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

田杕

一场奇怪的演出

密州县大桃园村的王大成原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以种地为生，但自从他得了某电视台模仿秀节目的冠军，就红了，红得有点发紫。各种演出邀请不断，出场费也扶摇直上。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本县巨富钱老板的司机小胡，请大成去演出。大成一伸巴掌说：“出场费这个数，五千。”来人摇摇头，伸出了两个巴掌，说：“老板说了，只要演得好给你这个数，一万。”然后，大成就坐上来人的车，一溜烟去了城里。

在一间装修得有些特别的房子里，大成见到了钱老板。

“钱总，您想让俺唱歌吗？”大成问。

“不，不是唱歌，我想让你学一个人说话。在电视上，我看你学什么像什么，学谁像谁，还真有一套。”钱老板回答。

“您说的是模仿秀啊，也行，什么时间？”

“就现在。”

这时，大成才发现，这个房间居然是间录音棚，录音设施一应俱全。钱老板说是专门租来录音用的。钱老板递给大成一张纸，说要模仿的内容都在上面。大成一看，乐了，原来是当地民间颇为流行的皮话子精的故事，小孩子乐意听，老人乐意讲，是老人哄孩子的必备节目。其中，有一句詞是这样的：“皮话子精，皮话子精，你吃了俺娘带着俺兄，再想吃俺姊妹俩，万不能。”合辙押韵，朗朗上口，每当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奶奶们往往禁不住就唱起来了，带一点当地流行的茂腔的味道，有一种凄凉的优美。

“学谁呢？”

“学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

“嗯。”

“有录音吗？”

“没有，我告诉你怎么模仿，你慢慢找感觉。”

“哦。”

“你先用咱本地话模仿著名小品演员赵丽蓉老师的声音。”

“嗯。”

“然后，再模仿电视剧《丑娘》里丑娘说话的节奏。”

“嗯。”

“然后……就差不多了。”

大成头一回遇到这种形式的演出，云里来雾里去地折腾了整整一天，才录好。大成有点烦，不过想想两个巴掌的出场费，也就忍了。

大成一直想问模仿的人是谁，但看看钱老板古怪肃穆的神情，就没敢张口。

录完后，大成满怀狐疑地走了。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大成遇到小胡，他问小胡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胡说，他也不清楚，钱老板兴许是怀念某个已经去世的女性亲人吧。大成觉得小胡的分析很有道理，看来钱老板小的时候，这位女性亲人经常给他讲皮话子精的故事。

大成的烦恼

大成最近遇上了一件烦心事，严格说是大成的姐姐遇上了烦心事。

大成姐姐的儿子小凯，也就是大成的外甥，在城里开了一家水站，专门送桶装水。送水是个辛苦活儿，得快，手脚得麻利。有一天晚上，九点多了，有客户要水，要得很急，小凯就急匆匆地开着电动三轮车，去了。在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一个小伙子突然骑自行车横穿马路，避让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车速过快，没刹住，直接撞了上去。小伙子被撞出去十多米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凯下车查看后慌了神，赶紧打120，将小伙子送往医院。经过抢救，小伙子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一直昏迷不醒。

事发现场没有监控，当时附近也没人，村里就有人嘲笑小凯傻，说：“开个破电动三轮，连保险都没有，又没人看见，还不赶紧跑。这下可倒好，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还不够人家一天的医药费。看这阵势，卖房子卖地也不一定够赔人家的。”小凯的母亲可不这么看，她说：“孩子，你做得对，好汉做事好汉当。事是咱做的，人是咱伤的，砸锅卖铁、卖房卖地，咱也得给人家治病。”

话是好说，再怎么说也不会害腰疼，可每天的医疗费却是实实在在的，令他们心惊肉跳。这不，还不到十天，已经花了十多万了，光问大成借，就借了三万多了。这不，大成刚从钱老板那里回来，姐姐就在家里等着了，说钱又快没了，得抓紧交上，不然的话医院就给断药了。大成就把钱老板给的一万块钱给了姐姐。大成让姐姐别着急，他再想办法。

大成的姐姐这些天可忙坏了，一边四处借钱，一边还得勤往医院跑，帮着伺候病号。她说，咱得拿出个好态度，尽最大努力，争取人家的谅解。大成的姐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这些事是帮不上忙的，只好在家里种地，看门。

大成觉得姐姐一家做得很对。

原来如此

为了帮助姐姐家渡过难关，大成真是拼了。他把演出报价下调了很多，只要是活儿就接，三千五千不嫌多，二三百不嫌少，连以往不屑接的红白喜事也接，白天晚上连轴转。只要凑够一个数，大成就给姐姐送去。

