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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生态批判理论研究述评
——以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为研究视角

2018-02-19

学术探索 2018年8期
关键词:中心主义资本主义观点

杨 方

(天津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87)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对我国生态文明建设问题做了全面阐述,肯定了过去五年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成效,指出未来生态环境保护任重道远,要加快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把“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作为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方略重要组成部分。报告以最大篇幅论述了生态文明理念和建设实践问题,赋予生态文明以民生意蕴,标志着我们党对生态文明的认识深入到新阶段。生态批判理论正是在党和政府高度重视生态文明建设的背景下逐渐受到了国内学界的关注,学者们纷纷从各自研究视角重启生态批判理论的研究。

生态批判理论是在国外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过程中拓展出的一个新的研究主题。宏观上来讲,生态批判理论是在全球生态危机问题出现及加剧的背景下,为寻找生态危机根源及对策,改善人类生存环境,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各个学科从生态学的角度对当前社会经济形态、政治制度、文化价值理念、科学技术、消费方式等一系列与生态有关联的人类社会的诸多领域进行理论和实践上的批判,并在批判的基础上试图找到解决生态危机的途径。比如,文学生态批判理论、马克思主义生态批判理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生态批判理论、有机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批判理论、空间生态批判理论、女性主义生态批判理论等。微观来讲,或者说从当前研究现状来讲,生态批判理论主要指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一个独特研究视角。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传承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创立了其独特的生态批判思想。本文所论述的是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范畴来讲的生态批判理论。目前为止,绝大部分的生态批判理论也都是从这个角度来研究的。

国外生态批判理论可溯及法兰克福学派,其理论成果丰富。马尔库塞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是这一思潮的鼻祖。通过知网检索,国内第一篇有关生态批判的文章《生态环境危机诸原因的伦理学批判》发表于1991年第 3 期的《道德与文明》杂志,作者刘湘溶是从伦理学的角度对生态危机进行生态批判的。但当时的生态批判理论并没有引起学界的关注。我国生态批判理论成为一个研究方向是从2000年左右开始的,王雨辰著作《生态批判与绿色乌托邦: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郭剑仁著作《生态地批判——福斯特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研究》的相继出版开启了我国生态批判理论研究路径。近几年生态批判理论研究逐渐形成一股新的热潮,主要代表人物有王雨辰、郭剑仁、张云飞、郑湘萍、康瑞华、解保军、李济广等学者,研究角度也逐渐丰富,形成了不同的研究分支。

一、宏观生态批判理论研究

宏观生态批判理论研究是指对生态批判的概念、对象、内容、特点、本质、缺陷、意义、发展方向等基本范畴进行论述并阐述其研究规律的研究活动。目前宏观生态批判理论的基本范畴研究还处在起步阶段,学术界还没有形成比较有影响的研究成果。

(一)关于对生态批判内涵的理解

科学界定生态批判的内涵是当前理论界深化生态批判研究的前提和基础。关于“什么是生态批判”的问题,现在学术界没有形成普遍公认的定义。

首先,关于生态批判是否包含生态重建的思想。持肯定态度的观点认为生态批判不是为了批判而批判,最终的目标是要落实到生态重建上,代表人物有郑湘萍、胡绪明。持否定态度的观点认为,生态批判思想主要集中于批判的特定内涵,不必然包含重建思想,代表人物有吴燕、初丹等。其次,关于生态批判的批判对象。第一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的批判对象是资本主义社会或资本主义制度。典型代表人物是王雨辰、穆艳杰。第二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除了对资本主义进行生态学批判外也包含其他方面的批判,如马克思主义存在的自然理论空场、传统社会主义生态失衡问题等。典型代表人物是郑湘萍。最后,关于如何理解生态批判的本质和特点。第一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本质上是对资本现代性的批判。持这种观点的有王雨辰、胡绪明。第二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是资本主义总体性批判的新阶段。陈食霖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产生,应视为由经济批判、政治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到生态批判,最终形成总体性批判,标志着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领域进一步得到拓展。[1]第三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理论是一种中介理论。陈伟指出以批判理论作为一个理论中介来对接生态哲学与主流哲学,是生态哲学融入主流哲学或主流哲学生态化的一条合理进路。本身作为传统哲学一个领域的批判理论就获得了其理论中介地位的有效性。[2]

