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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与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

2018-02-18李翔

红广角 2018年6期
关键词:东南亚

【摘 要】抗战前夕,中共香港党组织即动员港澳同胞和惠州籍人士组建回乡服务团。惠州、广州沦陷后,东南亚惠籍华侨响应抗日号召,组建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下文简称东团),接纳香港惠籍青年回乡组织于服务团中。在国共摩擦的背景下,国民党东江地方政府拉拢未果后,借博罗队事件,于1940年夏解散东团,与此同时,以武力“围剿”曾生和王作尧两部,力图消除中共在东江地区的武装力量和外围团体。在中共东江党组织领导下,东团队员转入曾生和王作尧部。东团既是中共与海外侨胞和港澳同胞合作抗战的产物,也是中共在广东发展党员和建立武装部队的外围组织。东团的组建和取缔,推动着曾王两部建军路线的转向,为中共华南建党建军提供了经验与教训。

【关键词】中共;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华南抗战;曾生王作尧部队;东南亚

【中图分类号】K264;D23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570-(2018)06-0013-08

从晚清开始,中国政府逐步将海外华侨纳入行政管理系统当中,马来亚是海外华人的居住地之一。①香港、澳门虽已被租借,但港澳同胞并未放弃对国家命运的关心。在国内阶级矛盾尖锐时,香港、马来亚等成为中国革命人士的聚集地。这种借助海外华人和港澳同胞的革命传统,先由国民党人,后由共产党人保持了下去,香港、马来亚等地因此成为中国革命运动的重要支撑点。

华北事变后,民族危机加深。自1935年起,中共香港党组织即动员港澳同胞、暂居香港的内地人员回国服务。惠州不仅毗邻香港,且在马来亚的惠籍侨胞众多。七七事变后,香港党组织成立惠阳青年回乡救亡工作团。1938年10月中下旬,惠州、广州等地相继沦陷。港澳同胞、东南亚侨胞纷纷成立救乡会。其中,南洋惠侨救乡会是惠籍华侨为抗日救乡而组织的具有统一战线性质的抗日团体,其背后推动力量不是陈嘉庚为首的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而是由马来亚共产党创立,并由马来亚共产党直接领导的半公开的群众组织马华抗敌后援会。②

在多种政治力量的激荡下,南洋惠侨救乡会和中共香港党组织合作成立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下文简称东团)。东团把1937年由中共香港党组织组建的惠籍青年回乡服务团纳入进来,成为中共在惠州地区建党建军的新生外围力量,而南洋惠侨救乡会则成为曾生、王作尧两支中共武装力量重要的财力来源地。③正因为此,在拉拢无效的情况下,在战时国共第一次摩擦斗争中,东团成为国民党对付华南中共党组织、华南中共部队的突破口。

东团成员和学界研究人员对东团的成立经过、人员、性质、解散过程等,已有相当多的叙述材料和研究文字,①但对如下几个问题却很少涉及:共产党人(包括马来亚共产党和中共)与东团的真实关系如何?东团与曾生、王作尧两部的建军有何关联?研究东团,对于了解中共在东南亚和香港的活动,探寻中共领导的抗日团体和南方军队的生存法则、建军路线的调整,拓宽东江纵队的研究领域及广东地方抗战史研究范畴,均不无帮助。

一、共产党人与东团的组建

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与惠州籍马来亚华侨、马来亚共产党、中共香港党组织密切相关。马来亚是由华人、马来人、印度人共同组成的一个多民族、多文化、多宗教的多元社会,长期遭受英国的殖民统治,族群关系与政治生态相当复杂。

马来亚共产主义运动最早始于1920年代初期。在马林等共产国际工作人员的推动下,共产主义思想传入此地,一批思想先进的知识分子和觉悟工人开始在马来亚建立共产主义小组。②1925年,省港大罢工期间,为了把侨居在南洋群岛的中国工人和各界群众组织发动起来,支援国内革命斗争,中共选派一些党员去南洋做工运工作。③大革命失败后,不少中共党员或受组织派遣,或因避难而到马来亚等东南亚各地。1930年4月,根据共产国际东方局指示,马来亚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成立,④中共党人居主导地位。⑤九一八事变后,马共积极利用华侨群众中掀起的反日救国情感,建立起抗日组织马来亚反帝大同盟。⑥

