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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王六郎》篇的“隐藏叙事”阐秘

2018-02-23李学良王光福

蒲松龄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聊斋志异

李学良 王光福

摘要:“隐藏叙事”是指在故事叙述中并未明确提及,但事件真相却已隐藏于叙事当中的一种高层次叙事方法。《王六郎》篇的“隐藏叙事”体现在三方面:其一,“水鬼助渔”事件隐藏着许某的“施食”秘密;其二,故事里鬼神细节的描述,隐藏着“鬼神文化”里一些约定俗成的普泛认知;其三,也是最出彩之处,许某远赴招远拜谒土地爷王六郎一事,是作者精心设置的“叙事圈套”,此一事件表面描述人鬼情谊,实则隐藏着一次出人意料的“策划炒作”事件。正是上述三点成就了《王六郎》篇为古代文学中“隐藏叙事”的典范之作。

关键词:王六郎;施食文化;鬼神情状;策划炒作;隐藏叙事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所谓“隐藏叙事”,是指在故事叙述中并未明确提及,但事件真相却已隐藏于叙事当中的一种高层次叙事方法。相比于全知全能的普通叙事,“隐藏叙事”承载的内涵更为深厚,更能挑战读者的悟性,故事也因此变得余韵无穷。《聊斋志异》里的《王六郎》篇,就为读者呈现了“隐藏叙事”的典型样貌。

一、“王六郎”篇的主要事件

《王六郎》篇的情节大致包含了下面五个事件:

第一是“水鬼”报恩助渔的事件。淄川北郭的许姓渔民每晚都以酒祭祀河中的溺死鬼,然后去打渔。别人打渔所获不多,许某却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后来一天晚上出现一个少年自称“王六郎”,与许某成为酒友,每晚喝完酒,王六郎就去帮助许某驱赶鱼群,让许某所获不菲。后来才知道,王六郎原是河里的溺死鬼,因感念许某的好酒祭祀,故每晚帮助许某打渔。

第二是水鬼因恻隐之心放弃替代的事件。一日王六郎自称业报已满,第二天将会有一女子渡河而亡,那就是其替代者,自己可以重新投胎了。第二天河边果然来了一抱小孩的妇女,妇女掉进河里,小孩被抛上岸,女子挣扎半天竟然没被淹死,又爬上岸来。事后王六郎跟许某解释说:看到小孩要失去母亲,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就放弃了这次替代机会……此后许某与王六郎每夜相聚饮酒打渔如初。

第三是王六郎升擢土地爷的事件。又过了一段时间,王六郎告知许某:“前一念恻隐,果达帝天。今授为招远县邬镇土地,来日赴任。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勿惮修阻……再三叮咛而去。” ① 两位好友遂挥手作别……

第四是许某远行拜谒土地爷的事件。甫一分手,许某马上整治行装,即刻启程远行前去招远拜谒王六郎。到达招远地界,一打听果然有邬镇土地祠。当地人问许某是否来自淄川,并解释说:前几天土地爷给本地很多人托梦,说淄川的许姓朋友会来看望……许某到土地祠拜谒时,有羊角风从神像后座跑出来,想来应该是土地爷王六郎出来享用祭祀。

第五是许某由此致富,土地爷颇著灵验的事件。许某住在邬镇时,当地人都来赠送厚礼,许某由此致富,于是回淄川后不再业渔。后来遇到招远人,问起邬镇土地的情况,都说那里的土地爷非常灵验。

上述五个事件,表面看来是简单的水鬼报恩、恻隐之心、人鬼情谊的故事,但其实绝非如此简单,《王六郎》篇也绝非随意虚构,在故事的字里行间,其实隐藏了很多深层的秘密等待读者去发现与揭秘。