(二)关于生态批判理论存在缺陷的分析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生态批判研究不可避免地显示出一些固有的缺陷。相关学者对生态批判理论存在的缺陷进行了分析,综合起来代表性的观点主要集中在如下四个方面。第一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理论往往夸大了生态问题的危害性,抬高生态理论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地位,忽略了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整体性。持这一观点的有郑湘萍、林孟涛。第二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理论忽视了唯物主义理论方法的运用。林孟涛、陈开晟指出事实上生态论与唯物主义相互关联,其生态思想并不在唯物主义学说之外,而是唯物主义贯注着生态意蕴。[3]第三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理论缺乏通往生态型社会的具体可行的现实路径。如郑湘萍的观点。林孟涛、陈开晟也指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不能满足于对生态主义的理论批判,而必须在问题的建设性层面上有更多作为。[3]第四种观点认为生态批判理论的某些观点偏离了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轨道,如在价值论、自然资源稀缺原因、生产与消费关系等问题上的偏离。蒋南平指出这种偏离尤其表现在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批判主张。[4]郑湘萍也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批判有失客观和公正。

(三)关于生态批判理论的实践意义与理论潜力的评判

学者们在其生态批判理论的论述中评价了生态批判的意义和生态批判理论的未来发展潜力。余维海从美国共产党主体视角论述了生态批判在意识形态引领方面所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他指出生态批判成了美共新时期开展政治斗争、扩大影响力的强大武器,积极参与环保斗争又是团结工人阶级、建立人民统一战线的有效手段。必须承认,生态批判开启了美共斗争的新领域。[5]刘晓芳认为生态批判理论是生态社会主义在理论上趋于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其全部理论的核心和立足点。生态社会主义生态批判理论的意义在于为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增添了新维度,为坚定社会主义信念提供了国际支持,为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提供了启迪。[6]

二、生态批判理论专题研究

根据生态批判理论的问题域和生态批判的主要内容可以把生态批判理论研究专题具体划分为以下几个方面,相关学者对这些专题进行了深入分析。

(一) 关于生态危机根源的探寻

刘湘溶在1991年就对生态环境危机的原因进行了生态学批判。他认为引起环境危机的原因极其复杂,应从认识根源、文化根源、社会根源三个方面做出伦理学批判。[7]近些年我国学者对生态危机根源的研究愈加深入,主要观点可总结为两类。第一类观点认为生态危机根源于资本主义制度,生态批判的具体指向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私有制、资本、资本逻辑、资本积累等。绝大多数的学者持这种观点,如刘顺、葛续华、余斌、王云霞。第二类观点论述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在生态危机根源问题上提出的不同观点。李咏梅、仇竹妮、薛勇民指出莱斯把“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作为生态危机的深层根源。赵志强指出阿格尔认为异化消费是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

(二)关于资本的分析与批判

生态批判理论在探寻生态危机产生的原因时大都会追踪到资本与生态关系问题,大多数学者对资本持批判的态度,因此资本批判成为生态批判理论不可或缺的主题。对资本的批判可划分为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强调对资本本质的批判,指出资本是生态危机的源头或罪魁祸首,具体分析了资本破坏生态环境的逻辑、原因及过程。刘顺指出资本空间化所致的经济全球化造成了生态危机的全球蔓延。资本固有的“任性”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形塑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自然界。于帆从剩余价值批判的角度挖掘了资本积累成为生态危机根源的深层原因是交换价值所起的作用。持类似观点的还有梁巍、毛勒堂。第二种观点强调的是对资本的辩证批判,支持这一主张的学者更加辩证地看待资本的历史作用,强调了在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中国要充分利用资本的优势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这种观点对资本持乐观的态度,认为我们完全有可能很好地驾驭资本及资本逻辑,如庄友刚、任平的观点。

