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兽和老虎雀
2018-03-02孙君飞
孙君飞
“快吃吧,小麻雀,”我对窗台上的那只小乌说,“虽然这些米粒都是我吃剩下的,但是它们很干净,我也可以重新炒了吃。”
“先生,我说过的,您别再叫我小麻雀,您应该叫我麻雀兽。”小麻雀急躁地蹦来蹦去,叽叽喳喳,哪像一头什么麻雀兽,“您这么友善,我并不在乎這些米粒是您吃剩的。”
“哈!麻雀兽?‘麻雀和‘兽这两个词怎么能组合到一起?你拿什么证明你是一头‘兽?只要几颗米粒就能填饱你的肚子,你根本不可能是‘麻雀兽。”
小麻雀一边气鼓鼓地吃着我施舍给它的米粒,一边嘀嘀咕咕:“我知道自己是一头麻雀兽就行了,还要什么证明?就像一个孩子,您让他拿什么证明自己是一个孩子?他看起来是一个孩子就行了,我看起来是一头麻雀兽不也应该这样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却也觉得这只小麻雀与众不同,更加可爱,问:“在你们麻雀那儿,所谓的‘麻雀兽多吗?”
“就我一个是麻雀兽,它们都是你司空见惯的小麻雀嘛——它们安于成为小麻雀,我也乐于变成麻雀兽。”小麻雀很快吃饱了,说完这番话,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这下我彻底大笑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
照这么说,我岂不可以马上变成英雄人、首富人、国王人、山岳人?而且不需要什么证明,我知道自己是这些人就行了,至于其他人是什么人跟我没有关系,只需要突出我的感觉就足够了。
一段时间后,我到动物园里游玩,看到金黄的老虎待在铁笼子的角落里闷闷不乐,甚至无精打采,便大胆地靠近老虎,关心地问:“大老虎,你怎么这样不高兴?我观察到你并不缺少肉和骨头,参观者也并没有对你表示出任何不敬……”
大老虎抬起眼睛,忧郁地瞟了我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回答:“你们人类太不敏感了,请别叫我什么大老虎,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现在多么渺小脆弱吗?我越来越相信自己是一只老虎雀,可惜生为如此庞大的身躯,还带着讨厌的花纹。我每次做梦都梦见自己长出一对小巧玲珑的翅膀,像一只小麻雀那样扑棱着飞,叽喳着叫,多么淘气,多么可爱,又多么快乐,但是几根铁棍就挡住了我的道儿,使我像囚徒一样困在笼子里。我明明是一只老虎雀啊,可是我怎么渴望也长不出羽毛,怎么努力也飞不出铁笼子,我这样痛苦万分地活着,只能等于活僵尸。”
听了这番话,我惊讶得说不出任何话。这怎么可能?即使是一只失去自由被囚禁的老虎,也不应该悲观绝望到产生自己是一只“老虎雀”的幻觉。好吧,原来动物也跟人类一样喜欢痴心妄想、虚构故事和人生,你这么威武庞大的兽中之王,想象力再怎么奇特,也不应该把自己幻想成一只小雀,你完全可以说自己是老虎怪、老虎仙、老虎礁以及老虎人、老虎小星球什么的,起码你可以说自己是老虎隼,你却偏偏让精神萎靡成一只小雀,说什么虎皮讨厌、羽毛可爱。这岂不是大小的颠倒、灵肉的分裂,对高贵的堕落,对自然秩序的荒诞一击吗?
我又想起那只小麻雀偏执地妄想着自己是一头麻雀兽,它和大老虎应该没有碰头商议的机会,它们肯定不是故意在我面前演戏,挑战我的智商和生命观念。如今看来,当一只大老虎可以痴想自己是一只老虎雀,那么一只小麻雀也有可能空想自己是一头麻雀兽。但是这两件事情有没有内在的联系,有没有独到的启示?这也许就是两件毫不相干的、古怪到要命的荒唐事,我偶然撞见,一笑了之,或者假装相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毕竟身体正常,思维正常,精神正常,我就是一个已经长大的男人,既不会想象自己是人鸟,也不会想象自己是人虎。至于其他人怎么想象自己,我管不着,也不感兴趣,更改变不了什么。如果现在被一只发狂的小麻雀、一只变傻的大老虎弄得大脑疲劳、心神不宁,就真的很可笑很荒谬了。
于是我故意很生气地离开了大老虎和动物园,为我的不礼貌——一言不发地离开,找到了情绪上的理由。我原本想问一问大老虎,在老虎群里,是不是还有其他老虎也像它这么爱挑战自己的想象力,但一看到它那副不争气、怪里怪气的样子,就真的有些生气了,不马上走开就是在自寻烦恼、自讨没趣。
回到家里后,我继续用吃剩下的米粒招待那只自命不凡的小麻雀,它继续要求我称呼它为“麻雀兽”。最后,我真的这么叫了,这原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明确地叫它一声“麻雀虎”,又能影响什么,带来什么不妙的结果呢?这只是一个它们认真讲、我糊涂听的笑话罢了,大家笑一笑、乐一乐不也挺好?我不会把自己想象成长不大的孩子,或者是急着熟透的老人,更加不愿意把自己想象成什么飞鸟啊猛兽啊。
“快来,麻雀兽,这次的米粒特别白特别香!”
“先生,您这样叫我,真的很好听,很像那么回事儿,我既陶醉,又要朝您大吼一声了。”
啄米的小脑袋,叽叽喳喳的“吼叫”,蹦来蹦去的小脚丫,凶猛顽强的“兽之心脏”,我还能说什么呢?然而我始终没有告诉“麻雀兽”,我在动物园里曾经遇到过一只“老虎雀”,却再也没有去看过“老虎雀”。
责编 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