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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底沟类型陶器花瓣纹源自关中
——西安杨官寨遗址作为“黄帝都邑”的一个旁证

2018-02-26胡义成

西安财经大学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黄帝花瓣文化

胡义成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5)

中国史前庙底沟类型陶器上绘制的“花纹”,主要有鸟纹和花瓣纹等;从纯粹美术构图方式角度看,鸟纹和花瓣纹等又可分成“具象”和“抽象”两种,且存在从“具象”到“抽象”的“过渡态”。本文不是泛论庙底沟类型陶器上的一般“花纹”,而是专论其中的“花瓣纹”。在总体上,它分成“具象花瓣纹”、“过渡态花瓣纹”和“抽象花瓣纹”三种。

至于为什么证明了庙底沟类型陶器花瓣纹源自关中,就能为西安杨官寨遗址(以下简称“杨址”)作为“黄帝都邑”提供一个旁证,则是因为黄帝时期正好与考古学上的“庙底沟类型”相对应[1];一旦证明前者,则杨址也自然就只能是“黄帝都邑”了。史前时期,艺术即政治,部落联盟的“文化创意-制作”核心所在,同时也是其政治核心所在。

一、庙底沟“花瓣纹”搭建了“早期中国”框架

庙底沟是河南陕县的一个村庄,1956年在这里发现了作为仰韶文化中期的“庙底沟文化”,绝对年代在公元前4000-3500年[2]81。它之所以引起考古界广泛持久注目,是因为庙底沟文化是仰韶文化中最繁盛发达的时段,作为其标志的彩陶及花纹,形象地表达着庙底沟先民的某种极具潜力的“思想意识形态”[3]153。它强势崛起,发展迅猛。其彩陶及花纹也强势扩张,传播影响范围很大,可以说是最早搭建起中国版图基本框架的史前文化标志。

现在,中国考古-历史界形成大体共识:庙底沟彩陶及其花纹,在“文化共同体”的意义上,构建了史前的“最早中国”。这个“最早中国”的“核心区”,在关中-豫西-晋南一带,即“中原”地区;其“最具影响力的花瓣纹彩陶,线条流畅,色彩典雅;双唇口小口尖底瓶、折腹釜形鼎等典型器造型规整大方,有一定数量的宫殿式房屋”,等等。其“主体区”覆盖了黄河中游仰韶文化的所有地盘,包括汉水中上游、淮河上游等地;其“边缘区”则达黄河下游、长江中下游和东北各地,包括庙底沟花瓣纹在此范围内仍有不少分布而很显眼[2]101。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当时与庙底沟文化意识形态尖锐对立的红山文化核心即牛河梁第五地点中期,也出现了庙底沟花瓣纹的变形[2]93。2016年8月,王巍先生针对其强势传播情况说,当时“以庙底沟文化彩陶为代表的文化因素,向周围地区施以强烈影响,第一次形成了以中原地区为中心的历史文化格局的雏形”[4]。此“第一次”评判,准确精当。

本文专论庙底沟“花瓣纹”起源的原因,除求证杨址即黄帝都邑外,还在于“花瓣纹”不仅是庙底沟文化奠定“早期中国”框架的最主要的文化标志物,而且因为“中华”一词中“华”字原型也就是它[5]35,故包括黄帝研究在内的中国文明起源和“中华民族”及其文化研究,都避不开研究它。

二、苏秉琦先生类型学分析结论:花瓣纹源自关中

(一)苏秉琦先生提出庙底沟文化“关中核心论”和“花瓣纹源自关中论”

苏先生从1956年开始,在作为当时庙底沟文化主要遗存的关中华县泉护村遗址研究中,采用了类型学分析方法,并提出了庙底沟文化“关中核心论”和“花瓣纹源自关中论”。他之所以选泉护村遗址,是因为当时杨址未出,而作为庙底沟文化遗址的它当时“发掘面积较大,材料丰富”[6]167。

苏的类型学分析,以泉护村遗址陶器未必都是日常用具而有一部分是祭祀“神器”为认识前提[7]98,认为它们“有的是适应专职神职人员而出现的宗教上的特需、特供”[7]25。其中,尖底瓶“就是甲骨文中的‘酉’字下加一横,也就是‘奠’字,表示一种祭奠仪式”[6]102。显然,绘制于其上的花瓣纹,应当都表达着某种祭祀的神秘含义或“母题”。在这个前提下,花瓣纹作为神秘的符号,在庙底沟人眼中是一种通神的图腾,故在客观上它已经成了与同时期的其他文化区(如红山、良渚、凌家滩等)以玉器作为首要通神器的选择不同的通神符。以此为背景,苏先生从泉护村遗址的陶器中,选取了“三组六种”即两种小尖底瓶(半坡遗址的“壶罐口尖底瓶”,庙底沟遗址的“双唇口尖底瓶”)、两种花卉(玫瑰,菊花。这一区分可能存误,本文不作区分,仅称“花瓣纹”)和两种动物(鱼,鸟)彩陶图案,进行“母题”排队和分析。