(三)关于生态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

关于生态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争论由来已久,20世纪80年代西方环境伦理学传入中国后,我国学术界也掀起了一场生态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大论争。到目前为止,双方仍各执一词。马克思主义是不是属于人类中心主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不是坚持人类中心主义,生态中心主义的理论困境在哪里,针对这些焦点问题生态批判理论也展开了论述,主要观点总结为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早在2005年孙道进指出20世纪初生态中心主义研究中存在着一个理论错误,即“生态学与伦理学同质”,就是“伦理学等于生态学”或“生态学等于伦理学”,这个逻辑抹杀了生态学与伦理学的学科界限,混淆了自然科学与哲学的本质区别,具有很强的独断论色彩。[8]这一观点对当时生态学与生态伦理学的学科划分与发展提出了现实要求。其次,大多数学者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反对生态中心主义的基本主张,而坚持弱化的人类中心主义观点。李涛指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强调自然存在的价值来源于人类实践活动的赋予,只有通过人类的建构,自然才能获得现实意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坚持的这种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集体的、长期的人类中心主义。[9]郑湘萍认为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深受生态中心主义影响,从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格伦德曼和佩珀率先提出重返人类中心主义立场,认为人类在检讨自身对自然界态度的同时不应该放弃“人类尺度”。人类中心主义方法比生态中心主义方法具有更多合理性。[10]再次,一些学者对“马克思是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者”的观点进行了批判。李富君认为长期以来马克思在生态问题上饱受误解和非议。一些西方学者往往依据他们对马克思的自然观念、“控制自然”概念以及马克思与启蒙主义关系的理解,把马克思看作是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者。但事实是,马克思不仅不是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者,而且他还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对立,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11]最后,一些学者对生态中心主义的实质和困境原因进行了分析。隋治森指出非人类中心论在实质上并没有走出人类中心论,二者争执的实质属于思维方式之争,非人类中心论试图强化的只是人在环境保护中的责任意识。[12]杨世宏则认为自然中心主义面临诸多理论困境的根源是以排斥实践为特征的本体论的荒野自然观。

(四)关于生态帝国主义的揭露和批判

生态帝国主义理论是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所未曾涉及的内容。1994年,美国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福斯特最早提出生态帝国主义命题。近些年生态帝国主义批判成为生态批判理论不可或缺的重要论题。

首先,近些年生态帝国主义的内涵和表现形式与早期生态帝国主义相比已发生了新变化。郇庆治指出“生态帝国主义”的意涵比以往更为宽泛,它并非只是基于超强军事与经济实力的国际环境治理秩序与交往中的帝国式“肆意妄为”或 “唯我独尊”,还是同时包含着政策议题设定、理论话语阐释、经济技术路径供给等层面的国际生态霸权性或排斥性话语、制度与力量。就后一个层面而言,“生态帝国主义”并非只是一种孤立的话语体系,也不仅仅是一种实体化的制度构架,更不只是一种观念性的力量,而是它们之间复杂的有机性化合重组。[13]刘顺认为生态帝国主义隐含两重逻辑。一方面是指生态层面的殖民主义,资本组织包括各种跨国公司利用经济技术优势,“合法性”地占有欠发达国家的自然资源。另一方面是指政治经济层面的殖民主义,垄断资本利用国际上业已存在的政治经济不平等地位,按照丛林交换法则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掠夺式地开发欠发达国家的自然资源以攫取超额利润。[14]其次,生态帝国主义的实质是一种新殖民主义。张剑认为生态殖民主义是生态帝国主义的必然产物,生态帝国主义是殖民主义在生态问题上的集中体现。郑湘萍、田启波指出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看来,生态殖民主义式的掠夺同16、17 世纪的贩卖黑奴以及 19、20 世纪对落后国家的商品输出和资本输出的掠夺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时青昊指出当代生态帝国主义是早期生态殖民主义的升级版本。

