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父爱
2018-02-22曾祥伍
曾祥伍
15岁那年,我正读初三,父亲在一次矿难中走了,整个家立即像天塌了下来一样,母亲哭得死去活来。
母亲不知在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后,没有问我的意见,带着一个男人来到家里。第一次见面,母亲让我叫他做“爸”,我把脸扭向一边,母亲给了我一巴掌。他赶紧拉住母亲,说:“孩子不懂事,别为难他。”
我赌气跑出家门,一个人在村子旁边的田野里游荡。乡间的风吹拂着我稚嫩的脸,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忧伤和迷惘。天渐渐黑了下来,我有些害怕了。想回家吧,少年的执拗让我丢不起这个面子。正在胡思乱想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仔细一看,正是那个我不愿意叫做“爸”的人。他轻轻地说了句“回家吧”,我的眼泪不争气地下来了,好在天黑他看不见。
虽然同在一个屋里,我很少跟他说话。
当时我在县城读书,经常借口学习任务重不回家。而每当我回到家时,他总是喜欢问我学习上的一些事情。我呢?总是爱理不理的,但他并不在意。有点好吃的,总是往我碗里夹。当他知道我的成绩很好时,自豪地说:“你只管安心读书,不要担心学费。我没有什么本事,但有一身的力气,供你上大学绝对没问题。”我说:“你是我什么人啊,谁说要你的钱了。”噎得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没话找话跟我聊起来。
一个午后,我正在教室看书,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抬头一看,他出现在面前,把二十块钱递给我,我有些犹豫地接了过来。他说:“家里很好,安心学习”。我没说话。待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有同学问这是谁呀?我敷衍地说是一位亲戚。他听到了我的话,略停了停脚步,但是很快地离开了。
过了一段时间,学校准备举行运动会,要求统一穿运动服。我知道家里的困难,但我还是犹犹豫豫地跟母亲说了。当我看到母亲为难的眼神时,立即就后悔了。“没有就没有吧,没关系的。”我赶忙安慰母亲。这时,我看到他在一边不说话,闷着头在抽烟,俨然一个局外人。
可是,当我又一个周末回到家时,一套“双星”牌运动服出现在眼前,我喜不自禁地试穿起来。晚上母亲告诉我说,那是他砍了十挑柴挑进城去卖换回来的钱。我心里一动,从村里进城有近三十多里路程,每次要从山上砍了柴又挑着步行进城去卖,该是怎样的艰辛。
那天回家我禁不住嘴馋,在偷摘别人家梨时被主人撞个正着。主人的外号叫王二麻子,一脸的横肉。他说:“今天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你只要给我跪下,叫一声‘爷爷,就放你走。”我心里十分不情愿,但迫于王二麻子的凶恶,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正在这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拽起来,对着王二麻子大吼道:“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王二麻子平时虽然很凶恶,但不知怎的,此时却被他的气势压住,一时间显得不知所措。
回到家里,他的气还没消,又教训我道:“别人让你下跪你就跪?没出息!”看着他气得变了形的脸,我内心产生了强烈的震撼。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像是第一次认识我面前这个老实巴交、胆小懦弱、我不愿叫“爸”的人。
距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拼命地学习。或许紧张加上营养不足,一天我突然昏倒在教室里。当我苏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的他。见我醒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抚摸着我的头,轻声地问:“好些了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爸”。我原以为第一次叫他肯定很拗口,没想到却十分自然。他愣了一下,忙乱中应了一声。接着,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此后,我一路顺风顺水,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在城里安了家。当一切都安顿下来之后,我很想把他和母亲接到城里来住,但他总是不同意,说乡下挺好,自在。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我们刚买了房,欠着一大笔债呢!
这就是我“陌生”的父亲,他给我的爱就像冰箱里的灯,如果不打开门,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亮着的。
摘自《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