二、“水鬼助渔”背后的“施食”真相

《王六郎》篇绝非作者的随意虚构,而是基于强烈的“文化真实”写成。这里的“文化真实”,是指故事在现实中固然不存在,但作为一种“文化观念”却是客观存在的。“水鬼助渔”事件在现实中虽不存在,但其背后隐藏的却是客观存在的“施食文化”。

(一)祀鬼求报的“施食文化”

许某每晚打渔时,都以酒祭祀河里的溺死鬼,乍看只是奇怪的个人习惯,实则是佛道宗教里流行的“施食”行为。所谓“施食”,是施舍食物给孤魂野鬼吃,佛教又称之为“焰口”或“瑜伽”。按照宗教的说法,天地间有很多孤魂野鬼飘荡,且常处饥渴当中,“施食”就是给孤魂野鬼施舍食物,解除其饥渴之苦(《聊斋志异》里的《鬼哭》篇对施食也有所涉及)。佛道两教还认为孤魂野鬼在接受恩惠以后,可能会感恩图报,在冥冥中帮助施食者。在宗教文化里,施食是对孤魂野鬼的慈悲善行,同时被施的孤魂野鬼又会感恩图报,这就构建了人鬼双赢的格局。所以佛教道教的信徒,常常主动施食以求获得回报,这就是佛道的“施食祈福”方术。

这么一来许某打渔时以酒祭祀溺死鬼的奇怪行为,也就不再奇怪了。许某的这一行为应当是来自宗教的“施食”,而这一行为的结果正是水鬼感念许某的恩惠,并给予许某相应的回报(每晚打渔都收获颇丰)。

(二)许某“施食”的高妙之处

不过许某的“施食”,又绝不是市面上广泛流传的“施食”,而是相当高妙的施食。如果说单纯的“施食”还不至于令人叹服的话,那么许某施食的高妙之处,就让读者不得不由衷赞叹了。

其一,许某选择在晚上而非白天施食。其中原理很简单,白天阳气盛,性属阴的鬼不敢出来,所以许某在晚上施食,自然是深知鬼在夜间出没的内情。当然,这一点市面上的普通施食也在遵循,尚算不上高妙。

其二,许某选择“施酒”而非“施食物”。其中的原理是,古人认为,不同的神鬼各有所好,要求得相应神鬼的帮助,就必须投其所好。例如不得以荤菜供奉观世音菩萨(因观世音以慈悲为怀),而供奉祖先则可以用荤菜(因祖先都是凡人,当然荤素皆可),这就是根据不同鬼神的喜好不同而投其所好。同理,许某选择“施酒”无疑有明显的针对性,最有可能的是他早就知道河里的溺死鬼为嗜酒徒,所以选择了施酒以投其所好。

其三,许某明确表述施食对象为河里的溺死鬼。这与市面流行的随缘给四处飘荡的阴间众生施食的行为,已经有了云泥之别。许某的施食行为专门针对河里的溺死鬼,无疑更为專一、有效。这甚至与宗教里的“修护法”方术颇为接近了(宗教“修护法”的目的是使修行者建立与某位特定神灵的专门而深厚的联系)。

其四,许某在施食完毕后去打渔。这一细节其实已告诉我们,许某施食的目的正是希望被施者能够协助自己打渔(其内心逻辑是:我已经给你酒喝了,现在我去打渔,该干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而市面上流行的施食,一般没有这种特定的功利导向。

由上所述,许某的“施食”跟世面流行的“施食”在层次上已经有了云泥之别,许某的施食更具能动性、针对性、目标性、导向性,无疑是更高层次的“施食”,由此也可见,许某其实相当精明!

