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研究史
2018-02-20万茹
万 茹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6)
江声(1721—1799年),字叔澐,号艮庭,苏州吴县人,乾嘉学派——吴派代表人物之一,对吴派的形成有着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江声以精研小学闻名,《尚书集注音疏》为其致力最多、影响最大的著作,也是吴派训诂学的代表作之一。继阎若璩、惠栋定伪《古文尚书》及伪《孔传》之后,江声搜集马融、郑玄等汉儒经说,参以《尚书大传》《五经异义》,更旁考他书,加上自己的学识见解,精研故训,以注疏《尚书》29篇,成《尚书集注音疏》12卷,又附《尚书补义》9条,《附识写尚书误字》1条,《尚书续补义》5条,《尚书集注音疏·述》《尚书集注音疏·后述》及《尚书经师系表》,此外近市居本(即《续修四库全书》本)书前还有《募刊尚书小引》1篇。江声采用其师惠栋《周易述》之例,自注自疏,有集注和音注两部分,全文以篆文书之。江声治《尚书》以小学为本,对先秦典籍、汉儒学说予以择别、融贯,并加入自己的学识观点诠释经义。个中讨论多涉及文字、音韵、训诂等,体现了较高的学术价值。《尚书集注音疏》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刊刻行世,二百多年来,清代学人对此书评价颇多,民国时期对其批评较多,当代学人对其研究不足。本文拟梳理、总结前人的研究成果,为乾嘉学派——吴派的研究提供参考。
一、清代的《尚书集注音疏》研究
清代乾嘉时期朴学兴盛,学术氛围浓厚,学友同仁常常交流、辩论。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刊刻过半,引起学界广泛关注,有段玉裁辨“鼓”字,有桂馥论“旸谷”,有徐承庆论“惪”字,有徐颋问“允征逸文”,等等。清代学人对该著作的研究,也不仅仅局限于个别字、词、条目的辨析,更重要的是对其整体的研究与评述。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一)从辑佚、辨伪、考证、故训等方面予以推崇
江声35岁师事惠栋,秉承其师尊崇汉学、以故训融汇经义的治学思想,70余岁完成50余万字的《尚书集注音疏》,得到清代学人的认可。《清儒学案》《国朝先正事略》《清续文献通考》等清代文献记载江声时,也肯定其《尚书集注音疏》在集汉儒之说,旁考他书,精研故训方面的成绩。
江声的弟子江藩在《国朝汉学师承记》中介绍了《尚书集注音疏》的体例、内容,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至本朝阎、惠两征君所著之书,乃能发其作伪之迹,剿窃之原。若刊正经文,疏明古注,则皆未之及也。先生出而集大成,岂非伏、孔、马、郑之功臣乎!”[1]江藩还引《尚书集注音疏》中辨《泰誓》非伪原文,评此为阎、惠二君之所未及。他从刊正经文、疏明古注、辨伪篇章、辑佚汉儒传注等方面对《尚书集注音疏》十分推崇。
清儒孙星衍撰写《江声传》时评说《尚书集注音疏》:“存今文二十九篇以別梅氏所上二十八篇之伪造。取《书传》所引《汤征》《泰誓》诸篇逸文,按《书》序入录。又探《说文》、经、子所引《书》古文本字,更正秦人隶书及唐开元改易古字之谬。辑郑康成残注及汉儒逸说,附以己见而为之疏,以明其说之。有本以篆写经,复三代文字之旧。凡四易稿积十余年,虽有小疵而大醇不可掩矣。”[2]这里“大醇”是孙星衍对这本书宏观评价,在辨伪、辑佚、注疏方面予以肯定,“小疵”应是《尚书集注音疏》刊刻之始的疏漏,或是江氏依《说文》改经字,但总体上孙星衍对《尚书集注音疏》的学术价值是肯定的。
清儒周中孚《郑堂读书记》云:“故艮庭取法惠氏《周易述》而作此书。原本汉儒,推阐考证,虽掇拾散佚,未能备睹专门授受之全,要其引据古义,具有根柢,以视孔氏之疏,伪《传》则相去远矣。”[3]此说肯定江声考经证史皆有根柢方面的成绩。清代学者胡元仪《北海三考》中也评价了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王鸣盛《尚书后案》、孙星衍《尚书古今文注疏》、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四家之书,其中发明郑注者,皆足资考证。”[4]
