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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笔下的女性书写

2018-02-25

新时代职业教育 2018年2期
关键词:端方青衣毕飞宇

郭 茜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150080)

毕飞宇是一位善于捕捉文学新意的作家,他的故事多发生在都市或者乡村生活中的特定情境下。数十年如一日的写作历程中,他始终秉承着知识分子的写作立场,在长期的学习中汲取中西文化。从刚开始涉猎先锋文学到后来关注现实中日常生活,他绕过新潮小说家惯有的象征、戏谑等现代写作技巧,用最素朴的文字去投射人的生存困境。作家对生存权的关注贯穿始终“我关注最基本的人和权力,我是热爱权力的人,而不是相反,我希望我们自己,我作品中的人,都有我的基本权力”[1]。纵观毕飞宇的作品,女性人物成为其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其对女性游刃有余地细腻刻画,使他成为“写女性心理最好的作家”[2]。这一鲜明的特点在《青衣》、《玉米》和《平原》中得到了淋漓尽致地体现。作家通过塑造不同人生遭际中的人性,阐发了对于生存状态的严肃思考。

一、 月亮的困守者—青衣

《青衣》发表于2000年第三期的《花城》,其想象的飞翔与审美的诗意使它一度成为毕飞宇的代表作品。作品讲述了叫做筱燕秋的一代青衣为了心中理想的事业,希望着奋斗着,直至彻底破灭的悲惨人生经历。舞台上的人生与现实生活中的舞台最后都是一场空。作家在谈起《青衣》的创作缘起时所提出的“命运即性格说”,尽管带有东方式的狰狞的神秘色彩,但却将其悲剧的源头指向无可回避的存在本身。诚如吴义勤老师所说“筱燕秋的悲剧既是性格的悲剧,又是命运的悲剧,既是时代的悲剧,又是人性的悲剧”[3]。

世俗琐碎生活里的筱燕秋是戏台上光彩照人的青衣是广寒宫中凄冷寂寞的嫦娥。19岁的筱燕秋是老天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青衣,她的行腔、吐字、归音都像极了月宫里那位古典的怨妇,除了青山隐隐便是此恨悠悠。她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一腔的热忱献给了天上的嫦娥。当这出戏取得了轰动性的成功时,她意外地把热水泼向了师父李雪芬,至此,筱燕秋的演出生涯戛然而止,还落得一个“丧尽天良本不该,名利熏心拟毁就毁在妒英才”的骂名。然而从始至终,筱燕秋都不承认当时的举动是因为妒忌,如果不是妒忌,那么也许的无意识的行为。筱燕秋所演绎的嫦娥在一片鲜花和掌声中迅速走红,甚至连资深的老团长都对她喜爱不已。当李雪芬给她提出建议时,筱燕秋感觉到自己的身份被否决,一种被人替代的恐慌和不甘迫使她作出了失态之举。中断了演出事业的青衣,坠入凡间的嫦娥,最终都变成了平凡庸常人生中的筱燕秋。在与面瓜的交往过程中,筱燕秋凛凛的一身寒气,既不热情也不回绝,只是斜着头,冷冷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筱燕秋的走红是因为她自身清冷古典的气质与嫦娥幽怨凄清的形象实现了人戏合一,当她退去了嫦娥的光环,也因为自己的性格而颇显独特。与面瓜的结合是平凡女人筱燕秋平淡生活的开始,同时也是高贵孤傲嫦娥的谢幕。离开舞台的二十年,筱燕秋结婚生子,在庸碌的日子里消磨着人生 。然而二十年后《奔月》的重生,团长乔炳璋将信将疑地让筱燕秋试戏,其令人惊艳的表现让团长百感交集。面对团长的疑虑,筱燕秋昂着头回答道“我就是嫦娥”。此时,物质生活中的劳作妇女筱燕秋幻化为清冷高傲的嫦娥。筱燕秋的回答折射出其内心深处的身份认同。或者说在人与戏的交融中,筱燕秋更偏执地认为舞台上的青衣,戏中的嫦娥才是真正的自己。“当命运出现转机的时候,女人们习惯于以减肥开启她们的崭新人生”[4]筱燕秋看到影子里的自我与嫦娥形象出现偏差时,坚定而决绝地迈向了减肥之路。二十年舞台经验的空白,与日俱增的衰老使筱燕秋与嫦娥的形象渐行渐远。弟子春来腾空而出,像极了年轻时的筱燕秋,身上有着先天的悲剧感,就连心高气傲的筱燕秋也诚服于她的功力。在一次对戏时筱燕秋忘情地抚摸着春来,筱燕秋的反常举动是对二十年前过去自我的依恋也是对月中嫦娥的倾慕。尽管后来春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但是筱燕秋的失态行为一定程度上是催生了春来的退学想法。筱燕秋为了保住青衣的完美,义无反顾地将A档让给了春来。在演出日期的日益临近中,筱燕秋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为了嫦娥形象的塑造,筱燕秋毫不犹豫选择了流产。为了再次确认心中的嫦娥,筱燕秋经历陪睡、流产等等不堪和屈辱的事情。可当演出之日,看着化妆师手下的春来,听着剧场里如雷鸣般的掌声,她终于明白,谁都可以是嫦娥。或者说风雪夜的剧场门口,着单薄戏装的筱燕秋,在边唱边舞的过程中终于完成了自己明确的身份认知。