(五)关于消费主义的生态批判

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视野中,消费主义的盛行是引起资本主义生态环境恶化的一个直接原因,论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消费主义进行了生态学批判,代表性观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种视角从消费主义与当代生态危机的密切关联角度对消费主义进行生态学批判。徐琴指出消费主义是以资本为原则的生产方式在特定历史阶段上的产物,是构成生态危机的必然环节。谢京京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在继承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关于消费主义批判的传统和成果基础上,把消费问题纳入生态批判视野。于帆指出异化消费维持着资本主义的扩大再生产,最终造成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无限性与自然资源条件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最终造成了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15]第二种视角从消费主义产生的原因角度对消费主义进行生态学批判。张剑论述了本·阿格尔的观点,指出劳动中缺乏自我表达的自由与意图,就会使人逐渐变得越来越柔弱并依附于消费行为。李红梅分析了炫耀性消费的生成机理。炫耀性消费把对自由的追求变成对自由购买商品的追求,给消费者带来了某种虚假自由与平等。第三种视角从消费主义的危害角度对消费主义进行生态学批判。张剑指出阿格尔认为这种过度消费驱动了过度生产,从而不仅在生态的角度上是破坏性的、浪费的,而且对于人本身的心理与精神而言也是有害的,因为它并不能真正补偿人们因异化劳动而遭到的不幸。[16]李红梅指出炫耀性消费所推动的生产给地球生物圈施加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与压力。[17]雷定安指出消费主义的负面影响表现在加快地球资源的消耗、破坏全球的生态平衡、恶化人类生存环境、背离消费的根本目的等。第四种视角从消费和幸福的关系角度对消费主义进行了生态学批判。金小燕指出消费主义将消费看作是获得个人幸福的同义词,实质上是商品被赋予了超越使用价值的幸福观念,而只有生态消费才回归了消费和幸福的统一性。

(六)关于技术的生态批判

18世纪启蒙运动以来,科学技术在人类发展史上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自20世纪中叶开始,科学技术的负面效应日渐凸显,对技术前途问题的争论演变为对技术的批判。而在反思生态环境惨遭破坏的原因时,人们再次将责任归咎到科学技术本身。马尔库塞技术理性批判理论认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导致了对自然奴役的扩大。西方环境保护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把全球性生态危机的主要原因归结为科学技术和工业化。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强调,现代社会的生态危机并非科学技术本身造成的,而是人类使用科学技术的错误方式造成的,不能离开社会的生产关系和社会的政治制度来谈论科学技术的所谓“原罪”。对技术和生态关系的分析是当前学术界研究较多的一个问题,相关学者从不同角度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综合起来,代表性的观点主要集中在如下四个方面。

第一,技术理性是把双刃剑,技术理性批判是批判技术理性的片面发展,而不是对技术理性的简单否定。第二,学者们普遍提出了在批判工业技术观的基础上构建生态技术观。徐奉臻、郑湘萍等指出了工业技术观的偏颇与缺陷,实现技术的生态转换、构建生态技术观是中国新型现代化的现实需要。第三,仅仅通过科学技术的进步来解决生态问题在资本主义国家是不可能实现的。谢保军指出资本主义国家的科学技术已经“意识形态化”,“意识形态化”了的生态技术是不可能拯救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郑湘萍指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技术批判始终与制度批判、价值批判紧密联系在一起。第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从生态视角来批判和反思技术功用的相关理论存在一些失误。如郑湘萍指出高兹把技术作为划分不同社会制度的唯一标准是一种简单而片面的技术决定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关于只有小规模的技术才能消除大规模技术生产所引发的生态危机的观点以及“软技术”的设想等带有技术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