这里仅述苏先生对“花瓣纹”的分析:其一,它的图案发展进程表现为,“图案是从比较简单朴拙到比较繁复严密,再到松散、简化、分解”[6]171。其二,泉护村遗址中的花瓣纹,各阶段都“各自成图,标本序列完整,而在庙底沟遗存中有时把两种花冠结合成图”,“包括第一种复合图案(即图案的抽象化复合图案——引者)未出现前的一个阶段,只有它的单体图案(即花的单体具象图案——引者)”[6]167,即在泉护村遗址,花瓣纹经历了“从发生、发展到逐渐消亡的完整过程”[6]172。其三,“我们由此可以判断,这种图案的发生、发展中心大概就在这一带地方。”[6]167换句话说,泉护村遗址中的花瓣纹经历了“从近似写实到完全分解”的全过程[7]22,包括有最初简朴的具象图案,到繁复严密的具象图案,再到具象图案向抽象图案过渡的图案,最后形成的最抽象的多瓣花瓣纹,等等。它们构成了花瓣纹从最初诞生,到最终极端抽象化且消亡的完整过程。可以判定,花瓣纹就诞生并发展在泉护村一带即关中。

在大约半个世纪之后,苏先生重申说,“在庙底沟遗址中”,人们看到花瓣纹的“较完整系列”,它“在八百里秦川之外的相当大的地区内都能看到,但都不成系列,有的有头无尾,有的有尾无头,或只具有某种形式的中间发展环节。这只能视为植根于关中的仰韶文化的影响所及”。其最终结论还是:庙底沟文化“只在西起宝鸡、东到潼关、陕县一带的八百里秦川范围内的仰韶文化遗址里发展得最充分,显现出从‘无’到‘有’的全过程,说明这八百里秦川才是仰韶文化发生、发展的核心地区”[7]23,八百里秦川“是中国国家起源和中华民族起源史这座大厦中的一根擎梁柱”[6]206,而庙底沟文化的其他地区,包括“东支”豫地,其花瓣纹“已缺乏中心区系(即关中——引者)特征因素中的大部分和其间的紧密联系”[7]24,故不可能是花瓣纹诞生发展的核心区。

今天看,苏先生坚持了半个世纪的上述思路,仍然是经得住颉驳的。他进行的“母题”排队和分析,包括其中关于陶器有一部分是“神器”的判定;关于人类绘画构图均“从比较简单朴拙到比较繁复严密,再到松散、简化、分解”之规律性的说明;关于某地域陶器绘画构图从具象到抽象完整无缺,该地域即为此图案诞生地的判据,等等,不仅在基本理论上可靠,而且已为相关考古成果所佐证。

(二)苏先生的相关推论及其解析

其一,庙底沟文化是从仰韶文化中裂变出来的“新生事物”,而花瓣纹正是这个“新生事物”的“标志”[6]102,故对花瓣纹从写实到抽象乃至消失的变化,“还应该从社会意识形态的变化中来加以解释”[6]191。庙底沟文化之所以能“对远方邻近地区产生很大影响”[6]206即强势传播,应当与它是新生意识形态的标志相关。

这种“新生的意识形态”究竟是什么呢?按我理解,在当时萨满教教义笼罩下,首先追求“地天相通”和神灵保佑,是史前先民最重要的意识形态。试看辽西红山文化的牛河梁一带祭祀圣地,方圆面积很大,迄未发现先民住处[8],证明当时“人”在“神”前的极端渺小。面对这种萨满教教义笼罩,新生的意识形态即力主人活着首先得吃饱肚子,而要吃饱肚子,首先得粮食作物和果树开花结果,于是标志“吃饱肚子”祈求的花瓣纹就应运而生了。花瓣纹没有给神留下位置,它只表达对“人应足食”的祈盼。因此,可以把它理解为中国史前先民的“‘吃权’宣言”。仅仅从审美层面理解花瓣纹,说它表现了中国人最爱美云云,过于浪漫。即使爱美,也必须以吃饱肚子为前提。从《史记·历书》所记黄帝实施“民神异业”、“民以物享”的改革看,我觉得花瓣纹正是当时黄帝冲破萨满教原始教义而实施改革的意识形态标志。

其二,庙底沟文化的花瓣纹,完全“是土生土长的,在一切原始文化中是独一无二的”;“庙底沟类型的主要特征之一的花卉图案彩陶,可能就是华族得名的由来”,“华族及其文化也无疑是土生土长的”[6]206。这里的“土生土长”四字,不仅把花瓣纹标志“吃饱肚子”意识形态讲明白了,而且这里的“独一无二”四字,也把花瓣纹在全球所有文化比较中的独特性质、地位讲清楚了。以考古学家的眼光,环顾全球,发现以花瓣纹作为主要标志的史前文化,只有中国庙底沟文化一家,独一无二,别无“分店”,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深思的现象。这“一朵花”的文化蕴含,无论是作为意识形态标志,还是作为民族图腾,乃至作为民族审美追求的表达,等等,至今都值得再思再解。至少,中华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它与西方文化的根本性不同,都被这最早的“一朵花”活灵活现地体现出来了。至于认为花瓣纹是“华族得名的由来”,则把花瓣纹标志的意识形态,在中华民族形成中的重要文化价值,也说透彻了。