三、细节透露出的“鬼神情状”

鬼神当然是不存在的,但“鬼神文化”却是客观存在的,并且这种文化因其内在的逻辑而构成有机整体,绝非个别人所能杜撰出来。《王六郎》篇的作者,无疑熟稔传统的“鬼神文化”,并将其不漏痕迹地融入故事当中,等待读者去发掘。

(一)“鬼寻替代”的说法

王六郎在河里沉沦久矣,一直无法转生投胎,其原因是凶死鬼需找替身才能投生。在民间传统的鬼神认知里,溺死鬼、缢死鬼、堕死鬼、车祸鬼等凶死鬼,都要找到替身方能脱离鬼趣,重新投胎。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记录了这种认知:“倘有一线可生,或小忿不忍,或借以累人,逞其戾气,率尔投缳,则大拂天地生物之心,故必使待替以示罚。所以幽囚沉滞,动至百年也……” [1]38 也就是说,凡自杀之鬼,因其不爱惜生命而自残,上天为惩罚之,规定其必须找到替代方能重新投生。而溺死鬼、堕死鬼、车祸鬼虽非自杀,但民间认为非正常死亡者,天地不收,无法上天,也没法入地府,只能在人间游荡,直到找到替身为止。王六郎找替代方能投胎转世的情节,也正是基于上述的民间鬼神认知。

(二)“神驾旋风”的共识

“王六郎”篇里有两处写到鬼神驾旋风出行的情状:其一是“祝毕,焚钱纸。俄见风起座后,旋转移时,始散……”其二是“送出村,歘有羊角风起,随行十余里。许再拜……风盘旋久之,乃去。村人亦嗟讶而返。”这里的旋风(羊角风)也并非作者随意虚构,仍然是基于民间约定俗成的鬼神认知。

古人认为,鬼神往往不以形象示人,而多表现为旋风,这在古代笔记小说里已是共识。例如《聊斋志异·阎王》篇记录:“李久常,临朐人,壶榼于野,见旋风蓬蓬而来,敬酹奠之。”又如《阅微草堂笔记》记录:“张氏姑妇同刈麦,甫收拾成聚,有大旋风从西来,吹之四散。妇怒,以镰掷之,洒血数滴渍地上……魂为人缚至一神祠,神怒叱曰:悍妇乃敢伤我吏……妇苏而旋风复至,仍卷其麦为一处。” [1]67

(三)“封神”的背后逻辑

王六郎一念恻隐,他的宅心仁厚上达天听,于是被天帝封为招远县邬镇的土地爷,这就是“封神”。“封神”是极具特色且影响力甚大的一种民间文化。“封神”,顾名思义,就是赐予某人(鬼)以神职,承担神的相应职责。至于谁有资格被“封神”,“中国人讲神是怎样做的呢?‘聪明正直,死而为神这八个字是神的资格。” [2]125 这里的正直,是指品德过硬,方有资格被“封神”。

“封神”的背后逻辑,其实是通感,也就是说,被封神的人(鬼),其品质习性与被封神的职位要有类似之处,其气相通,这样才能“封神”。为何“聪明正直,死而为神”?因为决断事务的神职,首要的是公平持正,同时还要有智慧,某人(鬼)符合条件,才可以选其承担相应的神职。“王六郎”有恻隐之心,说明其比较正直,这样才会被封神为邬镇土地爷,以在其职上造福一方百姓。

(四)“气固形显”与“因名赋气”

王六郎显形的过程,隐藏着“气固而形显”的原理。王六郎最初是暗地里给许某驱鱼,后来才显形与许某相见,这个细节也并非随意设计,而是基于鬼神文化的內在逻辑。佛道宗教认为,鬼乃一股无形之气,因而难以显形,只有当这股气足够强大坚固了,才有可能显形。“王六郎”刚开始禀气尚不坚固而无法显形,待到其气坚固后方在许某面前显形。“王六郎”能够坚固自身之气有两个原因,一是“王六郎”是在青壮年时期溺死的鬼,按照纪晓岚的说法,“人有不伏其死者,所以既死,而此气不散,为妖为怪” [1]220 。二是许某常年对其进行祭祀,这种祭祀更能够坚固其气。佛道宗教认为,鬼神重视祭祀香火的原因是祭祀能够坚固其气,使其不至快速散亡。正是因为许某在王六郎坚固自身之气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所以王六郎才引许某为挚友。其气坚固之后,王六郎才得以显形,“王六郎”由隐身而至显形的细节,也正隐含了这一鬼神文化的内在逻辑。

