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帅寿礼特大型同古堂墨盒赏析

◆刘军成（河北 保定）

此方懋帅寿礼特大型同古堂墨盒（图一），得自墨盒收藏大家天津的孙爽先生，即玉泉斋主。自2010年4月11日，孙爽先生首次将此墨盒在盛世收藏刻铜艺术版块发帖展示时，墨盒内容所蕴含的历史文化气息就吸引了我，而此盒落款的晋安陈向元，即保定军校第二期炮科毕业的陈增荣，正是我保定军校收藏专题的方向。几经周折，2011年我在北京和孙爽先生商定，以三方画稿墨盒置换，将之纳入了我的收藏系列，在此要感谢孙先生的割爱成全。

盒子尺寸有15.6厘米见方，底铭为北京同古堂（图二、三、四），精刻隶书七律古诗四首和落款，共240个字。诗文内容如下：

早岁治兵著沈阳，将军武库有青霜。

半生戎马功名在，百战疆场姓字香。

雅度轻裘宜缓带，容身紫绶称金章。

北平勋业堪相比 ，久已威声震八荒。

冀南开府总师千，士卒真同子弟看。

不扰闾阎习铙鼓，相将父老迓壶箪。

图一

图二

图三

图四

一方端赖雄兵镇，万户都为生佛观。

和蔼令人亲未已，能军原不在桓桓。

节制师来足楷模，作官须作执金吾。

纵教淝水传风鹤，未许长安叫夜乌。

老去威名侔李郭，平生兵法本孙吴。

三边军事劳筹策，犹树旌旗卫上都。

春蓬早遂男儿志，松柏堪方寿者身。

剑佩花迎三月春，关门柳色见初匀。

伟绩歌余宜勒石，嘉言饮得有如醇。

庭阶兰玉还多秀，一笑掀髯酒几巡。

懋帅上将军五秩大庆，晋安陈向元拜祝。

盒面诗文，通篇是对懋帅的溢美之词和寿辰祝福，陈氏表达出如此敬重，可初步断定懋帅当时的地位。要想解读诗文内涵，首先需要考证出懋帅到底是何等人物，才可按图索骥，得到正解。

既然称“帅”，必然是一方大员。北洋政府时期，为表示尊重，对一些高级将领，一般以字加帅称呼，比如曹锟，字仲珊，称仲帅，张作霖字雨亭，称雨帅，孙传芳字馨远，称馨帅；张宗昌字效坤，称效帅；段芝贵字香岩，称香帅，都是取得字号的第一个字。吴佩孚字子玉，称玉帅；卢永祥字子嘉，称嘉帅，大概是因为以子开头的人太多，只能取第二个字加以区别。后来称帅逐渐普遍化，除了资历较浅的后起军人，省一级的地方军事首领群起称帅，如阎锡山（字百川）称阎百帅，刘镇华（字雪亚）称刘雪帅，齐燮元（字抚万）称齐抚帅，褚玉璞（字蕴山）称褚蕴帅等等。

经查考，虽然民国早期与“懋”字沾边的将领有很多，如：刘懋政（1870-1938）1923年4月3日，授陆军中将衔；黄懋澄，1913年6月2日授陆军中将；李鸿祥（1879-1963），字仪廷，曾任任将军懋威将军；但懋辛（1886-1965），字怒刚，民国陆军上将；王懋赏，曾任陆军第18师师长。但是在《北洋军阀史话》一书中，有两节吴佩孚的电文如下：

民国15年（1926）4月17日巧电：“北京唐之道师长、王、李、武三旅长鉴：……顷据路透社电，段氏又因冯贼远去，恢复执政。又据探报，借尊衔通电拥段者，系曾毓隽所为各等语。该安福党祸国至此，尚敢横行都下，望从速将安福党人拘捕，并监视段氏，以便依法控其卖国诸罪。至于京师治安，已电王懋帅从速入京维持。所有保护京城军队，除调毅军张恺臣旅就近听调外，所有贵部统归懋帅指挥调遣。应即以王懋帅为京师警备总司令，请即速电迎懋帅入京为要。除电雨帅、懋帅、抚帅及张、李、靳、王、田各司令外，特达。吴佩孚。巧。”