其三,苏先生还说,“华山”地名“可能由于(为)华族最初所居之地而得名”[6]206,信哉此断。其实,关中以“华”为名的区域很多,华县,华阴,华阳,华山,翠华,华胥,等等,不一而足,它们均因是某一支“华族最初所居之地而得名”;而这些以“华”为名者均散布在西安华山之间,“黄帝都邑”所在的西安才是其核心。苏先生当时说“庙底沟类型遗存的分布中心是在华山附近”[6]206,稍偏东了一点。

其四,苏先生在论述庙底沟文化“关中核心论”时,还十分鲜明地提出,目前考古学中的“‘中原’古文化”概念,只是一个“约定俗成”,“还说不上是经过科学论证的考古学术语”。在他看来,如果要科学地使用此术语,那么,它起码应当与五个中国史前考古学观点相联系,其中包括确认关中是庙底沟文化 “核心区”,而河南沿黄诸地并非“核心区”[7]51-53。因为河南沿黄遗址花瓣纹与关中“并不完全相同,只有花冠(朵)部分,缺乏枝叶蕾等部分”,表明豫地确非庙底沟文化核心区[7]24。如此把庙底沟文化“关中核心论”与考古学中的“‘中原’古文化”科学概念界定捆绑在一起,强烈否定“河南核心论”,表现出苏先生学术眼光的犀利深邃。

其五,苏先生实施类型学分析,还以花瓣纹及其陶器传播为线索,首次形成了关于涿鹿大战研究的考古学确认。他的相关具体论述包括庙底沟文化的“‘一枝玫瑰花’彩陶,从原产地关中向外扩散的路线,沿着渭河-黄河-汾河-桑干河一线,到达河北省西北部,同红山文化碰头就消失了”,它“往东北到大凌河流域简化为‘一朵花’图案形式,混在红山文化特征因素的‘鳞纹’彩陶中,直到‘后红山文化’期消失”。这样,“仰韶与红山一旦进一步结合起来,中国文化史面貌为之一新”[6]155-156。于是,“中国文化起源问题,从一个侧面(仰韶-红山)取得了突破性成绩”[6]157。因为在这时的苏先生眼里,辽西红山文化才对应着黄帝文化。细读苏论,其屡提“河北西北部”、“桑干河上游”等,就是未现涿鹿大战之“涿鹿”地名。也许,这是作为考古学家的苏先生,要把其现代考古研究同文献“史前传说”相区分,同时也给人以联想空间的表现。尽管有此处理,苏先生实际已经深深钻进了“涿鹿大战的考古学研究”中,并提供了最确凿的涿鹿大战考古学证据。

(三)考古学界对苏先生相关理论的反应

作为中国考古学会前理事长,苏先生的重大理论贡献,是提出了关于中国史前区、系、类型的理论和研究方法体系。正如他的学生、中国考古学会的另一位前理事长张忠培先生所言,它是中国考古学中的“一座巨大的丰碑”[9]。考古学家张忠培、严文明、李伯谦、王巍、王仁湘等先生,对苏先生所论庙底沟文化的强势传播且形成“最早中国”,均有称许、认同或探讨之论。至于苏先生用类型学分析方法形成的庙底沟文化“关中核心论”和“花瓣纹源自关中论”,是此丰碑的一部分,至今给人以巨大启发。

在我看来,苏先生先述庙底沟文化“关中核心论”和“花瓣纹源自关中论”,后来在不知道杨址出土的情况下,倒向“红山文化对应黄帝文化论”,至今还在其学生中形成了某种学术混乱,也是事实。笔者希望延伸庙底沟文化,从而在杨址出土条件下,以李伯谦先生所提中国史前文明形成的“两种模式论”[10]155-171为依托,进一步确定杨址即黄帝都邑,确认红山文化主力系涿鹿大战中被黄帝打败的蚩尤铁杆,他们最后逃往美洲成为印第安文化先祖,等等。

三、从近年“美术考古”结论再悟花瓣纹源自关中

石兴邦先生所著《西安半坡》,设专章讲彩陶纹饰,是中国史前花纹研究的开拓者,成绩斐然。这种“美术考古”,应当是源自“后现代美术研究”的一种考古学文化分析方法,出发点应是中国史前图案从具象到抽象化的进程,与后现代美术意象的抽象化进程,在思维程序上有所近似或相同。在“后现代美术创作和研究”中,存在着解析从“具象意象”变为“抽象意象”过程和步骤的内容。把这些内容移用于庙底沟抽象花瓣纹形成的分析,大体就是本文以下将述的石、王等先生的“美术考古”法。它确属于一种研究创新,可开创新的“学术操作面”。从艺术认识论看,人类绘画构图的过程虽各地情况大异,但它们在总体上确实均表现为一个从“写实的具象”出发,然后逐步演化为意象抽象、分解、再组合的过程。徐复观先生就一方面承认“中国由彩陶时代”开始,“是长期的抽象画”,“始终是在主客交融、主客合一中前进”[11]3;另一方面又承认,中国“古代抽象画,从自然物的形象去看,那是抽象的,但在抽象中都含有艺术的规律性,如对称、均衡,等等”[11]8。正是在这个艺术认识过程中,具体意象的内容逐渐“积淀”成了抽象的“有意味的形式”[12]25,“内容”化成“形式”,“具象”变成“抽象”,这是符合艺术发展规律的,且已为中国以及西方“后现代美术”发展进程所证明,因而其结论有合理性。但它在某种程度上离开对历史上具体的宏观社会进程的关注,包括舍弃了花瓣纹作为远古图腾而难以轻易变动的禁忌,只从今人可理解的主观艺术意象自由变幻的层面,讲“具象”变为“抽象”以及“抽象”再抽象化的艺术构图过程,虽有某种合理性,但其整体上的可信度显然低于类型学分析方法。因为只从人的意象变幻层面讲具象-抽象演变过程,主观随意性颇大,“母题”及其确定和排队缺乏清晰界定,且也缺乏确认和排队的严格标准,应对其可信度保持警惕[13]85-112。当然,从人的意象变幻层面讲花瓣纹,优点之一是可以把类型学分析方法中因母题意象分置各地而不易辨别出的意象连续变幻细节,在搜求各地意象基础上省悟观察出来,故可以弥补类型学分析方法形成的某些粗疏,其某些具体结论就有相当的合理性。本文以下对石、王等先生“美术考古”中某些具体结论合理性的借用,就基于此理解。

