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中滋味
2018-02-27鲍奕豪
鲍奕豪
痴,人常视为迂,视为傻,视为癫。实则不然。“痴”中,有执著的追求,有忘我的至情。如果某人沉溺于某事不能自拔而达到痴的地步,对名利地位、荣辱得失全然不顾,他的人格常常也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所谓“无求品自高”。战国时,齐国隐士黔娄和他的妻子,都是坚守自己的信念始终不渝的“痴人”。黔娄很穷,但不求仕进。鲁国君聘他为相,不就;齐国君聘他为卿,还不就。黔娄死时,竟衾不蔽体。曾子来吊丧时,看到黔娄的遗体用很短的布被盖着,盖了头,脚露在外边;盖了脚,头又露在外边。曾子说:“邪引其被则敛矣。”而黔娄妻则说:“邪而有余,不若正而不足也。”黔娄妻还作了一篇表彰黔娄德行的悼文说:“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黔娄及其妻痴迷自己的信念到如此地步,当叹为观止矣!无怪乎陶渊明咏道:“从来将千载,未复见斯俦。”如此看来,“痴”又何尝不是一种骨气!
古时的文人墨客常有此“怪僻”。比如,王子猷爱竹,爱到一天也离不开的程度。有一次,他暂时借住一家空宅,便叫人在宅中种竹。因为是暂住,即使种竹,也是替宅主种竹,对种竹人无益。所以,别人对此很不理解,就问他:“暂住而已,何苦种竹?”子猷拉着长声没完没了地吟咏起竹子来。忽然,忘其所以,指着眼前的竹子大呼:“何可一日无此君!”试想,王子猷若跟别人一样,稍稍考虑到自家的功利得失,他还种竹吗?
又如,北宋詞人晏几道家道中落,官场失意,但他宁可潦倒一生,也不攀附权势,不趋时媚俗苟合于世。他尚未到退职年龄,就辞官家居,虽居京城,决不登权贵之门。炙手可热的宰相蔡京在重九冬至日求长短句,晏几道作《鹧鸪天》二首,竟无一语恭维蔡京。黄山谷在《小山词序》中对晏几道的人品作了这样的描述:“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绝人。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这里,足见晏几道为人之痴了。一个在古代封建社会里长大的纨绔子弟,具有这样的人格,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痴,大都有醉翁之意。王子猷之爱竹,和陶渊明之爱菊、周敦颐之爱莲是一样的。其意并不在竹、菊、莲,而在借以抒情抒怀。有人则愤世嫉俗,放浪形骸;有人则孤芳自赏,独善其身。所以,痴,不是迂,不是傻,不是癫,而是对世事的一种态度——不甘与世俗同流。
辛稼轩曾讥笑某些名士“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是的,名利客也永远不识痴中滋味!
(常朔摘自《天津日报》2017年11月10日 图/锦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