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二孩时代的焦虑
2018-02-26赵晓娟
赵晓娟
北京,孩子们在专业早教老师带领下做游戏。图片来源:界面新闻
深圳一家购物中心里的早教中心,颜言的母亲带着还不满一岁的外孙女在游戏区玩耍,颜言和三岁的老大在教室内上早教课。在这家全国有两百多家分店的连锁早教中心,60个课时的售价为1.9万元,每节课一小时。颜言说,老二很快也要上早教课,再加上老大的游泳课,这个家庭每年花在两个尚未入学的孩子身上的教育费用很快就要超过5万元了。
在这个全国房价最高的城市之一,颜言和丈夫共40万的年收入虽不窘迫,但也不宽裕,每一笔支出都要精打细算。
从2011年的“双独二孩”到2013年的“单独二孩”,再到2015年的全面“二孩”政策,2016年和2017年中国都迎来了超过1700万的新生儿,其中有约一半是二孩。多了一个孩子,在喜悦之余也掺杂着焦虑、抑郁,还有高龄产妇这一独特群体所投射出的社会的集体焦虑。与此同时育儿、母婴知识付费、早教等项目也成为了投资洼地,造就了一桩桩蓬勃的生意。
育儿嫂需求爆发
今年30岁的姗姗还在说服老公同意生二孩,并悄悄做起了准备。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老公是绊脚石,母亲是催化剂。这次决定备孕二孩也是姗姗爸妈极力主张的结果,他们愿意每个月补贴3500元的奶粉钱和两个人的全部精力替她养二孩。
即便父母提供经济助力,姗姗老公仍然不愿意,因为他们一个月有7500元的房贷和车贷,算上老大一年1万元的学费和3~4万元的各类兴趣班,再加上少量的家庭日常支出,一个月开销平均在1~1.5万元,这几乎占到了整个家庭收入的70%。如果再添上老二,不仅增添了经济压力,他们目前的两居室也将会拥挤不堪,孩子被父母带回家也有可能。之前老大被带回去半年,回来的时候对姗姗和老公产生了疏离感,很久不愿意喊爸爸妈妈,这让他们夫妻愧疚了很长时间,由于姗姗的老公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那种无奈他不想在孩子身上再来一遍。
“换房子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尤其是在比较好的学校附近购买。”姗姗所在的太原市这两年房价涨得很快,如今的住所是生老大之前双方父母凑了大部分的首付所购,这次换房只能靠自己,但又不能牺牲孩子的教育费用或者再次遭遇分离之痛。
“房价就是最好的避孕药”,拦在多数夫妻生二孩面前的关键因素便是房子,这也是为什么二孩更多出生在住房压力不大的低线城市。
姗姗位于三四线城市的表兄弟姐妹大部分在结婚时就有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有的还靠父母之力早早拥有了两套住房,所以在生二孩时基本不怎么考虑房产因素。
尽管如此,但姗姗觉得生二孩的关键条件并不是房子,而是钱和人,二孩出生需要有钱养并且有人照看,她父母和公婆的年龄均在55~65岁之间且身体健康,老大几乎是妈妈和婆婆轮流帮忙带大的。她仔细算了一笔账,父母和公婆在这几年为他们省掉了一大笔带孩子的费用,她从周围打听了一下,太原市场的育儿嫂价格并不低,稍有点经验的就得3000~4000元,父母帮忙带孩子,三年至少省掉12万元。
然而北京的幼儿园老师张帆就没有姗姗这么幸运了。他的丈夫是军人,这样的家庭性质几乎决定了妈妈团带娃的日常。老大降生之前,张帆的妈妈就陪女儿住在部队分给他们的一间30平方米小屋,后来妈妈为了给张帆的弟弟带孩子,帮张帆在家政公司请了一个育儿嫂,育儿嫂每月5000元的工资,而张帆的工资只有4000元。
三年过去了,孩子上了幼儿园,育儿嫂的工资也涨到了6000元,本打算辞掉育儿嫂,不料张帆又怀了老二。
但问题来了,育儿嫂有了想法,因为6000元带一个孩子和带两个孩子是两回事。但张帆工资还停留在4500元的档位上,育儿嫂大姐也不指望在这家撑到春节了。
据《北京青年报》今年10月报道,整个北京市对于二孩月嫂的需求快速增长,在价格普遍上涨的前提下,一些家政公司二孩月嫂的排期已经到了明年5月。
近年来,包括月嫂在内的整个家政劳务市场都在激增。今年8月发布的《中国家政服务业发展报告(2018)》称,中国家政服务业产业规模连续保持20%以上的年增长率。2017年全国家政服务行业营业收入达到4400亿元,同比增长26%,从业人员达2800万人左右,预计2025年将达到5000万人。
这种市场前景客观上给了在张帆家有3年带娃经验的育儿嫂大姐更多自信,她已经开始和张帆邻家的一位奶奶“眉来眼去”了,对方承诺给她出更高的工资带孙子。
迎来二孩,也迎来了身心疲惫
同样来自北京的王博宇倒是具备了房子、人、钱这些生二孩必备的条件,但她称“完全没有想到女儿才上一年级功课就这么多。”