清儒冯桂芬《显志堂稿·思适斋文集》中云:“江氏艮庭专治六书,著《尚书》疏证,为小学者之首。”[5]他从小学的角度,肯定江声治《尚书》成果。清儒平步青为人称颂的文史小品《霞外捃屑》中云:“国朝今文尚书之学甚多,定宇、西莊、艮庭、渊如为最。”[6]这是对《尚书集注音疏》的总体评价,认为江声与其师惠栋、其友王鸣盛及孙星衍采《今文尚书》,为治《尚书》之最。清儒皮锡瑞《经学通论·书》认为:“江声《尙书集注音疏》疏解全经在国朝为最先,有筚路蓝缕之功。”[7]他从集注以及疏解全经的角度给予江声很高的评价。
我们认为在“辑佚、辨伪、考证、故训”方面给予《尚书集注音疏》高度肯定,是较为公允的。《古文尚书》《孔传》之伪在阎若璩、惠栋时已成定论,但是在疏解全经、融汇经义方面显然是不够全面和深入。江声以小学治经义,言必当理,义必有征,推集成之作,吸纳前人治《尚书》成果,又对学友同仁多有启发。清儒王鸣盛、段玉裁、孙星衍治《尚书》,对江声之说皆有采录,更有清代著名学者黄式三集录江、王、段、孙四家精华作《尚书启幪》,足以肯定江声治《尚书》之学术价值。
(二)从以篆文写经、依《说文》改易经文方面予以评述
清代学人在肯定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学术价值的同时,也对其有一定的批评。清儒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序》云:“江氏篆写经文,又依《说文》改字,所注《禹贡》,仅有古地名,不便学者循诵。”[8]孙星衍认为以篆文写经文,不便循诵。但也有学者对江声以篆写经十分赞赏。彭蕴章《归朴龛丛稿》评价其书云:“是书凡有大篆之字必书大篆,大篆不足,继以小篆,不独疏解精核,读是书兼可识大篆,其有功于世不浅也。”[9]这不仅仅肯定江声疏解经义精辟翔实,更认为其以篆写经有功于世。
孙星衍还委婉批评江声依《说文》改经。江声在《尚书集注音疏》中改易经字这一行为,确实被不少学者诟病。清儒段玉裁指出:“叔澐谓孔本《尚书》皆伪孔所妄增改,故凡有不同者,宁他从而不从孔。愚窃以为不然。”[10]段氏认为,伪孔作伪必然是真中掺伪,后人不应轻易改动。清儒周中孚《郑堂读书记》在肯定江声辑佚古注、考证古义的同时也批评其改易经文,未免泥古而失之。皮锡瑞在《经学通论·书》中虽然认为江声疏解全经有筚路蓝缕之功,但也批评其好以古字改经,颇信宋人所传之古《尚书》。陈澧在《东塾读书记》中批评江声采《史记》为《泰誓》经文,因《史记》多以训诂代正字,经文未必如此。清代学者夏炯也在其《夏子仲集》中批评艮庭之学,以篆代真。这些都是评江声改经字而有失。王念孙《说文解字注·序》总结了清人改经字的原因:“不明乎假借之指,则或据《说文》本字以改书传假借之字,或据《说文》引经假借之字以改经之本字,而训诂之学晦矣。”[11]
我们认为江声篆写经文,虽有泥古之嫌,但能复三代文字之旧,也有其学术价值。江声改经字,虽有其偏颇的地方,也不能一味地批评。一是因为江声依《说文》改经,也并非妄改,所有改易经字,都在注、疏中有所说明,且注明更改理据。伏生所藏《尚书》,原系古文,无所谓今文。所谓今文,是伏生因汉人不识古文,而不能通行,故用汉代通行的隶书传诵。江声力求恢复古本《尚书》,生平又服膺古文学家许慎,所以多引《说文》改易经字。江声改易经文,是一种维护自身学术信仰的尝试。二是江声改经字,也并非“不明假借”。《尚书集注音疏》中有多次提到“音同则字通”“古字多假借”之理念,说明江声是能够明假借的,但江声好以本字来代替假借字。另外,在训释词义时江声会用不同的训诂方法。譬如《尚书·尧典》“平章百姓”,条[12]835江声承袭师学,改“平”为“釆”。他认为“釆”是辨别的意思,是“辨”的古字,和经义直接相符。而“平”是“平舒”的意思,与经义不符,“平”“釆”古字形相似,“釆章百姓”是被后人误认为“平章百姓”。段玉裁、王引之认为古“平”“辨”相通,“平”就是辨别的意思,所以并非为“釆”字。我们认为两种说法于经义而言都是正确的,惠氏、江氏从字形角度解释,段氏、王氏从假借角度解释。
(三)从“尊汉抑宋”方面予以评述
