外面晒太阳，地上有一群小蚂蚁在争夺煎饼渣，我看得入迷。教室里吴老师在哭着表扬李山杏作文写得有真情实感，还说要拿去县里参加作文大赛。
真是可笑啊！我的笑声很怪，忍无可忍的吴老师推开门朝我说了俩字：闭嘴！
后来，李山杏爸妈离婚的事情传遍了桃花吐整个村子。吴老师跟我道歉，说那天不该把我安排到教室外面看蚂蚁。
有一天放学，李山杏红着眼睛堵住我，叫我给她道歉。原因是自从她作文内容作假败露以后，班长的威信没有了，很多同学都不爱跟她来往。更为关键的是，在慰问留守儿童活动中，李山杏因为爸妈离异的事实成功成了典型。
在我们桃花吐小学留守儿童占了一大半，但是留守儿童典型却非李山杏莫属。这样，山外面再来慰问的团队，李山杏就得站在第一的位置给来人献花、敬礼，还要读一篇留守儿童的作文，作文的名字叫《写给妈妈的信》。我真是佩服这个李山杏，文笔真是妙，撒谎的作文能叫很多人哭，写事实的作文也是一样的效果。
李山杏读完这封《写给妈妈的信》，还要跟来的人合影留念。她怀里捧着人家送的书包、课外书、文具，有时候还有平板电脑……我觉得李山杏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我揭发她爸爸妈妈离婚，她上哪儿得到这个肥差，每次都这么有“油水”。馋得我奶奶骂我，说人家李山杏每次都得东西，就你学习最差，什么也没有。
我顶嘴说：“明天叫我爸妈也离婚，然后爷爷奶奶都瘫痪在床，那我就能够站在第一排的位置献花、敬礼、念作文了。”
我的奶奶听完以后愣了一下，她在炕上摸。我以为奶奶受到了触动，在找她的老花镜，然后去给我蒸鸡蛋糕吃。奶奶平静地说：“噶蛋，喊你爷回来。”
我说：“我爷在山上干活儿呢！喊他干啥？”
奶奶说：“摁着你，我把你嘴巴缝上！叫你再胡说！”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李山杏当选留守儿童代表不怨我，那天她堵住我，我实在拗不过她，就给她道歉了。李山杏抿着嘴，瞅我半天，她原谅了我。不信你们去问她好了……对了，她离家出走了……希望她没事……
不行，我爹撵上来了，我得紧跑！我就纳闷了，我爹一把年纪，还有老寒腿的毛病，撵起我来一点儿都不像一个病人。
吴老师
知道李山杏离家出走，我真是着急上火。我去找噶蛋了解情况，谁知道噶蛋的爹脾气不好，我话还没问完，那边就笤帚疙瘩尥蹶子，爷俩追赶着冲出了桃花吐……这真是摁下去葫芦浮起瓢！
冷静下来想一想，李山杏这次离家出走是有征兆的。怪就怪我这个当老师的当时没注意，选上留守儿童的代表，在别的孩子身上也没有什么，谁知道偏偏是李山杏。
李山杏这个女孩自尊心强，内心细腻，从她的作文里面就能够看出来。在我们班里，李山杏的作文写得好，这孩子也喜欢作文，平时还养成了记日记的好习惯。跟同龄的孩子比，李山杏的写作能力强，字词的储备也丰富。最为关键的是李山杏的作文能够写出真情实感。
一样的作文其他同学写起来就费劲，我观察过李山杏，她拿到题目以后先审题，趴在课桌上发三五分钟呆。然后拿起笔来，800字的作文她就能够一蹴而就。不像噶蛋这些孩子，平时讲什么都大大咧咧地感觉自己行，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李山杏有两个记事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很多优美的句子，还有名人名言什么的……
一说李山杏，就不得不提差生噶蛋。噶蛋有一本《小学生优秀作文选》，被他一双脏兮兮的手翻得稀烂，这个噶蛋像是得到了武功秘籍一样，只要是写作文，他就去这本书里找段落，找来以后移花接木往自己的本子上抄。最为可气的是期末语文考试，坐在窗边的噶蛋竟然把这本《小学生优秀作文选》一页一页地挂在窗外的树枝上，有几页还贴在了窗玻璃上……
话题扯远了，不知道噶蛋的爹把他追到哪里去了。但愿这次跟每次一樣，追累了以后噶蛋的爹背着噶蛋回来。咱们还得回头想寻找李山杏的事情，刚才说李山杏写作文全都是真情实感，她那篇作文确实把我感动了。我看着的时候就掉了眼泪，李山杏的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爸爸是泥瓦匠，妈妈跟着爸爸干活儿，中秋节的时候爸爸妈妈打电话回来，李山杏跟爸爸妈妈的对话是那样真实可信……可是，这作文偏偏就是虚构的，噶蛋揭穿了李山杏爸妈离婚的事实……可是，这篇作文在县里获得了一等奖！
奖品是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我拿给李山杏，她低着头说一句：“老师，对不起。”
“李山杏，你听老师说，你不用道歉，你没有错。你的作文写得真好，你不要听噶蛋的，你的作文获奖是应该的，因为那也是你的愿望啊。”
李山杏后来就成了留守儿童的代表，这是校长的意见。全校留守儿童很多，像李山杏这样父母离婚的不多。山外面来慰问的领导和一些团队，他们要的就是李山杏这样的典型。学习好，有表达能力，家里的状况又最不好……李山杏，都是老师不好，老师没能保护你，叫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一次一次地献花、敬礼、发言……