(七)其他生态批判主题研究

近些年生态批判理论的研究主题不断扩大和创新,除了以上传统论题外,一些专家学者开辟了新的研究主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开辟了异化劳动的生态哲学批判。李敏指出异化劳动割裂了人与自然的天然联系,使劳动走向人的对立面。异化劳动使更多数量的高熵能流进生态系统,解构了生态整体。[18]第二,开辟了增长主义生态批判。李济广指出所谓增长主义就是片面、过度追求经济增长的倾向,把经济增长本身作为目标,片面追求GDP的增长。增长主义使社会付出过多的生态成本,耗费、占用和浪费过多的生态财富,威胁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孕育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加剧社会不公和生态不公。第三,开辟了生态价值批判主题。张翔堂指出生态价值批判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生态学视域中确立的一种价值批判,是将人的价值与生态价值、生态批判与价值批判有机结合起来的对生态问题做出某种价值评价的认识论范畴内的思维评判活动。第四,开辟了经济主义发展观的生态批判。蒋南平谨慎指出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看来,经济主义发展观把物质财富作为人类发展的最高目标,而较少关注人的本质需求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内在联系,结果造成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以及人的异化。资本主义企图通过经济主义的手段在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框架内消除生态危机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生态批判理论的人物研究

近几年,学术界在研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思想基础上开始关注他们的生态批判思想,越来越多学者对国外思想家的生态批判思想进行分析评述,这些思想家包括福斯特、莱斯、奥康纳、本顿、阿格尔、高兹、佩珀、岩佐茂、科威尔、克沃尔、柏克特等。

(一)关于福斯特的生态批判理论

在生态批判理论人物研究中,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的生态批判思想研究成果是最丰富的。相关学者引介福斯特的生态批判思想,代表性观点主要集中在如下四个方面。

第一,福斯特对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本质进行了全面批判,把实现生态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主义社会作为目标,建构了他的以批判与重建为特征的思想体系。赵卯生、杨晓芳指出福斯特正是通过揭示自然资本化的困境和技术良性改进的谎言完成其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张乐民认为福斯特从经济、政治、文化和技术维度对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本质进行了全面批判,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克服全球生态危机困境的路径选择。第二,福斯特斥责以往生态学家外在嫁接生态学和马克思的思想,认为在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思想传统中内在地蕴含着生态思想,创造性地挖掘和建构了“马克思的物质变换裂缝理论”。郭剑仁、赵卯生指出福斯特重新解释了唯物主义并重构马克思主义自然观,在马克思的思想中对我们今天关于生态的讨论的最直接贡献就是马克思的物质变换裂缝理论。第三,福斯特对发达国家向不发达国家实施生态殖民主义的行径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陈永森、朱武雄指出福斯特借用了“生物文化圈”“新陈代谢裂缝”“生态债务”等概念来说明生态掠夺也是帝国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资本主义一开始就具有生态帝国主义的特征,并在历史上造成了世界范围的新陈代谢断裂。在资本主义框架内,在存在生态帝国主义的条件下,生态问题不可能得到解决的。[19]王云霞、杨小华也论述了这一观点。第四,福斯特生态批判理论存在局限性及理论的不彻底性。李本洲指出福斯特生态批判的局限性在于他过分单一演绎马克思生态学批判维度,不仅直接导致其对马克思思想支离破碎的曲解,弱化马克思思想的批判向度,甚至一度背离了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人的解放和自然复活在存在论层面的统一。福斯特虽然找到了生态危机的根源,但在克服生态危机、解决人对自然异化等关键问题上显示出其理论的不彻底性。

(二)关于威廉·莱斯的生态批判理论

莱斯是加拿大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主要代表人物,其生态批判理论以独特的视角开辟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领域。学术界关于莱斯的生态批判理论研究的主要观点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莱斯的生态批判理论实际上是围绕着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探究和论述,其生态批判理论的逻辑进路和价值旨趣是通过“控制自然”“服从自然”和“解放自然”三个层次渐次展开。李咏梅指出莱斯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点在于“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批判。第二,莱斯生态批判理论主要包括意识形态批判、技术理性批判和社会制度批判三个重要部分。段毅才从这三个方面对莱斯的生态批判理论做整体性研究。第三,莱斯资本主义生态批判理论具有局限性。姜霁青指出尽管莱斯强调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的必然产物,但还是把控制自然的观念当作最深层根源。这就过分抬高了观念的社会功能,从而最终把解决生态危机的落脚点归结到道德教化上,使他的解决方案变成了乌托邦空想。可以看出,莱斯之所以最后走向道德的说教,就因为他在生态危机的根源问题上颠倒了主次。[20]