江声承袭惠栋师学,尊汉是必然的。清儒陈澧不仅对江声《尚书集注音疏》改易经文有所微词,对其尊汉抑宋的思想也有所不满。《东塾读书记》说:“近儒说《尚书》,考索古籍,罕有道及蔡仲默集传者矣。然伪《孔传》不通处,《蔡传》易之甚有精富者,江艮庭集注多与之同……此皆《蔡传》精当而江氏与之同者,如为暗合,则于《蔡传》竟不寓目,轻蔑太甚矣;如览其书,取其说,而没其名則尤不可也。”[13]另一位对该方面有批评的是清代学者李慈铭,其《越缦堂读书记·尚书》以《尚书》之“五器说”开篇,认为宋儒治《尚书》也有胜于汉儒者,并批评惠栋、王鸣盛、孙星衍、江声专述郑义,而弃宋儒。其后“尚书集注音疏”条又评:“钜儒著述,皆有本原,不得以井管拘墟,轻相訾议也。”[14]
陈澧主张汉学、宋学并重,不可偏废,江声承惠栋之学尊汉抑宋,两家之学确有不同。我们认为仅凭七处江声与蔡沈注解相似之处而有上述断定,也似有所偏颇。第一,江声斥伪《孔传》恣意乱经,却因其相沿既久而“姑存之而目为衍字可也”;江声斥王肃乱经,却仍然引用王肃之说;江声晚年欲作《说文解字考证》,见段玉裁所著与己见多符合,便辍笔并将稿本送给段氏,并命其孙江沅师事段氏。按江声这样的学识人品,即使“抑宋”也不应有上述行为。第二,《尚书集注音疏》中江声的注疏都有一定体例,凡有注必定说明出处。第三,台湾学者许华峰、洪博升皆有考证,陈澧所举之七例,在蔡沈之前皆已有说。[15]另外,江声之学也并非“井管拘墟”,他精研小学,善治《尚书》,又上承惠栋师学,下传弟子江沅、江藩、顾广圻、徐颐、钮树玉等成艮庭学派,学宗汉儒,长于旁搜博引,是引领吴派的主要学术力量。
二、民国时期的《尚书集注音疏》研究
民国时期,对于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的研究明显冷寂。国学大师章太炎、梁启超褒皖贬吴,认为惠栋为首的吴派“皆陈义《尔雅》,渊乎古训是则者也”[16]184,而晥派“戴学数家,分析条理,皆密严,上溯古义,而断以已之律令,与苏州诸学殊矣”[16]185。所以他们对于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的评价并不高。
章太炎在其《訄书》中说“声为《尚书集注音疏》,萧客为《古经解钩沉》,大共笃于尊信,缀次古义,鲜下己见”[16]184。又在其《国学演讲录》中指出江声《尚书集注音疏》,于今文、古文不加分别。梁启超在其《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也评江氏裁断之识较薄。
我们认为《尚书集注音疏》中有许多地方也以“声谓”自注自疏。“声谓”即江声“陈己说于先儒之注,下必自名以识别之,不敢混淆先儒之义”[12]834。这也说明江声有自己的学识、见解,并非“鲜下己见”。即使对汉儒旧注采辑、疏解也根据经义有所选择。《尚书》文字古奥,需要小学的知识加以训释,江声精于此学,能解《尚书》难解之词义。章太炎在《章太炎讲国学》里也说:“《尚书·顾命》篇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一语,从前都没能解‘肄’字用意,到清代江艮庭始说明多一肄字,乃直写当时病人垂危舌本强大的口吻。”[17]当代学者钱宗武《〈尚书〉诠释研究》 一书在研究《〈周书〉被动句“在”字语法标记》时,也受江声释《周书·酒诰》中“庶群自酒,腥闻在上”的启发。江声将“腥闻在上”解释为“臭胜闻于上”,即将“在”解释为“于”,表示被动。同时,江声在《周书·多士》中对“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撩”的训释,也证明了“在”表示被动。这对确定“在”字表示被动句语法标记来说,很有意义。所以,从《尚书集注音疏》训释词义方面看,江声之学识也并非“浅薄”。另外,古文学家章太炎评江声“古、今文不分”,也带有明显的门户之见。我们认为,古文、今文虽然治学方法不一样,但同样是训释经义,江声能够根据经义而兼采两家之学,更为客观与合理。
民国时期,对江声《尚书集注音疏》评价较为客观的是刘师培。他在《左盦外集·近代汉语变迁论》中论述说:“即惠氏之治《易》,江氏之治《尚书》,虽信古过深,曲为之原,谓传注之言,坚确不易。然融汇全经,各申义指,异乎补苴掇拾者之所为,律以江、戴之书,则彼此二派均以徵实为指归。”[18]刘师培指出江声治《尚书》不同于简单收集古注古义,而是有自己的选择与见解,如此才能融汇全经。刘师培正抓住了江声治《尚书》的重点。我们也认为不是所有学者都有能力对辑佚、训诂内容有所抉择,选择本身体现了作者的学术倾向与志趣,再加上自己的学识、见解融汇经义,更具有学术价值。譬如《尚书·周书·君奭》中有“无耐往來,兹迪彝敎,文王蔑德降于国人”[19]条,“蔑”字,郑玄注解释为“小”,江声认为郑注不妥,故参考孔晁注,将“蔑”字解释为“精微”,就是精妙的意思。后人对“蔑”的意思,争议很大,有训为“美”,有训为“无”,但“小”肯定是不妥的,所以江声说“不用郑注”,这也能够证明,江声的辑佚与训诂是有选择的,也有自己的学术观点。