1935年,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中共华侨工作得到恢复。同年6月,在中共香港党组织领导下,香港海员成立余闲乐社,活动范围扩展到东南亚、欧洲、澳洲等地。1936年10月,新加坡文化界协会、文化作家协会、学生联合会、工人联合会及店员联合会发起召开星洲华侨各界抗日救国联合会筹备大会,讨论成立新加坡、马来亚华侨抗日救国的联合组织,开展抗日救国运动。会后,经过4个多月的筹备,1937年2月11日,星洲华侨各界抗日救国联合会得以组建,8月改称马来亚华侨各界抗敌后援会。马来亚抗敌后援会是抗日战争期间新马华侨社会中最强大最活跃的抗日救亡团体,是马来亚共产党领导下的华侨抗日救亡统一战线组织。其目的在于联合全马一切赞同抗日的华侨与华侨团体,组成抗日救亡统一战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使全马华侨“任何一滴的力量都能汇归到抗敌后援的工作”上,“使中华民族能早日得到独立解放”。①

七七事变后,东南亚华侨和港澳同胞为支援祖国抗战,组织起更多的抗日救亡团体。就在马来亚抗敌后援会成立的同月,1937年8月,在中共香港市委和海委领导下,以香港惠阳青年会的名义,成立香港惠阳青年回乡救亡工作团。共产党人严尚民出任团长,成员主要是受中共影响的爱国青年。“他们进行宣传、发动和组织群众,开展统战工作,举办军事干部訓练班,为组织人民抗日武装,开展抗日武装斗争作准备。”②“救亡工作团一开始,就把着眼点放在搞武装。”③

抗日既要依靠爱国民众,更要借助武装力量。为统一领导东南亚华侨和港澳同胞的抗日活动,吸纳新党员,组建华南抗日部队,中共中央1937年底派廖承志和潘汉年到香港,设立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办事处成立后,活动很快辐射到东南亚,一些左派文化人士到马来亚、印尼和菲律宾等地宣传中共主张,号召华侨支援祖国抗战。在马来亚抗敌后援会里,既有中共党人,也有马来亚共产党员。据抗敌后援会负责人回忆:“1938年1月,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成立,我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们经常听到上级领导传达廖承志同志对马来西亚华侨抗日救亡运动的意见。” ④

马共成员多来自中国,他们心中的祖国是中国而非马来亚,看到中国遭受侵略,爱国情感顷刻转化为支援中国抗战的动力。1938年4月,马共中央主张建立包括各民族、党派、阶层的马来亚人民统一战线。7月30日,为贯彻上述指示精神,马来亚抗敌后援会在《南洋商报》上发表宣言,呼吁“抗日高于一切”,“全马同胞根据蒋委员长的指导,以及中国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公布的抗战救国大纲,合力统一救国信仰、救国组织和救国行动。”⑤

香港这边,惠阳青年回乡救亡工作团7月争取到驻军支持,利用部队营地和军官举办惠阳沿海青年武装干部训练班。救亡工作团动员了150多名爱国青年参加训练。叶锋、黄国伟等同志到训练班成立临时党支部,领导训练工作。他们在训练班秘密培养和发展党员,培养军事干部。惠阳青年回乡工作团为后来成立曾生等领导的惠宝人民抗日游击队,开展敌后抗日游击战争打下了基础。⑥

抗战初期,国共比较密切的合作有力推动了东南亚各地华侨的抗日救国活动。1938年10月12日,日军在大亚湾登陆。仅十余天时间,东江下游各县和广州地区相继沦陷。10月中旬,严尚民回香港汇报工作,要求迅速组织大批救亡工作人员,回乡广泛发动群众,开展敌后游击战争。10月24日,曾生在香港受党的委派,率工作组回老家惠阳县坪山组织抗日武装。此前,王作尧受广州党组织的委派,回到家乡东莞筹划军事斗争。⑦曾生、王作尧从受组织派遣进行军事活动的那一天起,就借助鲜明的本土特色,掩护“党的旗帜”。①