“青衣是接近于虚无的女人,或者说,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是女人的极致世界”[4],筱燕秋二十年的悲惨艺术追求史无疑是给这句话做了一个悲伤诗意的脚注。

二 、权力的献祭者—玉米

毕飞宇笔下的的女性人物,她们勇于寻找突围人生命运的有力方式,玉米就是这样一位杰出代表。《玉米》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这一具有特定含义的时期中。文革时期,政治的高压和社会制度的变革使文本带有传统意义上的紧张化。然而毕飞宇反其道行之,其小心翼翼绕开了文革的政治色彩,在一种日常生活的常态化中匀速地展示了玉米的故事,没有口号式的怒吼咆哮,没有涂鸦式的恐怖迷雾,不动声色地描写了在男权至上的乡村环境中,玉米从一个对爱情有着纯真向往的少女摇身变成了把婚姻作为人生交易的工于心计的悲惨女人。

王家庄可以说是毕飞宇用心建构的一处文学地理,这个狭小的乡村社群成为中国乡土社会的微妙缩影。“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5]”,而这个乡土性便决定了它的人情性。王连方作为这个饱满空间里的唯一权力持有者,常年与有夫之妇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尽管人尽皆知,却在权力的恫吓下习以为常,权力弥漫在这个狭小的苏北乡村里。玉米作为王连方的女儿,在他者歆羡的环境中成长,甚至认为“玉米这样的家境,这样的模样,两条胳膊随便一张就是两只凤凰的翅膀[2]”。家中无子,玉米长女的身份就格外的引人注目,在这样一个熟悉的乡土社群中,玉米从小养成了不动声色、不落人后、理智早熟的好强性格。面对父亲的风流成性,她十分不耻并拒绝和父亲说话来以此显示自己存在的意义;面对母亲的懒散怯弱,她不屑一顾 ,并一肩扛起母亲的职责。在乡土社会中,长姐如母,玉米承担起照顾弟妹的重担,甚至在母亲几次生产过程中,玉米也前前后后地参与其中。也正是玉米的长姐身份使她过早的失去了少女的娇嗔而显得尤为成熟。玉米虚荣高傲,在权力的耳濡目染中也格外注重家庭在王家庄的地位。当小八子出生后,玉米抱着它一遍一遍昂首出现在每一个与父亲媾合的女人面前,这一举动无疑是胜利者主权的宣示。无论什么环境,女人总是对爱情充满期待。彭国梁的出现唤醒了玉米心中的少女情怀,同时这也是玉米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刻,她被一村的女人所羡慕。飞行员身份所带来的虚荣感远远大于玉米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的倾慕,恰逢此刻,虚荣感与倾慕感合二为一,玉米无疑是幸福的。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在欣喜时给人当头一棒,王连方破坏军婚被双开,失去了权力庇佑的玉米家遭遇了一系列无法言说的厄运。玉叶在学校被老师不公平地对待,玉叶玉秀被轮奸,这些都使得玉米清醒地认识到只有和彭国梁的婚姻才能让这个家起死回生。却没想到父亲的失势、妹妹的被辱依次传入了彭国梁的耳中,这个粗莽的小伙子听信了流言,在玉米最艰难的时刻以一种羞辱的方式背弃了她。此刻,玉米彻底丧失了对生活的希望。权力在握时,玉米拥有他人的羡慕和美好的恋情;权力失去时,留给玉米的只有一片茫然与无助。玉米是冷静的,她深谙权力的力量,于是昂着脸向父亲提出了找男人的要求“不管什么样的,只有一条,手里要有权”。玉米掷地有声的宣言触目惊心地揭示了在权力的腐蚀下,个人的灵魂是如何的扭曲悲惨。玉米是极权社会的受害者,却在受害后,摇身变为极权社会的帮凶者,去迫害玉秀。也正是玉米对于权力的变态渴望,才使得她接受了隐忍屈辱的命运,一步一步走向权力的祭坛。

