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想做女二号
2018-03-02倪一宁
倪一宁
我的人生理想,是活成女二号。女一号的特征是什么呢?我们不妨回顾历年的偶像剧,面孔是新的面孔,沿袭的却是老故事,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单纯的、梦想是世界和平人人幸福的女生,平白无故交了好运。不管身份多么低微、命运何等多舛,都有一群我们想染指的男人,跋山涉水跨越重重阻碍,找到她,碰上她,爱上她。
当然了,她也有惨淡的一面。她一般得家庭破碎身世飘零,要打好几份零工,她通常都智商不够,经常被坏人的一个眼神或者一句暗示所误导,要和男主角误会好几集,她的出场不会太惊艳,导演得安排一个盛大的party才能让女演员的美貌重见天日。
女一号最让人恼火的,不是抢走了我们中意的男人,过上我们梦寐的生活,而是她的不知情。她永遠无辜,永远天真,永远跌跌撞撞地奔走在情路上。
她用她的善良,回避了一切关于对错的审判,用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方式,巧取豪夺了一大片认同感。
相比之下,做女二号太难了。
黏着男主角吧,那就是不独立,洒脱点吧,就是太不羁,想办法拆散男女主角吧,那叫蛇蝎,就算熬到最后一集选择了成全,那也不叫豁达,叫无可奈何。
所以你看,标签是多么重要,一旦预设了恶人的立场,不管再怎么折腾,也有人随时准备拍手看你笑话,再是千回百转的温柔心事,也被解读成“包藏祸心”。
可是,即使女二号那么苦,她仍然是我的理想。
她们通常都好看,和女一号不同,她的好看里混着欲望的芬芳气息,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好看。
女二号狠心节食减肥,需要花钱上私教课,需要用眼线笔和粉底液来武装——她的好看,是自己一手一脚挣出来的。
小时候看偶像剧,很迷女主角在一地纸巾满枕眼泪中睡去的场景,落寞得很优美。
后来才发现,镜头只记录了流畅的失意,省却了第二天双眼红肿的直白的尴尬。
不管前一晚遭遇了什么,是狂风骤雨般的坏消息,还是委婉的惆怅,都要以卸掉隐形、敷上面膜而告终——这种活法是不够随性,也不够真性情,可是我总相信,成年的标志就是,把痛苦和沮丧,都消解在一桩桩郑重的日常小事中。
女二号还特别乐意认领自己的欲望。她们愿意承认,加班是为了升职,减肥是为了约会。理论上说,和转角就能遇到爱的女一号相比,女二号曲折坎坷的感情经历,更能获得广大少女的同情。但是,人民群众把平日里指认“心机女”的热情蔓延到了看剧上:你看她裙子那么短,肯定居心不良;啧啧,这么迟才回家,就是为了勾引他……
现实中的成败胜负,大多都有迹可循,可人们还是更宽容稀里糊涂的好运,而不是目标清晰的努力。
我们总是下意识地把欲望和肮脏联系在一起,把用心和算计混淆,把方式和手段合并,宁愿看灰姑娘不明就里地穿上了水晶鞋,也不想祝福门当户对的睡美人和王子喜结连理。
谁不想当女一号呢?除了服装赞助商只能是优衣库外,她们的一生,轻松得不像话——就算丘比特的那一箭迟迟没有落下,就算和男神活在两个平行空间,她们仍然可以通过攻击女二号,来获取心理满足感和道德优越感。
对我来说,成为女二号,就是自觉地从道德制高点上爬下来,从可能受害者的位置上走下来,自觉地放弃抱怨的福利,面对残忍的真相——不管是在职场的格子间里,还是情场的化妆间里,最终能毁灭你和成就你的,都是你自己。
至今仍然奢望郑伊健在茫茫人海中和我偶尔一瞥,深夜赶稿时也很想问问赌王还招不招五姨太,世间有太多拦路虎,我一个胆小鬼冒充武松,也常会乏力,想转身就跑。可是,在踉踉跄跄的行走间,毕竟还是咂摸出了一些女二号才能有的快乐——不必一脸懵懂地迎接命运,所有的爱恨都有明明白白的来处,所有的情仇都可以被清晰地记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