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抖音”无法自拔的优等生

蔓菁

2018年8月下旬，抖音平台上出现了“我妈妈死了，能否给我一个赞”的直播短片，并且有多名未成年孩子模仿。在各方面的压力下，尽管抖音推出了防沉迷系统等措施，但其易上瘾、内容低俗、有安全隐患、影响孩子认知这“四宗罪”，再次被摆上台面。而关于青少年玩抖音成瘾的问题，再度引发关注。姗姗就是个沉迷抖音的少女，因为迷恋抖音给她带来的满足感、成就感，她变得极为厌学，和父母一度发生激烈冲突，并休学在家……

优等生沉迷抖音，逃课、绝食，父母束手无策

2018年5月的一天，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士来到咨询室求助。坐定后，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讲述了女儿沉迷抖音休学在家的经过。

中年女士姓林，她和丈夫育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还不到两岁。有了小女儿后，丈夫让林女士专心在家照顾两个孩子。也许是花在小女儿身上的心思太多，让林女士没想到的是，上初中的大女儿姗姗出了问题。

林女士说，小女儿出生前，姗姗挺让他们放心的，成绩一直很好。2016年9月，姗姗升入一所重点初中，初一时还在班里名列前茅，没想到，初二上学期刚开始就出了问题。

2017年11月的一天，姗姗下午放学回到家，情绪很不好。林女士问了她几句，她没有回应。小女儿晚上爱哭闹，林女士也没顾上姗姗。

接下来的几天，姗姗情绪仍然低迷。林女士坐不住了，便给她的班主任打电话了解情况。班主任说，姗姗期中考试数学考得很差，课下也没有改错，数学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批评了她，并让她写检讨，可能姗姗对此有了情绪。班主任让林女士劝导一下孩子。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林女士和姗姗谈了一次心。这次谈话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没多久，班主任给她打电话，说姗姗在班里表现大不如前，同学关系紧张，数学作业要么故意不交，要么写得一塌糊涂，希望林女士耐心做一下姗姗的思想工作。

听老师说了女儿的情况后，林女士郑重地和姗姗沟通了一次。面对妈妈严肃的面孔，姗姗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以后好好培养妹妹吧，别指望我给你们争光了，我真的不想上学了！”本来想好好训斥姗姗一顿，没想到她的表态吓坏了林女士。她收起严肃的面孔，好声好气地安抚姗姗。在林女士连哄带劝下，姗姗每天照常去上学，只是成绩一直下滑，期末考试成绩也不理想。

2018年春节期间，林女士忙里忙外，没有顾得上姗姗。姗姗每天躲到房间里，林女士拉她去看电影，她都不愿去，说还有作业没做完。其实，林女士知道，姗姗之所以变得这么“宅”，是因为有电脑、手机陪伴。当时她觉得反正是假期，女儿在家里自娱自乐也不错。

开学前的一天，林女士让姗姗收拾一下书本文具，做好开学的准备。谁知姗姗却说，她不想上学了。林女士斥责道：“小小年纪不上学，谁养活你？”没想到姗姗不以为然地说：“我可以在抖音上卖字，每天能收入100多块钱呢，我能养活自己！”姗姗的话让林女士大为吃惊，她听说过抖音，但从没下载过这个软件。她认为抖音是年轻人玩的，没想到一个寒假女儿竟然迷上了抖音，而且到了不想上学的地步。

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林女士把姗姗迷恋抖音不想上学的事告诉了丈夫。丈夫跟姗姗讲道理，让她放下手机，把心用在学习上，没想到姗姗已经油盐不进。林女士的丈夫愤怒到了极点，把姗姗的手機狠狠摔在地上。随后，林女士把家里的网也给断掉了。

虽然姗姗又去上学，但她逃起了课，还执意要退学。林女士不同意，姗姗竟绝食3天，水米不进。最终，林女士不得不妥协，给姗姗办理了休学手续。休学在家，姗姗仍然沉迷于抖音所营造的世界中，与现实生活脱节。林女士天天生活在焦虑之中，她觉得这样下去，女儿就废了，于是向心理专家求助。

沉迷抖音失去社交能力，与现实社会脱节

对于姗姗这样的孩子，我接触过不少，我请林女士第二天带姗姗过来，我要和她聊一聊。

第二天上午9点，林女士带着姗姗如约而至。姗姗长得很秀气，穿着也很时尚，看人时眯着眼睛。我笑着向她打招呼，她却神情呆滞。我第二次向她发问时，她才反应过来，“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为了更好地和姗姗沟通，我让林女士回避一下。林女士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看到妈妈走了，姗姗神情有些局促。我故意对她说：“姗姗，妈妈带你到伯伯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伯伯，如果你能让我妈妈每天给我时间玩抖音，我就接受你的治疗！”没想到，姗姗倒也直接，开门见山地跟我谈起了条件。

“你能告诉伯伯，你是怎样喜欢上抖音的吗？抖音给了你怎样的感受？伯伯了解情况后，才可以和你妈妈沟通，能不能让你玩抖音，每天玩多长时间的抖音。”对于姗姗开出的条件，我也亮出自己的条件。

“伯伯，你不知道，抖音不仅好玩，而且还能实现个人价值！”提起抖音，姗姗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与刚才的她判若两人。有意思的是，她竟然用“实现个人价值”这样的话来表述对抖音的认识。“哦，抖音能实现个人价值，这很有趣，能讲讲吗？”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姗姗，认真地说。

提到抖音，姗姗兴致大增，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来：“伯伯，我玩抖音可不是为了猎奇，而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才干。抖音上有个开放的自我展示平台，每个人都可以录制15秒的视频来展示自己，很多人录一些标新立异的视频来博眼球，赚取点击量。我不屑于那样的展示，我只是在抖音上展示自己的才艺。我发布的视频，主要是字体的特效制作。”