王六郎与许某见面,还隐藏着“因名赋气”这一鬼神文化的内在逻辑。所谓“因名赋气”是指,宗教文化里特别重视鬼神名号,每个神灵都有自己的名讳,通过呼唤与祭祀这个名讳,就可以坚固神灵之气,又可以感通神灵,这就是“因名赋气”,典型代表如道教里的神灵讳令文化。

“王六郎”显形后跟许某第一次见面,直接就报上“王六郎”之名让许某每日呼之,这一细节看似随意,其实是严格根据“因名赋气”的逻辑构思而成(由此也可窥见王六郎之精明)。再如《秋灯丛话》里“享我如祖考”篇,记录某鬼欺骗凡人祭祀,也并不多麻烦,并不需尸骨,只需“设神位祀之” [3]187 (也即只祭拜其“名字”),正可与“王六郎”篇互见。事实上中国民俗里的“牌位文化”也正是基于这种“因名赋气”的理念,中国民间祠堂里一般并不放置祖先遗骨,却排列着写有祖先名号的牌位,正是因为传统的中国人骨子里相信对名字的呼唤就可以凝聚其气。

由上所述,“王六郎”篇里的“鬼寻替代”“神驾旋风”“封神”“气固形显”“因名赋气”,无一不是基于民间约定俗称的鬼神认知而构思。作者无疑熟稔其中的逻辑,并将其精心融入叙事当中,留待读者自己去发现这些细节背后的隐藏秘密,这是《王六郎》篇“隐藏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王六郎”篇隐藏最深、最大、最出彩的叙事秘密,仍然不在于此,而是在后面“许某远行拜谒土地爷”的事件里。

四、“王六郎”操控的“策划炒作”事件

“许某远行招远拜谒土地爷王六郎”的事件,表面上看是颂扬人鬼情谊,背后却是作者所精心营构的“叙事圈套”,圈套背后隐藏的是一个精妙绝伦、出人意料的“策划炒作”的事件真相。

(一)《王六郎》篇里的一处“细节硬伤”

王六郎去邬镇赴任土地爷,临走之前再三叮咛许某:“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勿惮修阻。”而许某跟王六郎甫一分手,“即欲治装东下,妻笑曰:‘此去数百里,即有其地,恐土偶不可以共语。许不听,竟抵招远。”这段记录表面看来很平常,实则隐藏着故事细节里的一处重大硬伤。

“即欲治装东下……竟抵招远”,说明许某与王六郎刚刚分手,几乎是马上动身出发,长途跋涉数百里去探望王六郎,这就是问题所在。按说好友分别,日久思念之时前去探望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许某跟王六郎甫一分别,便即刻启程,远足跋涉几百里前往招远探望,这短暂几天的分别都受不了,这个细节于情于理于事实都讲不通。

再与后文对比则更现蹊跷。后文讲许某告辞王六郎从招远回乡,好多年都没去探望王六郎,却照样能安之若素。前边是几天的分别都受不了,后面则是好多年不见都能坦然处之,这前后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单纯从小说叙事的角度看,这个讲不通的细节是《王六郎》篇的一个重大“硬伤”。但若换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处“硬伤”,却也正是故事的最精妙、闪光之处,也是《王六郎》篇成就为“隐藏叙事”经典的关键!