她自以为做好了生二孩的计划,但现实还是快把40岁的她击倒了。王博宇生弟弟的时候姐姐还在读大班,除了课外写写画画、暑假学学游泳之外几乎没有学业压力。但今年9月上了一年级后,按照之前的计划,女儿的生活和学习由住在小学附近的外公承包,自己便有更多时间照顾弟弟,但她所谓的更多时间也只是早上6点上班之前和晚上8点下班回来之后仅有的10个小时,在白天弟弟由育儿嫂看护,而育儿嫂则表示无暇顾及每天下午3点半就放学的姐姐。因此,王博宇不得不每天晚上对女儿进行一个多小时的作业辅导,这对于已经40岁的王博宇来说身心疲惫,她更不能指望今年已50岁的老公,毕竟在生弟弟之前老公曾是最激烈的反对者。
对王博宇来说,家里能帮得上忙的老人只有自己65岁的父亲,母亲离世,婆婆年届80且远在南方老家,所以在生二孩这件事上王博宇可以说是一意孤行。
“我生孩子的时候,同病房的产妇大多是40岁以上的。”今年34岁的成鑫说,这让她惊讶于70后妈妈对于二孩的执着,她和老公都来自多子女家庭,所以从一胎开始就期盼着全面二孩的政策,在“全面二孩”政策正式开放不久她就怀孕并在去年生了二孩。
但按照老公的理论,二孩宝宝给一个家庭带来的不是“1+1=2”的叠加效应,而是“1+1>2”的复合效应。比如头胎孩子来临时,孩子会变成整个家庭的重心,二孩来临则会让家庭重新分工,尤其是一定要提前做好父亲角色的规划。“我第一个准备就是换房;第二个要想好谁来带二孩,解决人的问题;第三主动承担生活压力,我主动承担大宝更多的日常生活安排,包括接送、上兴趣班等。”成鑫的老公这样说。
一个没做好准备的家庭,如果意外怀了二孩,陷入被动局面的情况很多,比如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在经历过第一个孩子的成长后已经心力交瘁,甚至有点招架不住,这也是他们反对二孩的主要原因。
此外,成鑫的老公还帮着处理大小宝的关系,注意关注大宝的情绪,尝试用鼓励或奖励的方法引导大宝睡自己的房间等,来自多胎家庭的父母具有更多同理心,具备这种提前预防意识。
“我观察身边的家庭,拥有二孩的家庭都是爸爸生二孩的意愿更强烈一些。”刘博宇说现在有点后悔生了二孩,也为此多次和老公吵过架,甚至想过离婚,工作上也因为生育耽误了一次关键的升迁机会。此外,满负荷运转的她最近患上了偏头痛症,这和她生女儿时的身体和心理状态完全不一样,如今她变得敏感、易怒,她的医生朋友告诉她这可能是二孩焦虑症,尤其是存在于像她这样的高龄产妇身上。在刘博宇冷静下来的大多数时间里,她更多地是在想办法调解女儿的心理压力。因为不和弟弟住一起的女儿多次表达出“弟弟抢走妈妈”“讨厌弟弟”等强烈的抗拒心理,女儿更不满于自己只有周末才会被接回家,最近她还以不上钢琴课做要挟,称:“如果不是妈妈送,她就不去”。
消费升级,儿童培训也在升级
实际上,钢琴、舞蹈、跆拳道这些课程有时候是亲子关系的润滑剂。刘博宇发现,钢琴课已经不再是贵族课程的代表,更小众的击剑和马术等传统意义上的项目逐步平民化,吸引了更多的中产阶级。
例如马术项目,据《马术》杂志发布的“2017年中国马术行业发展状况调查报告”,全国大约有42万骑马会员,61.83%是孩子,父母认为这种运动可以培育孩子的品质、意志力等,因此比较愿意持续性地投入。
女孩子也不仅限于学跳舞、美术等,成鑫的老公要求自己一年陪女儿看40场儿童剧,“因为看剧有益于女孩培养性格、陶冶情操。”
中国儿童产业研究中心预计,2018年中国母婴行业市场规模将达到3万亿元,未来10年将保持20%~30%的高增长率。2011年二孩首次放开后的那波孩子已经到了入学龄,仔细看2011至2017年的出生人口数量变化表,这背后的儿童产业经济可能还将催生一批婴童产业创业者。
数据服务平台MobData发布的2017年母婴行业投融资数据显示,早幼教案例占比在42%,是这一行业最受资本青睐的类别,今年上半年这一比例增加至51%。
同时,这样的趋势也渗透并带动了低线城市的儿童产业。
“我有两个儿子,虽然有压力,但我就是想赤裸裸地表达开心。”钟老师表示,他不在学校当老师,而是自己开设了美术培训学校,去年扩大规模,增加了幼儿类、少儿类美术课堂。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看到周围的少儿英语、少儿舞美音乐等培训机构发展迅速,即便在自己所在的连三线都有点算不上的城市,一些重视儿童教育的家长们也不惜一年花费2万元给孩子报班。
钟老师还有另一个依据,他注意到周围的同龄人几乎一半以上都在准备或者已经生了二孩,很多不做生意的家庭没有太多的二孩压力,多数人在当地拥有一至两套房子,这样的话他们在儿童娱乐、教育、亲子游等机构的花费就会增多,还会考虑家庭集体乘坐海上邮轮或者海外旅行。也就是说,这些行业的潜在机会也大于其他行业。
从心理补偿的角度讲,因为家庭中的老大在孩童时代只能拥有无聊的儿童教育设施,当有了二孩后,多数夫妻就更乐于塞给孩子一些在他们看来更有利于儿童成长的培训、益智游戏等。钟老师如今又有了新计划,想增加婴儿游泳类项目,不同于传统的婴儿水上娱乐项目,他还提出将英语教学融入到婴儿游泳项目中。
这些有创新、形式多样的儿童产业催生了更多的机会,同时也“催生”了二孩家庭的焦虑感,尤其是在精力和经济上迫使新妈妈们跟上节奏,以免孩子输在起跑线。实际上这种焦虑感也反映在数字上,2017年的新生儿数量首次出现了下滑,比2016年少出生了70万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