三、20世纪80年代以降的《尚书集注音疏》研究
乾嘉学派之吴派,是小学史上极为重要的一个学术流派。但清代学人多评其好古、泥古,至近人章太炎、梁启超褒皖贬吴,吴派研究鲜有人问津。这种沉寂的局面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被打破。但是,即使这样的打破,也仅仅集中在其领军人物惠栋的关注上,对其他学者的研究还是很少。所以,目前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并没有得到系统、完整的整理。当代学人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江声《尚书集注音疏》概述性的介绍
20世纪80年代日本学者宇野哲人在《中国近世儒学史》中有提及江声《尚书集注音疏》,仅仅是寥寥数语简单的介绍性概述内容,并没有深入性的评述。新世纪初,史振卿的博士论文《清代尚书学若干问题研究》对《尚书集注音疏》的内容也是概述性介绍,同时也整理部分清儒评价,说明其在改字、引《蔡传》不注明、《禹贡》篇仅释地名等问题,肯定其在疏解全经方面的价值,指出王、段、孙诸家治《尚书》对江氏颇有取资。在研究乾嘉学术群体时,对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特别关注的应数王应宪的《清代吴派学术研究》。该书专辟章节从《尚书集注音疏》的著述志趣与体例内容、学术特点、学术影响三个方面论述。特别是“学术特点”这一部分尤为精湛,他指出《尚书集注音疏》有四个学术特点:一是考辨东晋《古文尚书》之伪,介绍江声在辨伪内容、分篇、作者方面的成果,并肯定江声将伪《古文尚书》与伪《孔传》区别对待的学术理念。二是改易、增补《尚书》经文,这里肯定江声精研小学,但认为经文有疑,“存疑”是可行的,“改经”则过于冒险。三是指出江声引用采纳学术界成果,江氏之说或于当世学者有所承受。四是指出江声治《尚书》兼采今古之说,分述两家源流。王应宪是比较系统的阐述《尚书集注音疏》的学者,但其论述还是属于概论性的,并没有细化研究。
(二)对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版本、异文的研究
古典文献学家王欣夫在其《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中对《尚书集注音疏》评价很高。他说:“古籍之以篆书锓木者,始于明代,余所见有正德十五年熊宇刊《楚辞》,嘉靖中陈凤梧刊六经,尤为汉以前书。至宗室高唐王岱翁刊《阳春白雪》,复附正书释文,则好奇而反涉于陋矣。清康熙中张召奉勅刊篆,文六经、四书,雕印精好,突过前人。但皆疏于学问,不守家法,不明通假,未免多乖误。至艮庭先生手篆所著《尚书集注音疏》出,即论版本,亦可称空前绝后之作矣。”[20]这段评述对江声之说不仅仅在版本方面,在学问、家法、文字通假方面都给予了肯定。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尚书集注音疏》版本的问题。我们所熟悉的《尚书集注音疏》的版本有两种,一种是我们常用的《皇清经解》(册6),据清道光九年(1829)广东学海堂刊,咸丰十一年(1861) 补刊本影印,是楷体本;一种是《续修四库全书·经部·书类》(册44),据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近市居刻本影印,也就是篆文本。但是王欣夫在其《蛾術轩箧存善本书录》中提到还另有一种“印刷稍差,书品略窄”的篆文印本,其内容曾对近市居本错误之处进行改正。我们在台湾学者许华峰《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的版本与异文》一文中,找到答案,这种“印刷稍差、书品略窄”的版本是日本名古屋大学图书馆藏另一种近市居藏版。许华峰对比了三个版本的《尚书集注音疏》,并梳理出《皇清经解》本的异文与错误,特别指出《皇清经解》本有12处文字,因句子之中出现相同文句,整理者不慎跳接而漏失成段文字的情形。这对方便以后学者研究《皇清经解》本《尚书集注音疏》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