(一)石、王两位先生“美术考古”的结论

石先生1993年推出《仰韶文化的彩陶纹饰辨证的发展过程及其源流的考察》一文[3]126-157,积数十年研究关中彩陶纹饰的心血,确实有新意,集中于他从宏观的艺术认识论层面,从美术构图角度,提出庙底沟抽象花瓣纹只能来源于半坡彩陶抽象鱼纹的结论。这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关中史前绘画创作不重“具象”而特重“抽象”的品格,及其历史延续和扩张。石先生把中国远古绘画意象聚焦于“鱼”意象一脉相延,不承认庙底沟花瓣纹是对粮果之花的模拟,一方面难以解释西安周围一批以花为名的地名何以诞生。这些“华”名,都是远古历史的记忆化石,一律抛弃或无视,显然错误。另一方面,也难以解释“中华民族”四字中何以有“华”字,更难以透彻说明中国远古绘画意象聚焦于“鱼”意象一脉相延,社会-文化原因何在?

王仁湘先生曾长期注目庙底沟花瓣纹。近年所写《庙底沟文化的花瓣纹彩陶研究》和《庙底沟文化鱼纹彩陶论》[14]355-419(以下简称“第一文”和“第二文”),多少认同石先生“鱼”意象一脉相延的思路。但两文论述比较具体化,不像石先生之文那么高度抽象,故其中一些结论,从新的角度,实际也具体揭示了花瓣纹源自关中,值得注目。

其第一文对庙底沟“四瓣纹”源自关中资料的仔细搜集及严密论证[14]382,以及相关推论,最值得关注。一是他援引严文明先生说,庙底沟花瓣纹呈现为“由简到繁”的趋势,顺序上表现为“从叶片纹到双瓣花的花瓣纹”,“从双瓣到四瓣再到多瓣的发展过程”,它们“都是‘叶片纹’的延伸,是‘单叶’向三、四叶再到‘多叶’的延伸”[14]382-383。言下之意似在表明:只有从具象花瓣纹开始,到叶片纹,抽象二瓣纹和四瓣纹,再到超过四瓣的多瓣纹出土之地,才是花瓣纹的诞生地。这无疑是对的。二是他指出,“四瓣纹”是庙底沟花瓣纹“构图的基础”[14]382-383,并通过具体证据明确提出,庙底沟四瓣花瓣纹其实“在半坡文化中已经完成了构形过程,到庙底沟时期成了广泛流行”的纹饰[14]403。它在半坡晚期“完成了构形”,对本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提示。三是他委婉提出,只从多瓣纹起步的地域,如大汶口不是花瓣纹的诞生地,而是受花瓣纹诞生地影响的区域[14]383。四是以包括关中泉护村和铜川、渭南、陇县在内的不少实例,明确指出庙底沟时期的四瓣纹“以陕西和河南地区所见最为丰富,其中又以陕西最全”,故“关中是四瓣式花瓣纹彩陶分布的最重要的地区,也有可能是它最早的出现地”[14]366-368。因为半坡时期关中已有四瓣花瓣纹了[14]362。与这一段重要论断相呼应,王先生还以大量实例指出,“从多瓣式(此言超四瓣)花瓣纹彩陶的分布看,以豫西和晋南出土较多”,“就多瓣式花瓣纹的类型看,也是以豫西和晋南地区发现的最为齐全”,“让人有些意外的是,陕西地区(多瓣式花瓣纹)发现较少,仅在岐山王家嘴见到一例”[14]376。按前述规律,这表明关中比晋南、豫西更有资格成为花瓣纹的发源地。超四瓣的多瓣纹主要分布于晋南、豫西,只能表明该两地是受关中影响的地区,即使该两地多瓣纹在半坡晚期已经出现,会使人误解该两地是花瓣纹源地。2016年10月31日,西安杨址挖掘主持者就亲口告诉笔者一行,他们在杨址环壕中心2万平方米左右的地方,竟发掘出了30卡车彩陶碎片,其量远远超出人们预料,其中关于庙底沟花瓣纹诞生于关中的证据,肯定比苏秉琦先生所据的泉护村遗址陶片多得多。2016年清明节,笔者在由陕西省历史博物馆举办的展览会上,目睹近年杨址出土彩陶上的一些具象花瓣纹,它是花瓣纹产生最早一步的遗物,更是彩陶花瓣纹即植物之花模拟的最有力证据,可与王先生上述研究结论一起,进一步共同形成关于“庙底沟花瓣纹诞生于关中”的判断。