老师现在明白了，你每次送走了他们为什么要哭了。你的爷爷和奶奶很高兴你每次都能够拿回去很多文具啊、衣服啊，甚至是平板电脑。可是，这些给你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李山杏，你在哪儿啊？快点儿回来吧，你回来老师一定保护你，不叫你当这个留守儿童的代表了……天黑了，要是下雨，你都没地方避雨，不行，老师一定得找到你！
李山杏，李山杏……你在哪儿啊？
流浪狗狐狸
“汪汪，汪汪……”没错，我是流浪狗，我的名字叫狐狸。你们听不懂我的语言，我们狗家族的汪汪，里面蕴含了很多的意思。
只有我的主人李山杏能够听懂我的意思。
哎，我是怎么来到桃花吐村的？说来话长了。我曾经是一只深受欢迎的宠物狗，后来主人家发生了变故，我就变成了流浪狗。我没有生存的技能，不但受其他流浪狗的欺负，城里还有专门的打狗队，他们见到我就紧迫不舍。我的一条腿瘸了，就是被他们打断的。后来我就遇到了好心人——她是李山杏的妈妈。
李山杏的妈妈收养了我，从他们夫妻的对话中，我很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村庄名字叫桃花吐，知道桃花吐村还有一个小女孩叫李山杏。一年时间不到，李山杏的爸妈就离婚了。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李山杏的妈妈就把我送回到桃花吐。她说李山杏很喜欢宠物狗，尽管我有点儿瘸，可是我这只狗心地善良，陪着李山杏是可以彼此做朋友的。
是的，我喜欢扎羊角辫的女孩李山杏，她聪明伶俐，热爱学习。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爸妈离婚以后，村里人不知道。李山杏跟爷爷奶奶说这件事情要保密，不然她就会被选上当留守儿童代表的。
那时候我们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李山杏有什么心事都喜欢跟我说。比如她说班里的趣事，说豌豆有两只神奇的耳朵。比如她说班里最帅气的男生吴晓丹。我跟着李山杏到学校看了，果然，那个吴晓丹真的是一个帅哥。当然，李山杏也跟我说她最伤心的事情，比如她爸爸和妈妈离婚的事情被噶蛋知道了，噶蛋平时吃饭肯定用的是盘子，李山杏的妈妈说要是用盘子吃饭，肚子里就存不住话和秘密。果然，这个噶蛋到处去说李山杏在作文里弄虚作假的事情，李山杏回家以后伤心地大哭……
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哄李山杏开心，还跟李山杏一起去报复噶蛋。我们在噶蛋回家的路上截住他，我狂吠着吓得噶蛋屁滚尿流……
唉，不出李山杏所料，因为她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使得她在留守儿童里面脱颖而出。李山杏跟我说，她特别讨厌去队伍前面献花和敬礼，她写给妈妈的那封信是真的，可是李山杏不愿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心里话读出去。还有那些叔叔阿姨们总是跟她合影，她还要做出剪刀手来配合……
我喜欢听李山杏说她的心里话，有时候我也把我的心里话汪汪给她听。
唉，我赶回桃花吐村是来报信的。天马上就要黑了下来，李山杏还在外面没有回家。进村口的时候，我发现迎面冲过来噶蛋和他的爹。噶蛋满脸通红，使出吃奶的劲在朝我狂奔，最为可怕的是噶蛋的身后，他的爸爸竟然拎着一根大木棍也朝我扑来……
我转身就跑，边跑心里在想：这个噶蛋，真的太记仇了，上次我吓哭了他，这次竟然带着他的爹来报复我！
救命啊，救命啊，噶蛋疯了！
李山杏
天黑了，我好害怕。立秋了，晚上的风开始凉。庄稼都要成熟了，桃花吐是多么美丽的地方啊。可是我现在的心情特别不好。
桃花吐的夜晚好安静，山坡下的庄稼地里有萤火虫在飞舞。
我脑子里突然想起几句诗歌来：
乡下的萤火虫
你飞得远吗
妈妈打工的城市
就在大山的后面
你要是能够到达那里
就请帮我传个话
叫妈妈早点回家
我没有离家出走，我就是想安静一下。
我不记恨噶蛋，噶蛋只是个人卫生不好，其实他是一个说真话的孩子。我内心是感谢他的，要不是他及时揭穿我那篇作文是虚构的，我都不知道如何继续隐瞒下去。我也不记恨校长和吴老师，他们那样做是善意的。他们希望大家关注我，给我更多的關心。
我都说过了，秋风又到桃花吐，我就是出来看看就要成熟的庄稼。
狐狸，你怎么了？谁伤害你了？看你跑得气喘吁吁，一定是噶蛋他们那帮淘气的孩子惹你了。你的一条腿瘸，他们还这样欺负你！
哦，狐狸，你是说……噶蛋追来了？别怕，看我怎么找他算账！
我轻轻抚摸狐狸，安慰它。
我看到山坡上燃起一簇篝火，那个噶蛋想干什么？我和狐狸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噶蛋正在火堆里烤玉米。
噶蛋笑眯眯地说“李山杏，快来啃老玉米吧，小心硌坏了大牙！”
狐狸汪汪地叫起来。
噶蛋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哎呀，你一定饿了吧？快点儿啃吧，一会儿吴老师他们就找来了……”
我接过噶蛋递过来的老玉米。
远处，果然传来了吴老师的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