与此同时,得知国破家亡的消息后,新加坡惠州会馆在马来亚抗敌后援会的推动下,发出召开南洋惠侨代表大会,共商救乡大计的倡议。10月26日,新加坡惠州华侨在惠州会馆召集紧急大会,讨论救乡计划。大会决定通电反对汪精卫和平谈话,拥护国民政府抗战到底,筹款救乡,推选戴子良、黄适安、彭振鹏、魏一鸣四人为出席马来亚各埠惠州会馆代表大会的代表。10月30日,在马来亚雪兰莪州首府吉隆坡成立南洋英、荷两属惠州同侨救乡委员会,推举爱国侨领黄伯才(吉隆坡惠州会馆总理)为主席,戴子良(新加坡惠州会馆主席)、孙荣光(槟城惠州会馆主席)为副主席,官文森、黄适安(即何友逖)、钟醇生等41人为委员。

黄适安1925年曾加入中共,钟醇生也参加过大革命,两人虽然是华侨身份,但与中共都有历史渊源。救乡会宗旨是募集义款,救济惠州受难同胞,并“与香港惠属团体商议组织青年回乡开展抗日救亡工作,成立‘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②会后第二天,南洋惠侨救乡会通电国民政府及国民参政会,吁请抗战到底,扶植民众运动。③英属的雪兰莪、森美兰、马六甲、新加坡、霹雳、彭享、怡保、槟榔屿、荷属的棉兰等地也纷纷成立南洋惠侨救乡会分会。南洋惠侨救乡会组建后,把分布在南洋英、荷两属各地的10多万惠侨组织起来,形成了惠侨联合抗日救乡的集体力量。

惠州同侨救乡委员会不少成员来自马来亚抗敌后援会,而抗敌后援会是马共领导的救亡团体,马共又与中共关系密切。为把救乡活动落到实处,11月1日,南洋惠侨救乡会推选黄适安、钟醇生等人为代表,回东江调查灾情,开展施赈工作。此时,香港惠阳青年回乡救亡工作团第三批六七十人,由刘宣带队,准备回惠阳坪山一带活动。随后,香港惠阳青年会和余闲乐社又组织了两批青年回乡开展救亡工作。11月21日,由黄适安带领的南洋惠侨救乡会代表团从新加坡到达香港。代表团抵港后即与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取得联系。

12月1曰,惠侨救乡会代表团受到廖承志、叶挺、连贯、何香凝的接见。④叶挺此时离开新四军南下惠州家乡,被国民党第四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余汉谋委任为东路总指挥部副指挥,负责统管东江一带各方面的武装力量。⑤叶挺在香港正设法动员转移到港九一带的国共两党的官兵返回东江,⑥开展对日游击战争。叶挺虽然脱党,但依然听从党的吩咐。自被余汉谋委任为东江游击队伍负责人后,叶挺积极性非常高,到香港后即和惠州籍的廖承志等人商量如何吸收党员,发展武装力量。

12月2日,在叶挺老家惠阳县淡水附近的周田村成立惠宝人民抗日游击总队。有澳洲华侨身份的曾生出任总队长,周伯鸣任政治委员,郑普(郑天保)任副总队长兼参谋长。12月7日,惠宝人民抗日游击总队在民众抗日武装配合下,收复淡水,成立惠阳县第二区行政委员会。香港惠阳青年会代表团负责人严尚民当选为区长兼救亡工作团团长,刘宣任副团长。

广东抗战爆发时,全省没有中共武装,中共党组织的力量非常薄弱。抗战初期,广东国共合作虽有一定进展,但统一战线以国民党为中心。自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后,蒋介石非常提防中共在南方尤其是广东扩大组织,重新拉起队伍。在这种情况下,吸收党员、建立武装力量,除了和国民党广东地方势力搞好关系,不重点依靠东南亚华侨和港澳同胞,也无其他路可走。因此,南洋惠侨救乡会代表团和同是惠州籍贯的廖承志、叶挺见面后,廖承志即把香港青年回乡服务团开展救亡宣传组织工作,开办武装干部训练班,组织武装自卫队,与东江抗日游击队配合行动之事,告诉了代表团。双方进行了商谈,谈话的内容涉及:如何在香港成立南洋惠侨救乡会驻香港施赈办事处,如何发展游击队,如何建立难民垦殖区,如何建立人民政权,如何发动华侨青年回乡服务团协助游击队开展宣传工作,如何鼓舞华侨捐款接济新四军及曾生王作尧两部等战略战术问题。①

