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习
2018-02-24
我要很多很多的爱
六子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小花园,仔细能看到朦朦胧胧的嫩绿色,但不仔细看的话,只能看到一片枯枝,有时候六子觉得自己和它们没什么区别。住院的第三天,六子终于可以自己活动了,其实她的病不严重,巨幼细胞性贫血,百度一下就知道,只要补充足够的叶酸和B12,就能出院了,但她现在还没补够,只能继续在这个无聊的病房里。刚住进来的那两天,病情很严重,六子全身都没有气力,除了闭着眼睛干躺着,连翻身都没力气,软针管插在手臂上,补着身体所需,护士觉得她可怜,许多事情都帮她。这个世界上的陌生人,有时候都比那些感觉亲的人来得好,六子早有体会。
十年前,六子离家读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再没拿过家里的钱,即使如此,六子妈每次打电话的时候依旧说:“我们养你花了多少钱啊!”这句话像一个魔咒,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六子的脑子里都在萦绕这样一句话——我欠了我妈许多钱。六子妈说,你一个丫头片子,我们养活你就不错了。你是家里老大,你有什么不服的,让你读书都是供着你了,你看别人家的孩子早就下田帮家里干活了,你干过啥?给点钱你还不愿意吗?六子想说,我不想当老大,不想当女人,我扛得了水,修得了水暖家电,我自己赚钱养活自己,除了不能站着小便,我什么都能做。
“你能下床了?”六子回头看着吕建把水果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嗯。”转身回到了床上,拿到手机看到才五点,大城市里的上班时间永远是日上竿头,下班时间确是日落西山,这个点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不上班来这里干嘛,是看我多惨吗?” “瞧你说的。”吕建一边削苹果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当时进公司时,面试六子的就是吕建。六子时常想,要是知道她会和他相处成这种气氛,她当初可能就拒绝了这份工作。吕建是设计师、毕业五年、处女座,总是对细节问题抠得无以复加;六子是刚毕业的客户执行,他们常常因为审美差异吵得翻天覆地。
出院的时候六子请吕建吃饭,她不想欠别人的,谁的都不想。六子读高中的时候住校,每个月回家一趟,洗洗衣服,有时候拿一些生活用品,像是卫生纸、水果这类的,六子一直没觉得什么,自己的家嘛,干嘛客客气气的,直至后来六子的弟弟说:“连卫生纸你都要回家来拿?自己不会买吗?”六子妈说:“你上学都花了多少钱了?还要回家拿这些东西,你的钱都去哪了?”从此之后,六子再也没从家里拿过一样东西。不仅是家里,六子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欠任何人东西,自己能做的事,拼死也不会麻烦别人一丝一毫,但这次吕建居然接她出院。
吃完饭,吕建送六子回家的时候,六子问他,“唉,你不是想追我吧?”六子自觉自己不配爱,也不想浪费别人的精力和时间,于是迟迟没有回答。吕建边开车边回答六子,“怎么?不行?”六子摆摆手,“我这人没有爱,心如铁石,简单粗暴,性格阴晴不定。”“哦?是这样?”六子开门准备下车,却听到吕建说,“小六你心中有爱,很多的爱。”又接着说:“你只是没有被爱,所以不会表达爱,所以才拒绝爱。” 六子是一阵小跑上的楼,她忍住眼泪不掉下来,怕会在他面前难堪。她打开灯躲在窗帘边上看着楼下的吕建对楼上挥了挥手,然后上车走了。
有一次六子在公司楼下帮路口的老奶奶卖栀子花,六子问吕建要不要买。那时他们还不认识。吕建赶时间,就没理她。六子追上他,拉着他说:“你买得起,只要五块钱,你为什么不愿意买?你对别人好一点,以后也会有人对你好一点。”吕建只找到了一张十块钱,递给她,说:“没地方拿,花送给你吧。”六子却眼疾手快,把花塞进了吕建的口袋里。后来,吕建问她为什么要卖花,她只是说那个老奶奶像她亲人,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出来卖花,她很心疼。他说,你不是说自己冷血动物、心如磐石吗?
小时候六子妈和她奶奶不合,嫌奶奶家穷,没有文化。常常在六子面前挑拨她和奶奶的关系,于是六子对奶奶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可是有一天她跑去奶奶家玩,奶奶说:“呀,小六,今天是你生日。”奶奶给她煮了—碗面条,还顺带两个鸡蛋,蛋是问邻居借的,吃的时候,她是哽咽的,她没想到,记得她13岁生日的,全世界只有她奶奶—个人。大学的时候,奶奶走了,因为弟弟调皮,奶奶更喜欢她,抽屉里有一张她和奶奶的合照,旁边是用余布缝的—個口袋,里面零零散散装着几十块钱。送殡那天她哭得最厉害,所有人都吓坏了,只有她记得那碗面,那个用旧布缝着的口袋。
临近国庆节,大家都陆陆续续请假走了,只有吕建和六子上班到最后。他们约着一起去撸串,吕建问六子为啥不着急回家,六子说: “我没家。”吕建有些尴尬,说:“不好意思啊。”倒是六子很无所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父母,但并不代表我有家。家是温暖的,没有温暖的话,那不叫家。”“那他们也是生你养你了的。你该回去看看他们。”“哦?是?”“是啊。人是要学会感恩的。”“哦?我不感恩吗?”“感恩的方式有点不对。”六子说:“感恩是什么呢?我理解的就是爱,很多的爱。”吕建笑她,“你有爱,你只是不表现出来。”六子扔过去一根串,“吃你的串!”
吕建到家后又打来电话,“我订了机票,明早我去接你。”“啥?去哪?干啥?”六子一贯的疑问词。“去一个能找到六子的地方。哈哈!明早见!”没等六子再问就挂了电话。吕建第二天和六子说带她去散心,机场里吕建帮六子搞定了各种手续,直至即将登机,六子才知道,目的地是她的老家。六子想要逃,却被吕建扛着上了飞机。从2007年到2017年,隔了整整十年时光,六子重新站在故土。这里天是蓝的,水是清的,记忆是冷的,记忆里熟悉的味道让她有些颤抖。吕建握了握她的手,说:“走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