三、 爱情的殉道者 —三丫

《平原》的出版彰显了毕飞宇对于现实主义理解的超越,关注和情怀是一个作家对世界最深情的回应。依旧是70年代的时间背景依旧是王家庄这个弹丸之地,作家优雅而锐利地书写了中国传统乡村中形形色色人物的性格和遭遇。通过对平原上的下乡干部、知识青年、地主分子的传神刻画从而呈现出理想的破灭、欲望的挣扎与人性的扭曲。在作家有条不紊地叙述中,微不足道的王家庄变成了权力欲望的角斗场,不疾不徐地上演着权力的争夺、欲望的挤压以及人性的异化。

王安忆曾经笑着问毕飞宇“能不能给人家留条活路”,这里的人家自然是毕飞宇笔下的人物。如王安忆所说,纵观毕飞宇作品中的人物几乎没有完满的结局,文本之中密不透风的被悲剧感笼罩。作家善于挖掘人的性格和命运中最为柔软和细腻的部分,然后给予其最猛烈的撞击。伤害或者疼痛可以说是毕飞宇的创作母题。献祭于权力的玉米是如此,困守于“嫦娥”的筱燕秋也是如此,殉道于爱情的三丫更是如此。三丫真挚而善良、漂亮而果敢。作为一个地主家庭的孩子,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势必会受到排挤,就连媒婆给她介绍的也都是地主的儿子或者汉奸的侄子。然而三丫是一个敢于追求自由爱情和幸福婚姻的勇敢女性,为了爱情,她敢于和传统的世俗观念以及固有的道德伦理作斗争。作为村里的罕有的高中毕业生,端方的知识分子身份使得他比村里普通小伙子多了一层光环笼罩。尽管端方的母亲也认为三丫是个不错的姑娘,但仍然坚决反对其与儿子结合。面对双方家长的阻扰,三丫没有气馁反而果敢而大但的迎难而上,用她的身体作为唯一的筹码一个晚上搞定了端方。随即两人疯狂的相爱,三丫总是穿着崭新的衣服穿越层叠的人群主动去和端方约会。爱情来临时,三丫没有丝毫的犹豫,用满腔的热情去灌溉爱情的树苗,倾其所有去献给端方。尽管作家并没有着意刻画那个特殊年代耸人听闻的外部环境,但是我们仍然能从个人的遭际与人生选择中洞悉其残酷。当爱情遭遇挫折时,为了不嫁给瘸腿老男人,三丫选择了喝药自杀这一极端方式去抗争,不料在吊盐水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就这样,惨死在自己自导自演的惨剧中。面对美好的爱情,面对温存的恋人,三丫爱得铿锵有力、义无反顾。却最终如飞蛾扑火一般惨死在端方的怀中。如此鲜活的生命却落得如此惨淡结局,这部得不说是一种对爱情的殉道。端方是三丫争取的荣誉与欢喜,三丫是端方难以逃避的责任与回忆。三丫的死是对爱情的殉道又不仅仅是对爱情的殉道,这其中更是包含了在特定情境下,普通人对于极权反抗失败的无奈与乏力。

《平原》延续了毕飞宇一贯的写作风格,在日常的叙述中给人施加难以挣脱的沉重与压抑。这看似一片和谐、生机盎然的苏北平原,地表下却蛰伏着无数躁动不安的欲望和令人窒息的精神重负。极权在这片土地上无所不在,其深入骨髓般的渗透使得这些平凡而朴实的人们陷入泥潭无路可逃,直至毁灭。

结语:

毕飞宇以其知识分子的普世关怀书写了不同的女性不同的遭遇却同样悲惨的命运,他用手中那只犀利的笔白描了中国底层社会的不堪与黑暗。也正是他的知识分子身份使他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理智的批判立场,对女性心理深层挖掘,对女性命运深度探悉。毕飞宇曾经说道“中国女性特有的韧性使她们在做出某种努力的时候通身洋溢着无力回天还挣扎,到了黄河不死心的悲剧气氛。他们的那种抑制感,那种痛,那种不甘,实在令人心碎”[6]。他始终兢兢业业地建构着自己的文学王国,凭借着作家对人物命运的烛照与关注,对人性的叩问探幽,对文化与文明的人文思考,其塑造的独特艺术世界正是文学魅力的最好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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