1938年12月中旬,在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和中共东南特委的推动与支持下,南洋惠侨救乡总会和香港惠阳青年会、余闲乐社和海陆丰同乡会在办事处开會。会议决定为了更好地发动、组织和统一指挥南洋和香港的爱国青年回乡参加抗日救亡工作,将以前惠阳青年会、海陆丰同乡会和余闲乐社已经派回家乡工作的服务团,统一改编为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确定以“动员东江民众协助正规军及游击队向日寇作战,并拯救伤兵难民及辅导民众组织各种救亡团体”为宗旨。东团由南洋惠侨救乡会及上述三个团体选派代表11人组成总团部委员会,在香港设立东团总团部办事处,负责与南洋惠侨救乡会联系,动员组织爱国青年回乡参加抗战,保证团员的物资供应。12月下旬,据东团总团部办事处统计:香港惠阳青年会一年来组织回乡救亡工作团有五批团员,共238人;海陆丰同乡会组织的回乡救亡工作团有两批团员,共82人,分配东江各地从事宣传、组织民众武装和拯救伤兵难民等工作。

1939年1月,黄伯才与戴子良、孙荣光等侨领到香港,同廖承志和叶挺共同商议,正式决定由南洋惠侨救乡总会和旅港的中共团体香港惠阳青年会、香港余闲乐社、香港海陆丰同乡会组织的回乡救亡工作团为基础,共同组织成立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②由南洋惠侨救乡总会统一指挥。1月中旬,在惠阳县淡水成立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团长叶锋、副团长刘宣(两人均为惠阳人,中共党员)。东团由500多名爱国华侨青年组成,到东江地区的海丰、陆丰、紫金、和平、连平、龙川、河源、博罗、增城、龙门、惠阳、东莞、宝安、惠州等14个县市,积极开展救济难民和抗日救亡工作。③

1939年2月25日,在吉隆坡惠州会馆召开南洋各埠惠州同侨第二次代表大会。大会听取了回乡代表团的工作汇报,为更好地支持祖国抗战,大会决定:第一,发动第二期募捐,把捐款的40%献给新四军,40%献给曾生王作尧部,20%作惠属难民的救济费;第二,动员爱国青年参加东团,回国参加抗战;第三,加强宣传工作,出版东团的定期刊物《东江》和《惠报》。大会要求各分会开展大规模的宣传运动,动员侨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救国救乡贡献力量。

在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鼓舞下,马来亚相继成立了由侨领官文森出资、以王春红为队长的文森队,由侨领黄伯才与张郁才出资、以黄志强为队长的两才队,以黄炜然为队长的吉隆坡队,还有加影队、士毛月队等。3月12日,南洋惠僑救乡总会主席黄伯才根据该会第二次代表大会决议,致电国民政府国防部、广东省政府,吁请实行抗战建国纲领,严惩汉奸,肃清污劣,开放民众运动,巩固抗战基础,争取民族解放的最后胜利。到6月份,仅半年多的时间,东团陆续建立7个分团、5个队。

总之,东团自成立起,即与共产党人的发动不可分割。东团成员中既有马来亚共产党员,如惠阳籍华侨、两才队队长黄志强,也有中共党人。流亡东南亚的中共党人根据中共广东地区党组织的部署,以华侨身份返回香港和广东等地,在服务团中担任要职。如在东团任秘书长的林务农、南洋惠侨救乡总会常委兼回国考察代表的钟贻谋(钟醇生)等。 ①

二、东团与曾王两部

在中共历史上,广东是建党、建军和开展工农运动、武装斗争比较早的地区之一。国共第一次合作破裂后,到1934年秋,作为中共广东党组织省一级的领导机关停止了活动。直到1935年一二九运动,广州、香港等地成立了一批进步团体,涌现和锻炼了一批优秀分子,为广东中共党组织的恢复重建打下了良好的群众基础。1936年9月,香港成立了中共南方临时工作委员会。在南临委领导下,广东各地党的组织活动迅速恢复。1937年9月,中共中央派张文彬到广东整顿和加强以广东为主的南方中共党组织。南方党组织的恢复与重建,既是东团活动的推动力量,更是曾生、王作尧两部建军的领导机关。