(二)“神需香火”的认知前提

解开这个“细节硬伤”的背后真相,需要先了解“众愿成神”的民间神灵认知。“众愿成神”(神乃众愿),意思是说众人的愿力是维系神灵之力的重要来源,古人认为,神灵离不开百姓,神灵需要百姓的祭拜与香火,也就是民间俗语所谓的“人争一口气,佛(神)争一炷香”,这样才能维系自身神力,才能更加灵验,没有了百姓的崇信与香火,“神”就丧失了神力来源而难有作为。

举《秋灯丛话》里的“妖由人兴”篇以作说明:“乡人某途行,风雨骤至,顾田畔有废石臼,蹲其内,张盖避焉。雨毕而行,村众赴田间,见雨后沟浍皆盈,独石臼无涓滴,以为神异,争建庙祀之,祈祷颇灵,香烛相属于道。一日,值祭赛期,乡人避雨者复过是村,询以故,众告之,乡人曰:‘此我张盖以避臼内也,岂区区顽石,果能为神耶。越日,庙毁于火。” [3]56 这正是阐解“众愿成神”的典型故事,原本普通的石臼,因为一场偶然事件,使得众人都以为它是神,然后它就成了神并且非常灵验了。等到后来真相大白,众人都认为它不是神了,它就不再灵验了。所以在民间传统的神灵认知里,信众和神灵的关系其实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关系,没有了百姓的崇信,神就难以立足。所以神灵最迫切需要的,乃是百姓的崇信与香火,这就是民间所奉行的“众愿成神”香火文化。明确了身为土地爷的王六郎实际上也迫切需要香火供奉,故事背后隐藏的深层秘密也就呼之欲出了。

(三)关于“策划炒作”的“隐藏叙事”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把作者精心隐藏的叙事内容加以补全,并顺序整理如下:

第一,身为土地爷的王六郎,同样迫切需要香火供奉。但他初来乍到邬镇任职土地爷,当地人对其并不熟悉,对新任土地爷的信仰有限,所以崇信者不多,香火也不旺盛。这时候争取旺盛的香火就是王六郎面临的首要任务。

第二,香火旺盛与否的关键在于当地百姓是否诚心崇奉相关神灵。所以土地爷王六郎要提升香火,就必须在当地百姓中迅速树立自身威望,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时间要求是非常紧迫的。

第三,神灵树立威望的最佳手段无疑是给百姓展示“神迹”,这是赢得大批信众的最快速最有效手段。

第四,王六郎赴任土地神职之前,就已斟酌過此一问题,并提前选定了好友许某作为自己展示神迹的助手(但王六郎应该没有告知许某自己的真实意图)。

第五,临别之时,王六郎郑重地反复叮咛许某,要求许某务必即刻启程赶往招远邬镇来拜谒自己(从原文王六郎与许某分别时的叮咛可以看出,是王六郎迫切要求许某前往招远探望,而不是许某迫切想要去招远探望)。

第六,王六郎履职邬镇土地神职以后,马上给当地群众托梦,说淄川的好友许某即将到来拜谒自己。

第七,收到托梦的邬镇本地群众,对于此梦肯定是将信将疑,会静观其变。如果许某一直不来,托梦不验,则土地爷王六郎必将因此威信扫地。

第八,好在许某争气,没过几天就百里迢迢赶来,完全印证了邬镇土地爷的托梦内容,王六郎藉此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神迹”。

第九,民众折服于土地爷托梦灵验的“神迹”,对新任土地爷王六郎由之前的不甚崇信一下子变为真心信服(从当地百姓给许某的贵重馈赠里,可见这种信服之虔诚)。

第十,当地百姓为讨好土地爷,都予许某贵重的馈赠,许某藉此迅速致富。

第十一,许某去土地庙拜谒以及告辞回家时,王六郎不失时机地以“羊角风”的形式长久现身,固然是来接见或送别许某,但更重要的目的则是想以现身进一步加强民众的信服度。

第十二,民众的真心崇奉当然会给土地爷王六郎带来大量的香火供奉,享受香火滋润的土地爷也藉此而神力倍增。

第十三,神力倍增的土地爷才能以灵验著称。所以王六郎在成为邬镇土地之初,无法以灵验著称,直到其威望完全树立起来,香火鼎盛而神力倍增以后,邬镇的土地爷才开始以灵验著称了。