看我听得很用心，姗姗又眉飞色舞地讲起来：“我的特效字体放到平台上，很快就受到网友的关注，点赞和留言也越来越多。还有人私信我，想买我做的字体，有的还要拜我为师呢！伯伯，你不知道，我一套特效字体能卖100块钱呢！我做的字体，即便有违规词语，抖音后台也查不出来。”

“真不简单！不过听你妈妈说，自从你玩上抖音后，连学也没心情上了，你觉得这样好吗？”我夸赞了一句，接着又抛出了我的问题。“我的字体一套能卖100块钱，我能保证自己每月的日常开支，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上学？”姗姗理直气壮地说。

“你这个年龄还是多学些知识，想玩转网络得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才行啊！现在你连高中都没读，以后怎么能适应快速发展的网络时代？”我点拨姗姗。

“伯伯，其实我也在不断学习。我们玩抖音的人，除了满足感和成就感，心里还一直有种危机感和竞争的焦虑。抖音这个圈子是有竞争的，如果我发视频的频率减缓了，新鲜度降低，看视频的人就会变少。因此，我必须时刻在抖音上保持高频次的曝光率，才会有更多人关注，才能获得别人的认可。”对于我的质疑，姗姗振振有词，而且说得头头是道。

“你这样连学也不上，天天抱着手机玩抖音，知道爸爸妈妈的心情吗？”我试探性地问道。“为了不让我玩抖音，他们啥招都用了，他们越是管我，我越是逆反，我觉得世界上只有抖音才是我真正的朋友，老师、同学都不可信，爸爸妈妈只会用他们的家长身份压我，我不愿和他们打交道！”

姗姗的回答让我意识道：这个女孩在现实生活中缺乏自信，不能主动和他人交流，已经沉迷于抖音所营造的世界，与现实生活脱节。

系统治疗助女孩脱瘾，亲情和爱助其重返校园

与姗姗详细交流后，我让她出去玩一会儿，并把她妈妈请回房间。林女士目光里满是期待。我给她详细谈了我的看法：从目前情况来看，姗姗确实沉迷于抖音带来的自我满足之中。抖音在设计上确实有吸引人的地方，对于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成就感、自控力较差的青少年而言，更有吸引力。姗姗心智不成熟，她对自己的认知，全部来源于抖音中陌生人的评价，她常常会忘记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年龄阶层，她总觉得自己的同学都很幼稚，这其实是很危险的。

林女士点点头，表示认可我的看法。我说：“在网络中，当所有人一夜之間把你当成公主，就会像皇帝的新衣一样，你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公主。这样，一旦回归现实生活，就会形成巨大的落差，青少年往往更难以接受，便会继续沉迷其中。抖音成瘾是一种行为上瘾，跟物质上瘾（比如药物及毒品上瘾等）的生理机制是相似的，它们都是刺激大脑中同一个区域出现的结果，抖音同时兼具阳性强化和阴性强化两个特点。阳性强化，是指行为的后果有明显的正性奖励作用，使行为获益，从而导致该行为发生频率增加。例如，抖音通过点赞、赚钱等奖励，让姗姗在认知和情绪水平上，产生了短期的正性体验，满足了其自尊、自信等需求。阴性强化，是指行为的后果可以避免和减轻某种痛苦和不快。当行为成瘾后，现实的适应功能明显受损。父母的责备、批评，让姗姗丧失了对生活的控制力，而摆脱这一境况最快、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再回到抖音中。”

接下来，我从父母层面分析了林女士夫妇在姗姗沉迷抖音应对上的不妥之处。我说，从家长层面来看，如果反复说教、争吵后没有效果，说明强制性教育已经失效了。家长高压式的关注，反而会让孩子觉得痛苦。这时候，家长首先要承认现实，心平气和地面对，让孩子慢慢脱离成瘾状态，而不是简单粗暴地一刀切式干预。

对于林女士最关心的如何解决姗姗沉迷抖音的问题，我说，我为她制订了系统的治疗方案。首先是要恢复姗姗的社交功能，增强她与人当面交流的能力。其次，减少她对父母的抵触心理，亲子间能够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这两个目的达到后，就可以让姗姗重返校园，继续学业。

接下来的3个月，我对姗姗进行了5次咨询治疗，还用游戏、做画等方式，让她恢复与人当面交流的能力，激发她内心与同龄人进行交流的渴望。经过循序渐进式的疏导与沟通，姗姗在现实生活中的社交功能有所恢复。

除了进行心理治疗外，我还指导林女士和丈夫加强亲子间的交流，带女儿多参与户外活动。林女士的丈夫还忙中偷闲，带着姗姗到香港迪士尼乐园等地游玩，让姗姗意识到，除了抖音，现实中同样有很多好玩的事情。亲子间的共同活动，有效缓解了姗姗对父母的抵触心理。

另外，我建议林女士不要幻想一下子就能戒掉女儿沉迷抖音的行为，要有意识地逐步减少她玩抖音的时间。林女士认真地去做了。每当姗姗遵守规定的玩抖音时间后，林女士还主动给予奖励。

2018年9月初，姗姗重新返回学校上课。林女士定期向我反馈姗姗的情况，然后在我的指点下和姗姗进行互动。

时下，像姗姗痴迷抖音的孩子很多，未成年人在网络上无法准确辨别暴力、诱惑等信息，除了抖音平台自身的防治措施外，还需要家庭、老师、相关部门形成合力，给予孩子们正确的教育和引导。预防中学生玩抖音或网络游戏成瘾依然任重道远。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