1938年4月,南委撤销,中共广东省委成立,直接由长江局(1939年1月转归南方局)领导。8月,广东省委召开第三次执委扩大会议。会议根据广东抗日形势的发展,制定了党的建设、军事工作、宣传工作、群众运动等工作方针,强调要把建立和掌握民众抗日武装的工作放在第一位。同月,省委军委书记尹林平、组织部部长李大林在广州召开广州外围几个县的军事工作会议,研究如何建立和掌握民众抗日武装问题。军事工作会议决定:各地党组织要以建立和掌握地方民众自卫队的工作为中心,利用各种合法形式组织民众抗日武装;党员参加国民党当局组织的各种自卫队,积极推动国民党当局进行民众抗日武装的军事训练。9月,张文彬在参加中共中央六届六中全会期间,请求党中央派军事干部加强广东军事工作。党中央陆续调派了李振亚、梁鸿钧、卢伟良、谢斌、谢立全等来广东加强党的军事工作。

1938年10月,东江下游各县及广州相继沦陷。在此前后,中共广东省委及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负责人廖承志,根据中央关于要在日军占领区开辟抗日游击区的指示,派一批共产党员到东莞、宝安、惠阳、增城等地组织抗日武装。1939年初,经与东江国民党当局谈判达成协议,曾生、王作尧两支武装分别改番号为国民革命军第4战区第3纵队新编大队和第4纵队直辖第2大队。1939年1月,中共广东省委召开第四次执委扩大会议,会议根据中央指示,确定广东地区党组织要动员和组织群众,开展敌后游击战争,加强统一战线工作,在长期抗战中发展力量,使党逐步成为在华南地区最后战胜敌人的决定因素。会议提出各级党组织要学习领导战争,全党学习军事,党员军事化的口号。

中共在广东的建军非常不易。曾生、王作尧两部,与中共抗战时期在华北、华中的建军方式明显不同。在华北、华中,中共依托各部正规军,迅速挺近沦陷区,武装力量以惊人的滚雪球般的速度扩充增大。但在华南,国民党广东地方势力粤军系统实力强大,日本侵略军在广东的统治,主要是广州为中心的珠三角邻近地区,以及京九线两侧。全省多数地方由国民党掌控,政权相当稳固。中共抗战前在广东的最后武装力量是古大存部,至抗战前夕,已经不成建制,无法依靠。1938年12月间,新四军军长叶挺在宝安建立了东江游击总指挥部,很快拉起了一支队伍。但是,蒋介石虽然允许中共党组织在广东活动,却坚决不许华南出现另一支“新四军”。在蒋的施压下,余汉谋不得不撤销东江游击总指挥部,逼迫叶挺离开广东。①至此,中共在广东要建立起一支军队,除了依靠国民党,看国民党的脸色行事,已经别无他法。

基于国共力量明显不对称的现实,国共合作之初,中共广东党组织不能不以国民党为中心,也不能不在统一战线中居于被支配的地位。但是,中共中央又希望广东的党在抗战最后成为战胜敌人的决定因素。目标与现实有相当大的落差,这决定了抗战前期,中共广东党组织只能在合法的旗帜下吸纳新党员,并以组建地方抗日武装力量的名义,实则建立起自己领导的抗日军队。

在这样的形势指引下,根据中共中央和广东省委指示的精神,基于斗争策略上的需要,中共在东江敌后建立的抗日武装,不公开使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名义,而以爱国青年和海外侨胞、港澳同胞自发组织的群众抗日武装的面目出现,争取国民革命军的合法番号,以利部队的生存和发展。至1939年底,曾、王两支游击队共发展到700余人。

曾王两部的规模,和中共武装在华北、华中不能相提并论。也正因为此,华南党组织希望加快两部的发展。此前在广东,中共发挥主导作用的两大群团组织“抗先”和“青抗”早已暴露政治色彩,②曾、王两部难从“抗先”和“青抗”中补充人员。更重要的是,“抗先”和“青抗”这样的群团组织,自身财力都要依仗他人,自然没有办法补贴抗日军队。

曾王两部建军初期,是以地方群众武装的形式出现的,无固定军费和粮饷,经济极端困难。部队的经济来源,除依靠当地群众,自筹伙食费之外,主要来自港澳同胞和海外华侨的支持和援助。仅1939年初,海外华侨寄给宋庆龄转交给曾生领导的惠宝人民抗日游击总队的款项,一次就达港币20万元。以后还多次捐款援助,并捐赠被服、军鞋、药品等物资。1940年以前,曾生、王作尧领导的两支抗日武装的被服、军鞋、药物等,大部分是靠华侨和港澳同胞的捐款解决的。仅南洋惠侨救乡总会组织回国抗战的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就为曾王两部带回了华侨捐助的衣物、药品数十担,自行车十多辆,照相机、油印机、收音机等重要器材一批。③