其第二文直接认同石先生半坡鱼纹一直延续的见解。它所说“简体鱼”,其实就是庙底沟时期最流行的一种抽象花瓣纹。据王先生研究结论:一是此抽象花瓣纹“分布是以关中地区为中心”,此抽象花瓣纹“典型”则“一定是来自渭河流域”[14]393,其结论蕴含着花瓣纹也“以关中地区为中心”、“来自关中”的意思;二是双瓣纹也源自半坡时期的关中[14]404-408。我注意到,王先生第一文没有展说双瓣纹源自何处,而是重点说四瓣纹,现在的补说,进一步突现了二瓣和四瓣花瓣纹均“源自关中”的判断。其中所缺最早的花瓣纹,仅为具象的单叶纹。而前述笔者已经亲眼看到杨址出土的具象单叶纹,这样,一瓣纹、二瓣纹、四瓣纹均源自关中的判断,就成立了。

可以认为,石、王两位先生都是以自己的特有形式,接着苏秉琦先生关于“花瓣纹诞生于关中”的话头往下说的。

(二)对“庙底沟花瓣纹诞生于晋南豫西”说的商榷

在考古学中,半坡时期和庙底沟时期之间,在中原还存在着一个非常短暂的“东庄时期”(又称“史家时期”)。1958年发掘出的东庄遗址,是山西芮城的一个史前遗留。张忠培和严文明先生判定,其存在时间夹在半坡和庙底沟之间,绝对年代距今6200-6000年[2]80,出土遗物性质也兼具半坡和庙底沟特征,包括出土了庙底沟花瓣纹[15]128-129。它的存世时间及出土庙底沟时期特有的花瓣纹,使包括陕西一些考古学者在内的国内许多学者,都把它看成庙底沟花瓣纹起源地[3]127-129。但仔细思考,这种结论虽可自圆其说,但不仅无法面对西安一带半坡晚期文化向庙底沟文化“就地转变”的史实,与本文前述的“庙底沟花瓣纹源自关中”的总思路有所冲突,而且也不符合花瓣纹诞生发展的真实历史,故加商榷如下。不对的地方,请戴先生和韩建业先生批评。

戴向明先生发表的《庙底沟文化的聚落与社会》一文[16]15-39,力求从类型学分析出发,证明东庄就是庙底沟文化起源地。据戴先生说,庙底沟文化可分9个区,其中包括“渭河流域”和“晋南豫西”在内的4个区,“可凭自身资料进行年代分期”,但“只有晋南豫西区可以分为四个期别,其他3个区只可分为两期”,故知“庙底沟文化首先兴起于晋南豫西”,“由其关东变体东庄类型演变而来”,故晋南豫西才是庙底沟文化“首先兴起”且强势扩张的“核心地带”。按此思路,“庙底沟花瓣纹源自晋南豫西”,也就成为必然。

戴先生论证方法与苏秉琦先生相同,故可把其结论视为某种形式的“驳苏”。于是,争论即可首先转换为:戴先生“驳苏”在方法论上能成立吗?其实,苏、戴两位先生采用类型学分析方法时对庙底沟文化的时间前限界定完全不同。苏只在传统的庙底沟时段(前限距今6000年左右)内主要依泉护村遗址出土物论述问题,而戴则把东庄时段(距今6200-6000年)也加进庙底沟时期,对前限时间大不同的两者进行比较,从而得出了“只有晋南豫西区可以分为四个期别”,而渭河流域地区“只可分为两期”,以及前者是庙底沟文化“原生中心”,而后者仅为其“次生中心”的结论。这种比较,其实只是借类型学分析之名,重申学者们一般都把东庄看成庙底沟花瓣纹起源地的传统见解,实际上并不能构成对苏先生结论的直接否定,在方法上很不严密。其原因:一是戴先生完全忽略了前述王仁湘先生揭示的若干史实及其蕴含,特别是忽略了王先生关于作为庙底沟花瓣纹基础的四瓣纹,“以陕西和河南地区所见最为丰富,其中又以陕西最全”,故关中“也有可能是它最早的出现地”,而“从多瓣式(此言超四瓣)花瓣纹彩陶的分布看,以豫西和晋南出土较多”,“就多瓣式花瓣纹的类型看,也是以豫西和晋南地区发现的最为齐全”。在这里,晋南豫西花瓣纹以超四瓣纹为主,关中以四瓣纹为主,且如前述,已被证明是一瓣、二瓣、四瓣花瓣纹起源地。那么,这只能证明即使在半坡晚期,当花瓣纹最早诞生时,晋南豫西花瓣纹也并不是本地起源,其起源地在关中,半坡晚期就从关中传播到了晋南豫西,而非戴先生所说“庙底沟文化首先兴起于晋南豫西”。在这里,王仁湘先生“美术考古”方法,比之戴先生类型学分析方法,就显露出其若干优点,包括从意象演变次序上,弥补类型学分析的缺憾。因为后者仅从某些遗址遗物整体物质呈现出发,完全忽略了散落各地的陶器碎片艺术意象演变顺序细节,以及这些碎片艺术意象出现的时序前后。而前者正好能突显类型学分析方法完全忽略的部分,两者互补才能重建花瓣纹起源全貌。由此出发,我眼中的花瓣纹起源略况是:它于半坡晚期最早零散地起源于关中、天水各地,主要是在关中诞生了具象一瓣纹,接着在关中、天水各地发展出一到四瓣抽象花瓣纹,后来才是抽象花瓣纹传播到晋南豫西,呈现出其地超四瓣的多瓣纹繁荣且于垣曲盆地一带集中出土。面对这种出土格局,学界曾经共识于花瓣纹起源于东庄类型,当时并无大错;但当“美术考古”方法从各地花瓣意象演变细节顺序上,揭示出一至四瓣花瓣纹最早于半坡晚期零散地起源于关中,后来才传播到晋南豫西,主要以超四瓣的多瓣纹形式呈现时,再坚持花瓣纹起源于东庄类型,就值得商榷了。二是戴先生的方法,在比较晋南豫西和关中时,以前者超出后者整整200年左右为前提,即把一个“整装”的“东庄类型”加于前者,然后与少了200年时间的关中庙底沟类型进行比较,很不公平地说,前者“可以分为四个时期”,后者“只可分为两期”云云,难令人心服。因为在考古学上,谁都知道,对时限不同的考古遗址,是不能轻易进行比较的;硬要比较,就会出现“不公平”。三是戴先生还忽略了“东庄类型”就包含着关中渭南史家遗址,而史家遗址距西安不远,所出土花瓣纹也可为关中起源说提供证据,至少表明不能把关中排除出花瓣纹起源地之外。由此悟出,戴先生的比较结论似不能成立。