这天，大成在县城里演出。演出结束收到酬劳后，他给姐姐打电话。姐姐说，在县医院呢，你直接到医院来吧。

大成一进病房，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脑袋上包裹着绷带，正在打吊瓶，身上还缠着一些电线，旁边的床头柜上有一台机器，闪烁着红红绿绿的信号。

除了姐姐，病床边的一张凳子上还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姐姐介绍说，是病人的妈妈，张大姐。张大姐冲大成笑笑。大成也冲张大姐笑笑。

病人一直在昏睡。病房安静下来后，大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皮话子精，皮话子精，你吃了俺娘带着俺兄，再想吃俺姊妹俩，万不能。”这个声音是在讲皮话子精的故事，是个老太太的声音，准确地说是自己模仿的那个老太太的声音。循着声音，大成发现，在病人的耳旁，放着一个小播放器，声音就来自这个播放器。

大成愣住了，问姐姐是怎么回事。姐姐说：“大夫说了，病人的大脑神经可能有损伤，所以一直昏迷，必须尽快把他唤醒，否则的话，就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大夫说，亲人多跟他说话，是唤醒他的最好方式。”

一旁的张大姐补充说：“钱扬是他奶奶一手带大的，最亲他奶奶了，小时候最爱听他奶奶讲皮话子精的故事。他奶奶前两年去世了。这不，孩子他爸就找人模仿了他奶奶的声音，放给他听。效果还真好，大夫说孩子开始有反应了，醒过来大有希望。”endprint

大成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早不知道，早知道还收什么钱啊！”大成姐姐听他一解释来龙去脉，也大感意外，说：“还真没想到是你模仿的，真是一点都听不出来啊。”

原来，钱扬是钱老板的独生子，正在上高中。那天下了晚自习骑自行车回家，过马路的时候疏于观察，就跟小凯的电动三轮车撞在了一起。

大成说：“张大姐，钱扬还喜欢听哪些故事？你家老太太的发音我全都掌握了，咱也给孩子换换花样。”

张大姐又说了几个故事的名字，都是密州县很流行的民间故事。

从那以后，只要有空，大成就会去医院陪床，模仿錢扬奶奶的声音讲故事，闲聊天，有时候也模仿钱扬喜欢的歌星唱歌，或者模仿赵本山、范伟来段小品。

钱老板两口子也对大成表示衷心感谢，想给大成钱，大成死活不要。

皆大欢喜

也许是大成的模仿秀起了效果，钱扬的状况越来越好了，先是会睁眼，再是出一点声音，接着便是动动胳膊动动腿，十多天后，就完全清醒过来。大夫说他恢复得不错，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钱扬出院那天，钱老板两口子、大成和大成姐姐一家都去了，还有主治医生、护士，把病房都站满了。

钱老板从包里拿出两捆钱，递给大成姐姐说：“大姐，你们一家都是好人，我知道。当初小凯完全有条件跑掉，他没跑，真是好样的。我也打听过了，你们家的经济条件也不算好，但你们也没撂下钱扬不管，反倒是四处借钱，还天天来陪床，真是谢谢你们了。钱扬治病总共花了三十多万，你们拿了二十一万。现在，我把这二十一万全都还给你们。我比你们宽裕，不缺钱。今后，咱当亲戚走动，有困难尽管说。”

大成姐姐坚决不接钱，她眼圈红红的，鼻音很重地说：“钱老板，是我们对不住钱扬，我们出医药费是应该的，按说我们应该出全部医药费，可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那十几万算我们欠您的，等以后有了钱再还。”

钱老板坚持让大成姐姐收下，他说：“大姐，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找警察咨询过了，钱扬也有过错，他没观察好就过马路，也得承担一半的责任。我们不缺钱，这钱您还是收下吧。”

两人你推我让，谁也不肯妥协。最后，还是主治大夫给出了个主意：两家各承担一半。两人勉强同意。大成姐姐收下了五万元钱。

这边刚利索了，大成又来事了，只见他从包里也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钱老板，说那一万块钱演出费不该收，这就还给他。钱老板当然不收，他说，在商言商，一码归一码。两人又纠缠在了一起。

钱老板有点不耐烦，他灵机一动说：“大成，你这个钱我绝对不会要的，你就别坚持了。咱这样争下去也没个结果，我看不如这样，今天是钱扬出院的好日子，你免费表演一段《百鸟朝凤》，咱热闹热闹，也对各位大夫、护士表示一下感谢，你看行吧？”大家都说好。

《百鸟朝凤》是一支轻松愉快的唢呐曲，也是大成最为擅长的压轴曲目。大成酝酿了一下感情，运了运气，就开始了表演。他的嘴巴立马变成了一把轻巧婉转的唢呐，各种鸟鸣声在房间里响成一片，喜庆的气氛就溢出了病房，更多的人听到声音，纷纷围了过来……

（责编/王 研 插图/陆小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