(三)对江声《尚书集注音疏》集成、辨伪问题的研究
也是在20世纪80年代,蒋善国的《尚书综述》评江声《尚书集注音疏》使“《古文尚书》学焕然重光”,并且他认为江声是第一个将《弃稷》与《益稷》篇目分辨最清楚的人。新世纪,佟大群的博士论文《清代文献辨伪学研究》指出《尚书集注音疏》两大贡献在于推出集成之作、重视辨伪之说,特别强调江声从篇章、内容、引文方面辨《泰誓》非伪作,足成一家之言,值得学界关注。
(四)关于江声、王鸣盛、孙星衍治《尚书》的对比研究
继阎若璩、惠栋定伪《古文尚书》及伪《孔传》之后,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开集成之作,王鸣盛《尚书后案》、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对江氏之说都有采录,王氏、段氏、孙氏均有学者整理研究,只是江氏研究鲜有人问津。台湾学者洪博升的博士论文《江声与王鸣盛〈尚书〉学之比较研究》以研究学术史、思想史之方式为基础,深入探讨其两家《尚书》著作之内容差异,挖掘二家考证文字背后之价值,析论其特色,思想与考证并进,首次较为完整的呈现江、王治《尚书》之貌,就研究江、王之学,乃至吴派学术,甚为重要。特别是文章指出江声治《尚书》并非一味“泥古”,其搜集汉儒之说有自己的判断与选择。关于江、王、孙三家治《尚书》的对比研究,学者焦桂美也有尝试,其论文《〈尚书今古文注疏〉的诠释动因、体例与方法》肯定江声、王鸣盛、段玉裁的研究为孙星衍作新疏提供了可资凭藉的丰厚成果,但是在诠释方面不如孙氏全面、精当。
四、结语
综上所述,清代、民国及20世纪80年代以降学界对江声《尚书集注音疏》研究的概况可以简要梳理如下:
第一,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在辑佚、辨伪、考证、故训等方面,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虽然清代至当代对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在辑佚、辨伪、考证、故训方面都有肯定,但均属于概述性质的阐述,其洋洋50万余字的注疏材料并没有得到整理,江声以小学治经的精髓还有很大的挖掘空间,文字方面如江声的古今字、俗字、假借字研究,训诂方面如其内容、方法、特色研究,都有待进一步整理和挖掘。
第二,江声《尚书集注音疏》以篆写经、改易经文、尊汉抑宋方面的问题需要一分为二来看待。江声以篆文写经,在文字研究上有其价值,不能而全盘否定。从清代至民国江声依《说文》改经,确实被学人诟病,但江声并非妄改经文,有其理据与缘由。我们认为改经并不是唯一恢复真本《尚书》的办法,但这至少是一种学术性的尝试。江声尊汉抑宋,是其学派的治学思路,清代学者的批评有其合理性,但是有一点值得注意,江声的“尊汉”并非泥古,是有选择的。
第三,江声《尚书集注音疏》以融汇经义为核心的治学理念,应有进一步的挖掘。从清代至当代,批评江声“好古、泥古”、古今文不分等,大都没有注意到江声治《尚书》是以“融汇经义”为核心的。江声好古,却是有选择的辑佚汉注,汉儒之说有不合经义的,也会摒弃,而自注自疏;江声并非不分古、今文,而是兼采两家合理的部分,以此更好的解释经义。江声以融汇经义为核心的治学理念贯穿在《尚书集注音疏》的注疏之中,有待进一步研究。
第四,江声《尚书集注音疏》与王鸣盛、段玉裁、孙星衍治《尚书》比较研究尚不足。江声《尚书集注音疏》是成清代《尚书》专门之学的关键,上承阎若璩、惠栋之学,下启王鸣盛、段玉裁、孙星衍的《尚书》研究。清代、民国学人对四家之学虽有概述性阐述,但无深入整理研究。台湾学者洪博升对江声、王鸣盛治《尚书》进行比较,发现江声治《尚书》在吴派内部是有其特点的,对研究江声之学有着重要启示。但是,其他方面比如训诂、校勘的比较研究等还有待进一步展开。
综上所言,江声《尚书集注音疏》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也值得我们继续研究,为冷寂多时的乾嘉学派之吴派研究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