马来亚惠州华侨回国后,大部分参加了曾生等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小部分以东团名义,在东江各地开展抗日救亡工作。④東团成立后,在中共领导下,活动范围遍及惠阳、博罗、东莞、宝安、增城、龙门、河源、龙川、和平、连平、紫金、海丰、陆丰13个县和惠州市。东团深入东江各地宣传、发动和组织群众,为中共在东江地区建立抗日武装,开展敌后抗日游击战争,打下良好基础。到1940年初,仅东团各团队组织起来的群众就达1万人以上。

正是因为东团的迅速壮大,引起了国民党的猜忌。1939年冬至1940年春,第一次反共高潮直卷东江。广东国民党当局一方面取缔东团,消灭东江地区中共控制的救亡团体;一方面企图消灭曾王两部,瓦解东江地区中共武装力量。1940年3月,曾王两部东移海陆丰,部队很快从800人减至100多人,军事上完全陷于被动。在这严峻关头,6月初,廖承志从香港转来中共中央书记处5月8日的电报。电报要求:曾王两部必须大胆坚持敌后抗日游击战,同时不怕摩擦,才能生存发展;曾王两部决不可在我后方停留,不向敌人进攻;向我后方行动的政策,在政治上是绝对错误的,军事上也必归失败。

党中央的及时指示,挽救了曾王两部,指明了斗争的方向。1940年8月,曾王两部返回东宝惠一带。9月,上下坪会议决定抛弃国民党原来给的新编大队和第二大队的番号,改称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游击队不再受国民党的任何限制和约束,独立自主地解决经济和武器的供给,放手扩大部队,独立自主地开展敌后抗日游击战争和建立抗日根据地,成立民主政权,旗帜鲜明地以人民抗日军队的面目出现在东江。至此,东江中共及其武装因东团被取缔、曾王两部遭到严重损失而造成的困难局面,很快得到缓解。

结语

抗战初期,面对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国共对立局面有所缓和。中共利用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在国统区大力开展群众运动,组建民众团体,尤其是面向青年的各类抗日救亡团体。在华南,中共领导的抗日团体日益增多。碍于国共合作的大背景及刚退守粤北,立足未稳,国民党广东地方当局对这些抗日团体采取羁縻政策,保持容忍和克制。

当东团等抗日团体发展壮大,威胁国民党的统治,触动国民党政权安身立命的根基时,就会被国民党找各种借口加以取缔。1940年3月,即在国民党围追堵截曾生、王作尧两部前夕,共约14个县的群众团体被解散,解散群众在12000人左右。①

概括而言,国民党一方面重视与需要青年,一方面又害怕青年“进步”和“赤化”,以致不能包办与统制。因此,国民党在广东的青年政策表现为领导青年、组织青年,同时又表现为包办青运、限制青运,防止青年组织发展壮大,不为己用。对于不能掌控的青年组织,国民党采取以“组织对组织”“宣传对宣传”,以登记审查等行政手段,甚至采取侦察、监视、收买、威迫、利诱、暗杀、上层拉拢、下层压迫等特务手段。②

从东团等被取缔的民众团体的数量和规模来看,中共运动民众和组织民众团体的能力和手段非国民党可比。民众运动的掌控、抗日团体的管理需要政党重视民众工作,需要政党强大的动员能力和有效的动员机制,贴近群众,深入基层,理解民众的需求和意愿,从而制定与之相适应的政策。然而,战时的国民党并没有在这些方面下苦功夫。国民党始终未能建立一个具有严密渗透性和强大内聚力的党机器,国民党政权的支撑力量不是党员和党组织,而是军人和武力。疲软的党机器、过度迷恋武力、轻视民众宣传政策,使得国民党政府难以满足民众的意愿和需求。国民党强行解散东团等抗日团体,不但不能抢夺群众运动的领导权,反而显示出国民党社会组织和动员能力的软弱。

抗战时期,中共调整方针和政策,高举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旗帜,团结社会各阶层人士,以民族利益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中共满足民众保家卫国、团结抗战的诉求,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在东江地区,中共团结海外华侨人士,与之协同抗战,共同抵御日本侵略者。中共在东江与东团等海外华侨组织合作抗敌是党的统一战线理论的具体实践,它使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内涵更为深刻。

(李翔,历史学博士,楚天学者特聘教授,南方科技大学思政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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