(三)关于詹姆斯·奥康纳的生态批判理论

美国学者詹姆斯·奥康纳被称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旗手”,学者们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论述了他的生态批判思想。

第一,奥康纳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的双重矛盾,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推进到生产力、生产关系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何畏指出,奥康纳贯彻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创造性地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双重矛盾必然造成经济危机以及奇特的危机依赖性,从理论层面拒斥了“生态资本主义”之不可能性。张耀天认为奥康纳运用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理论将传统的资本主义的经济批判引向了当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批判。第二,奥康纳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存在“理论空场”,通过重构历史唯物主义建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陈食霖指出《自然的理由》比较系统地反映了奥康纳的“重构”历史唯物主义、建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思路。[1]张耀天、田红霞也认为以自然和文化的因素重构历史唯物主义是奥康纳“生态学社会主义”的理论基石。第三,奥康纳生态批判思想存在的理论局限。詹晓非从哲学的角度论述了奥康纳生态批判思想存在三个方面的理论局限:一是无视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也存在自然生产力思想;二是将第二重矛盾地位和作用过分夸大;三是生态学社会主义构想方面的不现实性。[21]张耀天、田红霞认为奥康纳低估了马克思理论蕴涵的丰富生态意蕴,却夸大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生态危机因素。

(四)关于本顿、阿格尔、高兹、佩珀的生态批判思想

以下学者从各自研究角度对本顿、阿格尔、高兹、佩珀的生态批判思想分别进行了研究,主要观点概括为如下四个方面。

第一,王青论述了泰德·本顿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批判与建构,他指出本顿的生态批判和绿色建构是存在明显问题的。本顿的理论缺乏辩证性与历史性,出现了混同使用自然主义与唯物主义的倾向。这种“自然主义”的唯物主义是在割裂自然与社会的基础上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片面解读,从根本上偏离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本真含义。[22]第二,赵志强论述了本·阿格尔的生态批判思想,阿格尔从重建马克思危机理论出发对资本主义生态危机展开了有力批判,指出异化消费是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他认为要消除生态危机的途径就是进行“期望破灭的辩证法”的社会变革,只有无情地粉碎人们对资产阶级商品永远丰富的期望,重建生态社会主义,才能走向绿色解放之路。[23]第三,温晓春认为高兹延续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不仅对资本主义生态危机、异化消费、贫困、科技等现实问题展开全面批判,而且对资本主义的教育与医疗进行了具体批判。他认为教育是资本运动的同谋,资本主义的教育实现了对人的基本自治能力的破坏和削弱。高兹还把当代医疗作为实现资本主义生产循环过程的一种工业来批判。[24]冯旺舟指出高兹认为苏联的社会主义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苏联模式的失败并不等于社会主义的失败,而恰恰是苏联背叛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结果。第四,关雁春认为佩珀的思想建立在对当代资本主义和传统社会主义全面反思的基础上,他不同于以往生态社会主义者的独特之处在于对生态运动中的各种“绿”色理论的批判包含许多理论上的创新。

(五)关于岩佐茂、乔尔·科威尔、克沃尔、柏克特的生态批判思想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的生态批判理论的共同之处是对资本主义进行生态批判,其理论各有特点,相关学者重点阐述了他们各自的标志性观点。

