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剑桥教琴记
2018-03-01杨健
杨健
作为20世纪80、90年代琴童大潮中的一员,我差不多从2001年就读小提琴研究生时开始收徒教琴。随着学习和工作地点不断变换,曾在国内外多个城市留下过教学印记。其中,让我最难忘的是2013~2014年在英国剑桥的一段十分特殊的经历。
当时,我作为剑桥大学音乐系与圣约翰学院的访问学者,正从事音乐表演与音乐科技两个领域的研究。开展小提琴教学当然与我的首要研究方向密切相关,同时我也十分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进一步锻炼自己的语言能力并顺便了解英国社会音乐教育的实际状况。于是,在英国的几大音乐教师网站注册后,我首先开始了解当地的琴行与音乐书店。与中国类似,考级教材占据了在售音乐书谱的很大比例,其中英皇(ABRSM)与伦敦圣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 London,TCL)的两大体系差不多各占半壁江山,其余则主要是各种装帧精美的启蒙教材与中低程度的曲集。逛了几圈,我发现与国内书店堆积如山的车尔尼(钢琴)、马扎斯(小提琴)等相比,剑桥音乐书店里各类练习曲所占的比例很少。考虑再三,我只买了自己相对熟悉的铃木教程以及英皇考级等几本初级教材备用。即使没学生可教,也可以留给自己的5岁幼子使用。
没想到很快就有学生找上门来—一个英国与菲律宾混血的小女孩,长得十分可爱,但似乎认知的速度有些缓慢,这对于4、5岁的幼儿来说也算正常。前几次上课几乎都是她菲裔的妈妈送过来,孩子学得有些吃力,妈妈便在一旁不断地帮助和鼓励,还认真做笔记。因此,虽然进度不快,但还算能坚持下来。但后来,可能是因为妈妈在医院工作实在太忙等原因,便换成了她英国本地的爸爸来接送。这位父亲的陪读做派显然大不一样,有时候在一旁显得很不耐烦,有时候则干脆出去转转再回来接。于是,尽管我与她妈妈也时常有Email交流,小女孩的学琴状态似乎还是每况愈下,让人很无奈。终于有一天,妈妈特地请了假来陪女儿上课并和我长谈了一次,决定暂停学习,等孩子长大一些再考虑是否继续。
这第一个学生的状况多少让我有些沮丧,好在2014年初我应邀在剑桥圣约翰学院等处参演了几场音乐会,研究成果也受到BBC等媒体关注,更多的人通过新闻报道等线索慕名而来,生源开始出现了多样化增长。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首先是一位来自德国的女留学生,作为大一新生的社会实践,她很有勇气地选择了去学习一项自己从未涉足过的技能—小提琴演奏。这个女孩可能是我有史以来最容易教的成人学生,德国人的严谨认真在学习过程中体现出了明显的优势。半年多下来,她的琴拉得虽然算不上十分出色,但绝对是中规中矩。另一位英国土生土长的老太太也让我终生难忘。她在学生时代曾经学习过小提琴并且通过了英皇4级,现在有了些闲暇时间,希望能够继续追求儿时的梦想。第一节课时,她颤颤巍巍地摸出了几十年前已经发黄的考级教材,让我第一次对ABRSM的百年历史有了些直观认识。可能是受年龄与生活压力的影响,老太太时常显得有些焦虑,在演奏上体现出右手的紧张与僵硬。我建议她尝试慢速空弦配合深呼吸等练习方法,似乎对于改善发音与心境效果明显,不知这是否也算得上是某种音乐治疗。
毫无疑问,在我那个时期的各类学生中,学习状态最健康、最理想的是来自韩国的兄妹俩。哥哥7岁,妹妹5岁左右,两人在找到我之前据说已经换了好几位老师。孩子们的父亲是位工程师,母亲则可能是全职主妇。每次来上课都是全家四口悉数出动,且十分准时。哥哥学得稍快,便每次排在前面上课顺带给妹妹做个表率;妹妹也很努力,基本能跟上进度;父母两人都会在一旁认真地做记录并帮助照看孩子。如此,兄妹俩自然进步飞快。从他们一家身上我既看到了很多亚洲民族所共有的认真与刻苦以及工程师家庭的严谨细致,同时也隐约感受到由于历史与宗教等原因,韩裔在接受理解西方文化方面的独特优势。
相对于我同时期所教的英国本地与欧美其他国家的同龄孩子,上述韩裔兄妹的进步明显十分突出,而水平最高的则是两个华裔女孩。她们之前都早已通过了英皇小提琴8级(最高级)的考试,钢琴弹得也很好,且家长对教育都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与长远规划,希望她们将来在音乐方面能够走上准专业的道路。两位华裔母亲一致认为国外的老师普遍不太重视演奏技术的系统训练,而中国教师则往往在这方面有优势。我对此虽然持谨慎的保留态度,但这的确与我在剑桥的音乐书店几乎看不到练习曲集等相关情况较为吻合。教这两个已完整经历过当地考级的女孩,促使我对ABRSM英皇体系进行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并形成了一些论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年7月,我又以家长、教师与钢琴伴奏的多重身份带着自己的儿子亲身经历了英国本土的英皇考级。考官是一位曾在中国香港工作过的老先生,十分和蔼,还会说几句粤语,大笔一挥便给了儿子很高的分数。后来,ABRSM的官方网站还转贴了儿子同时拿着小提琴和钢琴证书憨笑的照片。总体说来,英皇等国外考级更加鼓励的是音乐上的广泛涉猎,而国内考级体系则似乎更看重演奏技术的具体水准,两者并无矛盾,还有些互补。
短短一年的英伦教琴经历让我受益良多。由于剑桥特有的国际化环境,让我在有限时间内接触了来自世界各地不同层次和背景的学生,从中不仅积累了大量宝贵经验,也引发了对于音乐表演教学与评价策略、家庭与社会文化环境等多方面的思考。相比之下,英皇考级等国外评测体系虽然也存在着种种弊端与缺漏,但总体看来还是能够更为有效地引导各个年龄层次的学习者们去持久地熱爱音乐;而海外亚裔琴童由于内部家庭因素与外部文化环境的双重激励,的确体现出多方面的独特优势,这与我们在各类国际比赛中看到的情况完全吻合。我回国前后,韩裔兄妹的爸爸特地送来一张孩子们亲手绘制的明信片,上面用歪歪斜斜的英文写着“The Best Teacher in the World”以及很多依依不舍的话语;而一位华裔女孩的妈妈则向我报喜并致谢:女儿同时被皇家音乐学院等两所顶尖院校录取了。我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但冷静地想来,孩子们的进步与成绩只是家长、教师与社会环境等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我个人的推动力可能十分有限,而从中所折射出的各种经验与教训或许可以被正处于转型时期的中国社会音乐教育所吸取并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