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妈妈都自有一套

刘继荣

女儿一把抱住我说：“妈妈别哭，其实，你煮的方便面特别香，你用胶布粘的衣服，同学们都说酷……”

老公被派驻外地，已半年有余，我独自工作带孩子，身体不大好，常闹些七七八八的小毛病。我自嘲道：“人间七苦，我已得二苦：病苦，爱别离苦。”

周五，女儿回来向我抗议。她说：“张小孩儿的妈妈叫女儿小宝头，李小孩儿的妈妈叫女儿喵喵小姐，王小孩儿的妈妈叫女儿甜公主。只有您这个当妈的，连名带姓地叫我，像课上点名一样正经。”

此时，我正对着电脑忙工作，鼻炎又隐隐发作，头嗡嗡作响，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休想得到这些嗲死人的稱呼。女儿见状，扬言要找爸爸告状。

周六，她用做手工的彩纸，裁出了满清公主的头饰，将自己装扮起来：一朵碗口大的牡丹招摇在头顶，两条流苏煌煌然垂落肩上。这小孩儿宣称，此后我都得叫她风格格。

我既惊且笑，“疯格格？醒醒吧，别疯了。”她恼羞成怒，“是风格格，狂风的风。”她嘬起唇，发出呜呜之声吓我。我挠挠头，实在叫不出口，当即喝道：“咱家是平头百姓，没有什么疯小姐狂公主，大家一律平等，我就喜欢连根带梢叫你名字。”

女儿红了眼眶，“就知道你会这样！别人的妈妈就没有这么小气。”我撑住腰，笑起来，每个妈妈都有自己的一套，我才不跟风别人。咦，鼻子怎么这么痒，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我晃晃脑袋，用手揉一揉，不管用。

病苦难耐。我风一般下楼，去社区医院开了洗鼻盐和消炎药，急忙赶回家来，女儿已一迭连声地喊饿。她手抚肚子，说有鸟儿住在里边，咕咕叫。我喝令她丢掉头饰，挽起袖子去淘米择菜，我负责烧煮。人人都得吃饭，人人都得流汗。

公主闻言大悲，即刻打开我的手机，与爸爸视频通话，告了我一大篇的状。我没有时间分辩，一个人去弄饭，很快，米饭冒出香气，豆角炒肉也出锅装盘。勤劳使人丰足，我满意极了，连鼻子都通气了。小人儿伶俐地跑过来，“爸爸说，等会儿找你算账。”我捂住眼睛，尖叫一声，表示既惊且怕。

吃饭时，公主舍不得摘下那个尊贵的头饰，得亲手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胖大花朵，再由老母亲我暂充忠仆，替她拨开两边乱晃荡的流苏，才敢小心翼翼地嘬起嘴来啄一口米饭。

吃完饭，我要求她洗碗，我来擦地。这小孩儿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边看漫画书边 回答我，“公主只有落难时，被歹人捉住才会干活儿，但很快就有侍卫舍命来救，打得歹人头上起包。”

我摸摸自己的脑袋，是一些皮包着骨头与肉，并不经打。我喃喃道：“每到学期末，老师都会调查学生是否做家务呢。”她气势渐弱，“别人的妈妈，会假装小孩儿做过了。”我假装没听见，她只得站起身，口中嘟囔着：“坏妈妈，坏妈妈……”

得此劣评，我并不伤心。小朋友的评判往往欠缺理智，哪里作得了数。公主刚拿起抹布，救命的电话便响了。老公咳嗽一声，将积年账目从头算起，“听说你经常给孩子吃方便面？”我认真回答：“忙起来是这样的。只是我的方便面非常丰盛，有青菜番茄鸡蛋虾仁，简直可以给皇帝吃。”

女儿插嘴，讲谁谁谁的妈妈做早餐时，拿草莓酱在盘子上画一颗漂亮的心，配一个胖胖的小熊饭团，好看死人。我坦率告知：“我时间精力有限，冰箱里有啥就吃啥，没有就像羊那样啃黄瓜和胡萝卜，偶尔饿一顿半顿也没关系。”

老公在电话里应声：“有道理。”女儿颇为失望，老公赶忙抚慰，说等他回来后，会尝试做花样早餐，保证胜过所有人的妈妈，这小孩儿才扑哧笑出声。老公一本正经，拿出明镜高悬的腔调，“我再问你，上周孩子校服开了线，你是不是拿双面胶给粘上了？”我愣了半晌，才想起这回事，“有有有！”这是我的疏忽，我答应马上就用双股线缝，缝得像万里长城那般牢。

老公鼓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终于提起了那件最重要的事，笑嘻嘻地问：“叫孩子一声风格格，你能掉一块肉吗？”我笑道：“我正减肥，如果这法子能掉肉，我一天叫50遍。”

老公开导我，“别嫌肉麻，可以在家里小声叫，习惯就好了。”我望望女儿期待的小眼神，应允道：“好。”女儿咧开嘴笑，我补充道：“只能做名义上的公主，家务还是要做的。”

这小孩儿惨叫，“别人家的妈妈……”忽然，我眼酸鼻涩，呼吸不畅，鼻腔里似有只小虫在爬动，简直要憋死个人。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头脸涨红，涕泪交流。女儿见状，慌了神，一把抱住我说：“妈妈别哭，其实，你煮的方便面特别香，你用胶布粘的衣服，同学们都说酷……”

我置若罔闻，一动不动，继续流泪。情急之下，这小孩儿将头饰摘下，扣在我头上，“好啦好啦，不要哭了，现在你是公主！”我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紧接着，是十七八个连环喷嚏，整间屋为之震动。女儿同情得要命，小跑着替我拿水拿药，一番折腾后，我呼吸顺畅了许多。

老公打趣女儿，“喂喂，公主是不能干活儿的。”这小孩儿怒道：“你在说什么呢？妈妈都生病了，你还乱讲话。”她坐我身畔，抚摩我头发，久久凝视我，像一个忠勇的卫士，又似一个温柔的小母亲。我笑一下，低声叫道：“风格格。”她摇摇头说：“以后，谁生病谁就是公主，我现在就去洗碗。”

我愣住了，捻一捻头饰，心里开出一大朵花来。其实，病没有那么苦，别离也没有那么伤，人间有许多求不得，亦有许多细水长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