第一,日本学者岩佐茂提出了最具实用性和可操作性的经济与环境协调并存的策略方案。王圣祯认为岩佐茂环境思想属于现实主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其核心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实现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统一。环境问题的实质是经济问题,是人类的经济活动造成了环境破坏,所以,保护环境的根本之策在于探寻不破坏环境的经济活动方式。[25]第二,美国生态社会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乔尔·科威尔对传统社会主义展开生态批判。鲁长安、张欢指出乔尔·科威尔认为“实际存在的社会主义”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它会陷入同样的生态灾难。科威尔对传统社会主义的生态批判使我们深刻认识到建设生态文明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应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建设生态文明。[26]第三,英国学者德里·克沃尔是欧洲新一代生态社会主义的主要代表,他援用马克思的资本—生产理论,对生态改良主义思想进行了批判。余维海、万冬冬等指出克沃尔揭示了资本是自然的最大敌人,为了消除资本所带来的生态危机,必须解构资本的扩张逻辑,建立一个超越资本的生态健全的社会。李志江、解成慧认为他的理论过分强调公有制对生态文明建设的作用,忽视了资本的积极意义,走上了另一个极端。第四,美国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学者保罗·柏克特揭示了“劳动价值论”的生态批判意蕴。孙晓艳、李爱华论述了柏克特的马克思主义自然观,他指出历史唯物主义内含“生态批判”思想,捍卫了马克思的生态思想。[27]

四、总结及未来研究展望

通过总结国内生态批判研究的大致情况,结合自己的研究,笔者认为有必要深化对宏观生态批判理论的理解,未来生态批判理论研究要注重研究四个方面的问题。

(一)对宏观生态批判理论的理解

1.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特征是生态批判马克思主义具有批判性的特征

哲学的本质即是批判。批判的哲学思想萌芽于苏格拉底的“产婆术”、产生于笛卡尔的普遍怀疑论、发展为康德的哲学理论批判,直到马克思阐述了实践批判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始终保持了批判的、革命的品质。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也始终坚持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精神,形成了其独特的生态批判视域。李世书在其文章中讲道:“生态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对当代生态运动来说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意义不在于其理论本身而在于它的批判精神和它的方法论。”[28]而这种批判精神具体体现为生态批判。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特征是生态批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是基于发达国家背景下的批判性理论,对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非生态性乃至反生态性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并提出了一个与当代资本主义对立的未来社会设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主要代表人物的理论共性是对资本主义进行生态学批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把传统马克思主义意义上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转变成一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生态学批判。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其他马克思主义派别的本质区别在于对自然采取了严肃的批判态度,第一次把自然、生态作为核心问题纳入马克思主义理论系统之中。因此,无论从共性还是个性的角度来分析,生态批判都成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特征。

2.关于生态批判本质的认识

当前学术界对生态批判本质的探讨多是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视角进行的,前面总结了三种观点。但从广义来讲,生态批判本质不应只限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视角,生态批判本质上除了包含对资本现代性的批判,也应包含对社会主义生态问题的批判,不仅是资本主义总体性批判的新阶段,还应是传统社会主义批判的新领域,是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重要思想基础。生态批判不仅是一种中介理论,更应该成为一种独立的理论。

3.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晚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异同