吴于23日王怀庆入京当天，发一电给曹锟，电云：“百万飞火急，北京曹大总统钧鉴：前两次奉到钧电，知为鹿氏所窃发，故不奉复。刘君春霖来，奉读手谕，敬审起居祥和，并闻睿虑周至，曷胜欣慰。懋帅王怀庆现已入都，佩孚托呈各节，计达钧听，请将宣言稿即日发布，安一时之人心，固百年之邦本，胥于是赖。恭候聪察。无任惶悚。吴佩孚叩。梗。”

电文里均提到懋帅王怀庆，由此可见，懋帅即为王怀庆（图五）无疑了。

王怀庆（1875-1953），字懋宣，直隶省河间府宁晋县人，北洋直系老将，是徐世昌在军界第一心腹亲信，资格甚老，与“北洋三杰”同辈。因其肠病累年，一具漆红烫金上面写着斗大的“王”字的马桶总是不离左右，人称“马桶将军”。

王怀庆早年曾为牧童。1889年入伍直隶提督聂士成部，后入北洋武备学堂第二期学习。1893年升为千总。1894随聂士成赴东北，考察中俄边境。1900年王成为直隶提督聂士成部下的中军，兼带马步卫队。。1903年成为袁世凯的部下。1904年任北洋常备军第一镇马一标标统。1905年他任北洋常备军骑兵第2协协统。1907年4月随徐世昌出关,任东三省总督署军务处会办兼奉天巡访中路统领。1909年2月改任淮军统领、通永镇总兵。

1912年1月他被推举为滦州都督，残酷镇压了滦州起义。同年3月，他任天津镇总兵兼密云镇守使。1913年6月2日，民国政府裁撤通永镇总兵，改置蓟榆镇守使，驻开平，以王怀庆任之，同时被授为陆军中将。6月28日袁世凯调王怀庆署多伦（察西）镇守使，命他征讨外蒙，并奉袁世凯密令秘密搜寻传国御玺，派军击溃了外蒙叛军，王部连有胜绩而收复有成，最后迫使外蒙政权取消独立改为自治。8月28日给予二等文虎章。

图五

1914年9月他任冀南镇守使。1915年5月他兼管外火器营事务及清理京城官户处督办。同年12月，袁世凯称帝，封二等男爵。1918年2月11日，北京政府任命帮办直隶军务。9月23日王怀庆被授为将军府“庆威将军”名号。1919年5月21日，署理步兵统领。7月31日实任步兵统领。11月2日加陆军上将衔，20日晋给一等文虎章。1920年7月14日直皖战争爆发，于22日奉派为督办近畿军队收束官，24日兼京畿卫戍总司令，9月8日兼任中央陆军第十三师师长。1922年4月28日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5月28日王怀庆实任京畿卫戍总司令，29日兼任热察绥巡阅使兼热河都统、陆军第十三师师长等职，10月10日被北洋政府授为陆军上将。1923年11月14日，被曹锟晋授将军府“靖武上将军”名号。

1924年9月15日第二次直奉战争中，王怀庆被吴佩孚委任为讨逆军第2军总司令，10月26日又任陆军检阅使兼西北边防督办。11月被奉军击败，被迫下野。1926年4月17日吴佩孚任命王怀庆为京畿警卫总司令。此后在奉系压迫下，同年9月22日王怀庆被迫辞任回天津（图六，天津和平区五大道旁芷江路上的王怀庆旧居）。此后他自军政界引退，寓居天津。抗日战争时日本军支配华北之际，他被任命为京汉路治安军总司令，但他没有就任。1953年，王怀庆在天津病逝，享年78岁。

图六

图七

图八

此盒是王怀庆五十寿庆之礼，当时人们过寿多以虚岁计，恰好有两位同时代王怀庆身边的大人物留存有过五十寿辰的证据可以佐证。一是吴佩孚，出生于1874年4月22日，据杨云史所作《送南海先生》组诗（图七）前言中写道：“癸亥（1923）暮春之初,吴将军五十寿，四方诸侯宾客会于洛阳者七百人，南海康先生先三日至，延上座……”二是肖耀南，出生于1875年，有甲子（1924年）二月十六日两湖巡阅使萧耀南五秩纪念铜章流传于世（图八）。因此王怀庆过五十大寿应该是在1924年，这个寿礼墨盒也就是当时所送。