(四)一次精心的“策划炒作”

这么一来“许某远行拜谒王六郎”的事件真相已然完全浮出水面,其绝不是仅仅表现人鬼情谊,这是王六郎精心蓄谋的一次“策划炒作”事件。作者构思了这一“叙事圈套”来隐藏“策划炒作”的真相,同时却也故意留下几处蛛丝马迹,以待有心读者顺藤摸瓜去发现其间隐藏的秘密。

其一,就是前文提到的,许某与王六郎甫一分手,马上就启程远行去拜谒王六郎的所谓不合常理的“细节硬伤”(现在看来,却完全在情理当中了)。

其二,从原文描述可推知,根本不是许某迫切想要去招远,而是王六郎迫切要求许某去招远。分手时,王六郎反复叮嘱许某前去招远,又是“勿惮修阻”,又是“再三叮咛”。这已明确提示许某即刻启程去招远是王六郎的迫切需求,而非许某的迫切需求,由此可知此一举动对王六郎具有极重要的意义。

其三,土地爷王六郎大费周章地托梦给百姓提示淄川许某即将到来,其中固然有托乡人照顾许某之意,但其更深层的动机实为将此事广为散播,以证自身“神迹”。

其四,土地爷王六郎以羊角风的形式现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并行进了十余里路,导致“村人亦嗟讶而返”,与许某的恋恋不舍固然是一方面,而更大的动机则是强化众人的信服之心。

从上述几处细节入手,自然就能慢慢进入、发现乃至揭开故事背后的隐藏秘密。王六郎的这次策划显然大获成功,堪称经典!通过这次策划炒作,造就了三方皆赢的格局:王六郎展示“神迹”(这个神迹其实有着很大的造假成分)而赢得了鼎盛的香火;许某借助王六郎的威望赢得馈赠而致富;邬镇民众则拥有能够保佑一方的灵验土地;三方可谓皆大欢喜。古人说“聪明正直,死而为神”。聪明尚且排在正直之前,可见阴间和阳世一样,仅仅“正直”还是远远不够,同时还要聪明智慧才行,王六郎的故事,这也让我们更深地领会了“聪明正直,死而为神”的真意!

五、《王六郎》篇是“隐藏叙事”的典范

这样一来《王六郎》篇的创作深意与隐藏秘密已然完全展示在我们面前:

其一,许某打渔时以酒祭祀河中溺鬼的奇怪行为,实为宗教里的“施食”,而许某的“施食”比起市面上广为流行的“施食”,要远为高妙,由此也可窥见许某实际上相当精明这一事实。

其二,作者无疑熟稔民间传统的鬼神认知,并将其不漏痕迹地融入到故事叙事当中,留待读者自己去发现其间的隐藏秘密。诸如“鬼寻替代”“神驾旋风”“封神”“气固形显”“因名赋气”,都严格基于传统的鬼神认知构思而成,在体现“文化真实”的同时,还挑战了读者的悟性。

其三,也是最精妙、最闪光之处,作者精心设置了“许某远行拜谒土地爷”的“叙事圈套”,其间却隐藏着一次出人意料的“策划炒作”事件真相,作者的构思之巧,精妙如斯!

正是基于上述三方面的“隱藏叙事”,《王六郎》篇的内涵得以充实与深化,其作品层次也得到了极大提升,《王六郎》篇藉此成为古代小说里隐藏叙事的典范之作!我们在看到作品里“人鬼之间的情谊”“王六郎的恻隐之心”的同时,更要关注其间的“隐藏叙事”,如此方能不负作者精心构思的良苦用心!

参考文献:

[1]纪昀.阅微草堂笔记[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

[2]南怀瑾.论语别裁[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3]王椷.秋灯丛话[M].济南:黄河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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