至于苏先生和戴先生均不知道西安杨址,更不知道其出土花瓣纹的量和质均已超越了两人分歧而指向“关中核心论”。我深信杨址花瓣纹资料公布后,必会进一步显示本文持论无错,兹不再赘。

最近,年轻考古学者韩建业先生推出《早期中国——中国文化圈的形成和发展》一书,力主庙底沟文化奠定“早期中国”框架,值得充分肯定。其推出前,实际作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结项成果的《早期中国——中华文明起源》一书[17]也隆重出版。在中国文明起源探讨中,首先着迷于红山文化及其精美“通神玉器”代表的力量,对西安杨址只提了一句且加贬谪,显然,同书名的韩著是对其失误的纠正,故对其学术勇气尤应点赞。

但韩著引戴先生等人论证,认为庙底沟文化起源于东庄类型,而东庄类型又源自半坡类型,是“半坡类型的关东变体”[2]81。在关中地域文化一脉传承链条中,增添了一个“东庄大拐弯”,似无必要。如前述,笔者并不否定,东庄类型确在考古学上能物化显示庙底沟花瓣纹起源的某些层面或形态,但不能显示庙底沟花瓣纹起源的全貌和全过程,故在总体上不认同庙底沟文化起源于东庄类型的见解。本文前面的论证,已为此作了充分铺垫。

与戴先生相同,韩先生也把东庄花瓣纹看成东庄类型的“新创”;与戴不同,韩认为东庄类型的核心只在晋南,同时又把豫西视为庙底沟文化的核心区[2]80-81。这样,如同实际作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结项成果的《早期中国》一样,关中在中华文明起源研究中完全被排除出局。这是韩著的最大学术失误,当然应予纠正,见前述。纠正它的目的之一,是为确立西安杨址即黄帝都邑。韩力主庙底沟文化奠定“早期中国”框架,再配上西安杨址即黄帝都邑,其立论就更牢靠全面了。

作为对花瓣纹源自关中之外见解的毁灭性“杀手锏”,本文在这里还将举出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曹定云先生的相关论述。他以临潼白家遗址和渭南北刘遗址出土花瓣纹为据,说这两个遗址的碳14测定时间,均在庙底沟时期之前千年左右,其中的花瓣纹应是中国最早的花瓣纹,证明早在仰韶文化初期,关中即存在崇拜花图腾的族群了[18]。由此可知,庙底沟文化的独特标识花瓣纹,就来自关中古老的文化传统;即使东庄花瓣纹确早于关中庙底沟文化的花瓣纹,它也应源自关中更早的花瓣纹无疑。

看来,在庙底沟文化核心区问题上,“晋南说”和“豫西说”,或者“晋南-豫西说”,在杨址已出土且被准确辨识后,统统都应服从科学,让位给苏秉琦先生已经初立且今天再被确立的“关中说”。作为考古学概念的“中原古文化”,不能再像苏先生批评的那样,继续“混沌”下去了。毕竟,中华文明探源要靠建立于史实基础上的二重证据,“省域利益”应让位给中国全局利益。

四、史前中国花瓣纹再解读

庙底沟花瓣纹在中国“土生土长”,在全球“独一无二”,苏秉琦先生的这个论断提示着我们:目前解读花瓣纹很困难,因为前无古人;不是说古今从来无人解读过它,而是说古今从来无人在杨址出土且已被准确识别的条件下,随着中华文化在全球的强势登场,站在全球文化符号比较研究的高度,多学科、多视角、多含义地解读过它。