蒋南平提出了早期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比晚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存在更加明显的缺陷。这就涉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分期的问题。学术界多数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但也有将时间上溯到50、60年代,产生的时间有分歧,分期自然也不会一致。由于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的问题有不同的观点,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生态社会主义的关系有不同的认识,所以对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划分的理解也会有所不同。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涵盖了从20世纪50、60年代到90年代的不同阶段的发展历程。学术界普遍认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大致可分为三个历史阶段。一种观点认为:第一代以20世纪70年代的鲁道夫·巴罗和亚当·沙夫为代表,第二代以20世纪80年代的威廉·莱斯、本·阿格尔和安德列·高兹以及苏联的一些学者为代表,第三代以20世纪90年代乔治·拉比卡、瑞尼尔·格伦德曼、大卫·佩珀等欧洲学者和左翼社会活动家为代表。另一种观点认为:第一个时期是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的形成时期,主要代表人物有法兰克福学派的赫伯特·马尔库塞;第二个时期是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的体系化时期,主要代表人物有本·阿格尔、威廉·莱斯和安德列·高兹等;第三个时期是20世纪90年代的普及时期,主要代表人物有詹姆斯·奥康纳、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戴维·佩珀、乔纳森·休斯等。学术界也有人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总的来说,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中晚期的划分和代表人物没有多大分歧,但对早期的时间划分和代表人物的观点不同。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作为一个思想流派既有共性又有个性,每一阶段每个代表人物的观点都有自己鲜明的特色。笼统地来讲,早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更多强调生态中心主义观点,批判控制自然的思想,往往走向了反工业化的生态浪漫主义。他们还把马克思的生产力理论同生态学对立起来,极大地误解了马克思,把生态问题归于工业技术和经济的增长,把批判的矛头指向科学技术体系本身。而晚期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瑞尼尔·格伦德曼率先提出了重返人类中心主义的口号,认为马克思关于人类改造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观点是正确的。格伦德曼、佩珀都认为环境退化的根本原因不在于人类对自然的“控制”,而是资本主义制度对待自然的特殊方式,马克思关于人类控制自然的观点可为人们指出解决生态问题的思路,因而不应放弃人类尺度,而要坚持以人类整体利益为价值尺度。

4.理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现实主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区分

王圣祯认为岩佐茂环境思想属于现实主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这就涉及理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与现实主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划分问题。之所以这样区分主要是看其理论有没有实用性和可操作性的策略方案。而马克思主义所坚持的“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理论本性又提醒我们去思考这种区分合不合理,哪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流派更倾向于理论形态,哪些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更倾向于现实形态?这些问题需要我们在进一步的研究中去逐一解决。

(二)社会主义社会中如何对待资本、如何对待资本逻辑批判

对于资本与生态的关系目前有两种不同观点。一种是坚定地批判资本、批判资本逻辑。这种观点一是来源于马克思的资本批判思想,另外来源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资本生态批判思想。另一种是辩证地对待资本。这种观点一是来源于马克思的资本逻辑二重性思想,另外来源于新的时代条件下对资本的实践需要。因此,这两种观点,前一种更倾向于从理论的角度批判,后一种更倾向于从现实的角度思考。这两种观点都认为资本和资本逻辑是现代环境危机和生态灾难的深层根由。持第二种观点的学者虽都承认资本的“文明面”,但对资本的认知和态度也各有特点。毛勒堂认为资本逻辑是一个社会历史范畴,生态文明与资本逻辑之间充满辩证张力关系。任平认为,工业文明为主导的新全球化时代与大工业资本为主导的旧全球化时代不同,资本逻辑无疑曾经是反生态的,资本疯狂逐利曾经是造就生态破坏的主要原因。然而,当今资本创新表现为一种生态资本主义。绿色资本主义不仅完全可能,而且已开始成为全球现实。环境保护与生态主义,都是自觉资本主义创新逻辑的必然出场形态。这就是说当今资本创新逻辑在实践上要代替或者说是超越资本逻辑。刘顺则强调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背景下,在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境遇中资本客观地存在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多层次资本市场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动能支撑。而第一种观点坚持认为我们对资本应采取一种更加审慎的态度,今天人类所面临的种种困境都与资本脱不了干系,今天的中国虽不能排斥资本,但我们要防范资本逻辑对生态的消极作用。

这一系列创新观点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思考:绿色资本主义是可能的吗?当代市场经济中如何驾驭资本逻辑?中国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如何利用资本?如何处理好资本与生态的关系?这些问题需要我们在今后的研究中深入思考。除此之外,当前生态帝国主义新表现批判研究、传统社会主义的生态批判研究都应成为今后生态批判理论的研究重点。

总之,从目前看,我们还很难说生态批判理论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在学科性质、逻辑起点、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理论体系方面都还有待进一步探索。但不管怎样,正如陈伟指出“作为沟通生态哲学与传统哲学中介的‘批判理论’可以显示出巨大的理论潜力”,[2]未来生态批判理论研究必会结出更加丰硕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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