第四首诗都是祝寿的溢美之词，根据前两句：“剑佩花迎三月春，关门柳色见初匀。”可以确定寿庆之时为阴历三月，基本上就是阳历4月，这里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王怀庆出生于1875年阴历三月某日。

1924年4月，是王怀庆被授予将军府“靖武上将军”名号不到半年，第二次直奉战争之前，可以说，此时王怀庆正值人生的巅峰，位高权重，春风得意。想当时景象，必是宾客盈门、寿礼无算、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谁能想到，半年之后，便品味到人生的悲凉，解职赋闲天津了。

人物和时间确定了，也就容易解读前三首诗所赞颂的内容了。

第一首诗前四句，切合王怀庆东北的经历，王怀庆曾两进东北，尤其随徐世昌出关，任东三省总督署军务处会办兼奉天巡访中路统领，驻兵沈阳就是赞誉这段的功绩。后四句所讲的，正是王怀庆最值得炫耀的功绩，即北上平定外蒙叛军，得到了袁世凯的嘉奖。1911年12月1日，在沙俄策划和援助下，以库伦哲布尊丹巴为首的外蒙部王公及上层喇嘛在库伦宣布外蒙独立，至1912年5月，叛乱武装在俄军的配合下控制了外蒙全境。1912年底，叛军出兵进攻内蒙，热河、察哈尔、山西、绥远等地驻军进行反击。1913年9月以来，叛军集中主力猛攻多伦。北京政府不断增调援军，力图摆脱被动局面。新任多伦镇守使王怀庆率部与外蒙古叛军激战，以少胜多，至11月底肃清多伦附近的全部叛军。从此，内蒙各地的政府军改变了被动不利的态势，由防御转入了进攻。1913年底，外蒙叛军陆续向库伦败退，沙俄妄图控制整个蒙古的图谋遭到失败，最后迫使外蒙政权取消独立改为自治。

图九

图十

图十一

图十二

第二首诗，歌颂王怀庆出任冀南镇守使期间子弟带兵、地方平安、和蔼可亲、百姓拥戴的景象。在此将懋帅描述成带兵能将、操练有方、慈心佛面、一心为民的形象。1914年9月15日王怀庆调任冀南镇守使，驻在邢台，在此期间，平定过匪患，还办了一件事至今让邢台人难以忘怀，就是将达活泉开辟成了公园，当然最初是老王的私心，在达活泉南部建了一处私家花园和别墅，这个花园后来变成了公园，这也是今日达活泉公园的雏形。

第三首诗，歌颂对王怀庆节制京师、任京畿卫戍司令的推崇，尤其在直皖战争和第一次直奉战争中，王怀庆负责收束败军部队，使北京及周边百姓不被骚扰、平安度日，“纵教淝水传风鹤，未许长安叫夜乌。”而且，总结其一生，用兵有孙吴之策（孙武、吴起），功名可追李郭（李广、郭子仪），辛苦筹劳，使京城永固。

墨盒诗句的赞美，虽有谀媚之嫌，但也是基本勾勒出王怀庆一生的主要事迹。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王怀庆由前清转入民国，在当时军人割据的年代，有着多面的人生：油滑，也有忠义；贪婪，又有慷慨；奸巧，也有大义；愚妄，又有智慧。最后，在民族大义面前，没有迷失自己，拒绝了日军的威逼利诱，守住了固有的气节，从这一点看，还是值得敬佩的。