(一)花瓣纹是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的文艺标识

历来解读花瓣纹,有“图腾说”,“标识说”,“文化符号说”,“远古字符说”,“模拟鲜花说”,“模拟女阴说”,“绘画说”,“爱美说”,等等。其中,各说又往往存多个“次级歧见”,如“图腾说”中就至少分为功能派、心理(思维)派和经济论三家。故解读花瓣纹已形成“问题丛”现象,目前应力求“突围”,首先是寻求方法的“综合集成创新”。

反省“问题丛”,可悟出其中学术解读层次较高者,均已从哲理上涉及庙底沟族群即黄帝族群的价值观念。因此,本文寻求方法的综合集成创新,不妨先试把花瓣纹明确界说为黄帝族群核心价值观(或曰“文化范式”)的标识开始。这一界定,一方面容纳且批判扬弃了上述“问题丛”,含纳了对花瓣纹多学科、多视角、多含义的解读及其哲学(或文化范式)综合集成;另一方面又抽离提炼出它们的内核精华,以之贯穿中国古今,且前瞻中国和环球的将来。在这一思路上可以说,庙底沟花瓣纹,首先表达着当年黄帝族群力求挣脱原始萨满教“神高于人”的传统教义,追求“足食”的社会理想。其中,被模拟绘制且被敬拜的各种各类鲜花,均首先象征着粮果丰收,祈求着人人“足食”。在后来的岁月变换中,作为此花瓣纹“转世灵童”的“華”字,则凝聚和标识着中华民族辈辈代代追求人人丰衣足食、审美人生和世界“大同”的核心价值观。

1.本文的上述界定,并非以今人智力尽量拔高花瓣纹的哲学蕴含,而是有考古依据的。按摩尔根记载,美洲印第安人族内就设有“信仰守护人”职务以主持庆典[19]414。“信仰”正是指核心价值观,证明印第安人已产生对核心价值观作用的某种省悟和明确命名,且已对“守护”核心价值观事务高度重视且加体制化。据美籍华裔考古学家张光直先生引述国外考古见解,以及对其发挥,美洲印第安人曾经与当年黄帝族群同源且“同理”[13]353-365。本文由其“信仰守护人”建制,引申出“黄帝族核心价值观”概念,是史前历史真实的写照。

2.本文的上述界定,也遵奉着科学基本原理。摩尔根在分析食物对人类绝对重要性时说,“一切生物之中,只有人类可以说达到了绝对控制食物生产的地步”,包括史前人类最早“以果实和块根为天然食物”,后来则依赖“鱼类食物”及“由种植而获得淀粉食物”[19]332。这种描述与关中史前半坡崇鱼、杨址崇淀粉食物的情况很吻合。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也指出:“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20]574其实可以据考古事实,说这些科学原理最早均是从西安半坡和杨址中诞生的价值观。半坡的人面鱼纹,表现的是史前渔猎时代中国先民对“人们首先必须吃”之原理的遵奉。杨址里的花瓣纹,展示的则是农业时代黄帝族对“人们首先必须吃”的原理与时俱进的遵奉。时代变了,鱼纹变成了花瓣纹,但中国先民遵奉“人们首先必须吃”之原理的核心价值观却未变。其中,以花瓣纹标识这个核心价值观,全世界只有黄帝一家。苏秉琦先生认为,“在华山脚下形成的以成熟型的双唇小口尖底瓶与玫瑰花枝图案组合为基本特征的庙底沟类型,是以中华远古文化中以较发达的原始农业为基础的、最具中华民族文化特色的‘火花’(花朵)”,“影响了当时中华历史的全过程。”[21]138-198其花瓣纹“是土生土长的,在一切原始文化中是独一无二的”,说得很到位。此外,在新石器时代的全球许多地方彩陶上,也都出现过各种花纹图案,但并无一处像中国庙底沟花瓣纹这样,对一个巨型国家文化产生如此决定性的影响。至少在农业时代,庙底沟花瓣纹:一是抓住了人必吃的植物性食物的关键特征即“开花结果”;二是花为人世间最美丽的自然物象,可以提升人们的精神境界;三是历史表明,庙底沟花瓣纹传遍天下,且作为涿鹿大战中黄帝族联军旗帜,在当时的认识界域中象征着“天下大同”。所以,花瓣纹标识黄帝族核心价值观水平极高,且在全球独一无二。花瓣纹后来演变成了“華”(花)字。“華”(花)字中蕴含的核心价值观,一直为中华民族所遵奉。

3.本文的上述界定,也以当年黄帝族群花瓣纹四处传播,黄帝又在涿鹿大战中举着花瓣纹旗帜打败蚩尤族的史实为依托。花瓣纹旗帜,是黄帝族从萨满教只知敬神中挣脱出来,走向“人要吃饭”理想的图腾;也是涿鹿战场上,黄帝联军的标志;更是黄帝族核心价值观强势四处传播,终于铸就中华民族的符号。最早的中国版图,也是在黄帝族花瓣纹招摇感召下,通过文武两手铸造出来的。石兴邦先生说过,庙底沟花瓣纹代表着一种“思想意识形态”,“这种社会文化现象,是中华原始共同体构成的巨大动力和因素之一”[3]153,也是“联系当时诸文化共同体关系的纽带”[3]126,此言可信。在这种背景下,可以说花瓣纹既美丽,又英武,在文武兼备中呈现中国品性,国运昌盛可期。

4.如果说关中史前先民在渔猎时代以半坡鱼纹为标识,在定居农业时代以花瓣纹为标识,那么,我们便会发现,他们虽与时俱进,但并未对标识实施“一刀切”式“断裂”举措。因为杨址既出土了花瓣纹彩陶,又出土了鱼纹彩陶[14]384,故花瓣纹也表现着黄帝族文化兼容并蓄的特征。至于远古神话说洛河“大鱼”或凤凰给黄帝送来了“河图洛书”,则更显示出黄帝族对关中当地文化遗产的继承发扬,证明兼容并蓄的文化选择,是黄帝族群当时站稳脚跟、兴旺发达的最主要原因。由此可知,花瓣纹也是中国文化具备兼容并蓄品格的符号。

5.定居农业时代,标志粮果作物的意象很多,为什么关中先民偏偏选中了花朵?我们只能说,花瓣纹也表现着黄帝族群在审美上的高超睿智,包括它所表达的“审美人生观”,即把人生与审美紧扣于一个“本体”,把人生直接看成审美经历,此即“审美本体论”。花瓣纹是中国人人生睿智的最早最高凝聚态。著名的美籍华裔哲学家成中英先生创建“本体美学”体系,并提出“本体美学”即“回到美感直觉、美感体验和美感判断的内外在基础上,去体验、认识、发现与创造美的价值,并统一于具体的生命意识与生活实践;认识到生命自体、心灵自体的根源动力和整体观感的形成,是从‘本’到‘体’的一个创新过程,无论在感觉情感上,还是在客观变化的宇宙体验上,其内在目的都是激发生命,创造价值并成为价值”。中国社科院著名哲学家李泽厚先生,也把美学看成“中国第一哲学”[22]82-85。庙底沟花瓣纹就是他们立论的“原型”证据。它正是庙底沟人以“天人感应”的直觉[22]70-106,“体验、认识、发现与创造美的价值”的主要结果,也是庙底沟人把美的价值“统一于具体的生命意识与生活实践”中的结果,更是庙底沟人“从‘本’到‘体’的一个创新过程”的睿智表达。它“无论在感觉情感上,还是在客观变化的宇宙体验上,其内在目的都是激发生命,创造价值并成为价值”。于是,它就化为了中华民族永恒的人生审美标识。回视历史,正是在诞生了花瓣纹的关中热土上,后来又诞生了独领全球风骚的唐诗,应非偶然。审美的“诗-花意境”,确是中国历代精英们的人生最终寄托。

(二)作为花瓣纹“转世灵童”的“華”字蕴含再析

辛亥革命前夕的1902年,梁启超先生面对即将诞生的新中国,按其“大民族主义”思路提出,“今定国号,固于外称,顺乎文史,莫若用‘中华’二字”[23]395;“现在说‘五族共和’,我们国内何止五族?我的意思,应该把我们中国所有各民族融化成一个‘中华民族’”[24]72-73。这样,近世“中华民族”的科学概念随之诞生。其中“华”(華)字,即为花瓣纹的“转世灵童”。关中以“華”为名的地方颇多,如华山、华阳、华阴、华胥、翠华等,亦皆是对关中远古花瓣纹诞生的呼应。

1906年,孙中山先生接受梁先生建议,提出即将诞生的新中国应取国号“中华民国”。次年,章太炎先生在《民报》发表《“中华民国”解》一文[25]734-743,论证“中华民国”国号的合理性及其含义。其中先引述他人或根据中国古籍论证“華”字含义:一是“‘華’为‘花’之原字,以‘花’为名,其以之形容文化之美”。二是“夫‘華’本华山,居近华山而因有‘華’之称”;而“神灵之胄”即中国先民,“以雍梁二州为根本”,而“雍州之地,东南至于华阳而止,梁州之地,东北至于华阳而止,就华山以定限,名其国土曰‘華’,则缘起如是也。”“至于秦汉,‘華’之名于是始广”,“中国以先汉郡县为界,而其民谓之‘华民’”。三是“‘华’之所以为‘華’,以文化言可决也”。“‘華’有文化之义”。即“華”字为“标识”,“中华”概念包含着“礼教”文化之义,也包含着“华美”、“文明”之义。四是“華”字表现着国内各少数民族文化的统一性,以及国土建设统一谋划的必要性,国内各民族团结以抵抗外敌的急迫性,等等。结论是,“欲知中华民族为何等民族,则于其民族命名之顷,而已含定义于其中”,“此‘中华民国’之所以谥”。可以说,章先生《“中华民国”解》一文,包括它引述的有关见解,已经把作为花瓣纹“转世灵童”的“華”字字义、缘起、标识、文化和当时的政治蕴含,大体讲明白了,实际也预测到黄帝政治-文化核心在关中。显然,我们应当在当今中华文化强势传播全球时,接着章先生往下讲,以新近考古成果为依托,结合文献传说,把这个标识中华民族的关键字及其花瓣纹起源和蕴含,更全面准确地讲清楚,力促中华民族文化进一步达到“自觉”和“自信”境界,力求用花瓣纹美化全球。本文正是从考古—历史学角度,为此略尽绵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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