作为祝寿赠送者，陈向元（图九）也非等闲人物，根据手头所能查到的资料，取舍融合，他的履历汇总如下：

陈向元（1893-1974），名孝威，本名增荣，字向元，以字行，福建闽侯县 ( 今属福州市 ) 南通镇文山村人，系清末邮传部尚书陈璧（玉苍）之胞侄。早年毕业于福州武备学堂，后任林述庆部连长，参加辛亥革命镇江举义。后考入南京陆军中学，毕业后又入北京清河陆军第一预备学校，1914年入保定军官学校第二期炮科学习，期间反对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卖国条约，曾破指血书，发誓反日到底。同期同学有后来著名将军刘峙、熊式辉、刘文辉、陶峙岳等。毕业后任保定军校校长王汝贤部上校参谋，随驻湘西。1923年升少将旅长，1926年任泰宁镇守使兼旅长，领中将衔。镇守泰宁期间，绥靖地方，疏浚水利，颇得民心，当地军民曾筑“捧日台”以志其功。参与北伐，指挥兰封战役，采用“左回旋”大军作战战术，击败军阀部队万余人而闻名全国。他深于兵法，治军严谨，因遵奉“不加征地方一税；不妄动官吏一人；不私携公物一丝；不敬取民财一介；不轻伐山陵一树；不浪费府库一钱”，有“六不将军”之誉。后来因与军界保守派不合，于1929年辞职，闲居天津，曾绘有《荆关紫气图》。三十年代初，曾一度南下香港任职于广西银行。1931年“九·一八”事变时，上书蒋介石，痛切陈词、慷慨请缨，遭到拒绝。他的妹妹陈银岩嫁林森的儿子林京，但他不受当局重用。1936年经陆军大学校长杨杰举荐，在陆军大学作教员，研究对日策略。1937年，随白崇禧部参加过浙沪战事，后来携家到香港。11月，在香港创办《天文台报》周刊（图十），致力于宣传抗战言论和策略，积极从事国民外交活动，以陈孝威之名在《天文台报》上发表了很多军事预言，很多应验，令世人惊异。他还受到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的高度评价，并被人称为“神气的军事预言家”。1947年8月25日，任宪政实施促进委员会常务委员（图十一）。1949年任《吴佩孚先生集》编辑委员（图十二）。1951年《天文台报》在港复刊。他任社长。1965年任香港各界纪念孙中山百年诞辰筹备委员会常委、永久性纪念事物筹委会委员。孝威晚年双目失明，1974年在香港去世，享年81岁。

他生平著有《太平洋鼓吹集》《诗史与世运》《我与罗、邱、杜》《泰宁去思图咏》《美国将校与中国抗战》《抗战军事纪略》《为什么失去大陆》《杜勒斯与东南亚》《敬胜斋随笔》《若定庐随笔》等著作。

历史上多见文人“投笔从戎”，而陈向元是以将军“投枪从文”，在香港创办《天文台报》，撰写大量剖析国内外形势的文章，宣传抗日。凭其卓越的军事才能，既有力地宣传、鼓动全民抗战，又以独到眼光预言了德国将攻苏、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苏军进入东北等，一时《天文台报》成为备受国际舆论界关注和追逐的刊物。从陈向元留存的资料看，他也是积极活跃的社会活动家，和当时军政高层多有交往（图十三），如林森、李宗仁、于右任、陈立夫、宋子文、张群、陈诚、蒋经国等等。不仅国内，国际上与美英苏等国总统，也是经常互动。由于此公过于热衷于此类交流互动，并有借此炫耀的嫌疑，所以被一些人视为，没了军人的豪气，少了文人的风骨，而非议不断。

陈向元定制祝寿墨盒，并非只此一方，在孙爽先生所藏民国刻铜老拓片中，有给吴佩孚祝寿的墨盒镇尺一套（图十四、十五），墨盒尺寸有18.5厘米见方，也是隶书诗文，彼时吴氏62岁，算起来比这方王怀庆寿辰墨盒晚十多年了。对照两方墨盒书法风格，以及网络中查到的陈向元留存的书法笔迹（图十六），墨盒文字应为其亲笔所书。如此体量的墨盒，在当时可以说价值不菲，而且用心作诗、亲笔书写、专门定制，可见陈氏重视程度。

图十四

图十五

图十六

墨盒专门在北京的名店——北京同古堂定制。同古堂当时即以铜精盒美、刻工一流著称，店主张樾丞及其堂弟张寿丞凭借着深厚的雕刻技艺，与当时的书画名流、社会贤达多有交往合作，留存了众多的刻铜艺术精品。陈氏所定制此亲笔题诗的墨盒，以其重视程度，加上受赠人的地位，作为同古堂老板的张樾丞，自然不敢马虎，虽然没有留下镌刻者的姓名，也必是两位铜刻大家之一所为。

这方岁月沧桑、留存至今的墨盒，兼具名人赠、名人用、名人书、名人诗、名家刻、名店制，可谓“六名”精品，有着高度的艺术价值、工艺价值及深厚的人文历史价值，值得我们倍加珍惜和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