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相亲

王奇志

唐清用钥匙捅开门，先去冰箱里翻出一罐极冰的红牛，胡乱灌了几口，然后冲到书房，将包扔到老林的书桌边，恶言恶语地说：“真不要脸，他凭什么嫌我表妹胖。”老林头都懒得转过去，敲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说：“唐灵是不漂亮嘛。”唐清嘴角抽搐了一下，话被硬生生堵回去，纠结地躺到床上。

唉，第八次带唐灵相亲，第八次失败。唐灵是唐清叔叔的独女，3 年前从美院毕业后来到深圳投奔唐清，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眼神明亮。

22 岁的女孩不漂亮也不火辣，只是那股子生猛劲儿，让人敬畏。唐清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她，阳光下偷偷瞄着她的脸，心里唏嘘：“老唐家的基因好，女孩儿个个窈窕貌美，怎么唯独唐灵，胖得像桶。”

那个时候，唐清和老林还在恋爱。两个人各自有套房子，隔了15 公里。老林提过几次要搬到一起，节省资源还多些亲密机会。

唐清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其一习惯了自己住，舒服又简单；其二也不确定就是老林。一个工程师，生活稳定，性格简单，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她还是觉得不够圆满。正巧赶上唐灵来，便喊了老林一起吃饭。

三人的晚餐，在西餐厅，唐清在桌子下面用脚勾住老林， 看他绷着脸，觉得真有趣。

唐灵来了后，唐清觉得生活饱满了许多，每日下班要去菜市场走一圈，花一个小时弄出一桌菜，等着唐灵在吃饭时大呼惊艳。这些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做饭洗衣，都悟出来了真理。

唐清大唐灵6 岁，唐灵刚出生的时候，唐清去看过她，回来后跟小朋友比画：“我有个堂妹，跟烧鸡那么大。”

叔叔是個翻译，很早便是国际游客，常常给家里带各种进口食品。每个周末唐清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唐灵家吃开心果，一边给她胡乱讲些现编的童话故事，一边翻冰箱。

时间过得这样快。唐清读书、恋爱、毕业、恋爱、工作、恋爱……她好像有点精力过剩的样子，永远在恋爱，永远在伤心，永远大不了从头再来。只不过上一次恋爱时，动了真格的，那个型男过分耀眼，连唐灵都说他是唐清众男友里最出众的。不过帅哥总是双刃剑，那个跟头跌得重了，重到唐清不想再呆在老家，鼻涕眼泪地爬上火车南下，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只有唐灵来送她，方便面八宝粥开心果买了一大袋， 站在月台上，火车开了也不肯走。唐清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渐渐变小变模糊，内心默念：再见，唐灵。

这些年，唐清的生活渐渐地打开了局面。伤过心的人会有很长时间的免疫期，情海的翻腾看得开且淡，对男人的条件也渐渐清晰明朗。不再追逐肌肉和五官，要多一些稳定和未来。也是因为生得好看，所以有选择的权利，这些年唐清赚的钱，多是拿来买衣服和化妆品了。女人过了 26 岁，还靠天生丽质纯属瞎掰。

唐清的工作只换过一次，对于这个换工作就像换衣服的年代，唐清算稳健的角色。她从默默无闻的文员做起，白天上班，晚上学西班牙语。跳槽时，小语种的优势让职位连跳两级，加上硬件可靠，软件过硬，她的新办公室就在总裁办隔壁。

老林是唐清西班牙语班的同学。彼时，老林正要去欧洲常驻，临阵磨枪，赶来上学堂。听他发音，唐清都觉得可怕，碰了碰他的胳膊：“这位同学，你扁桃腺切过吗？ ”老林要是知道自己不过是唐清人力资源储备的角色的话，肯定早上了去欧洲的飞机。关键是这个男人也没谈过什么恋爱，跟唐灵一样，感情上是个二杆子，一头栽下去，要一段未来。

唐灵找工作找了快一个月，起先还来劲，没少说豪言壮语，要进大设计公司，要在深圳买房。唐清新买的小房子她还看不上，说要买就买大房子。到后来，不说大设计公司，连迷你公司的面试都过不去，唐灵才着了急。

晚上，跟唐清去散步，唐灵低眉顺眼地问唐清：“你怎么找到工作的？”唐清停下来大笑着拍她的肩：“先减肥。”

人类就是忍受不了太多的真实，唐灵因为这句话，内心受伤，回去就要收拾行李走人。唐清跳起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喊老林过来解围。

又是三个人去喝茶，老林又感性又理性地对唐灵谈生存法则。他口才其实不坏，唐清听着都觉得温馨，虽然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但是对于一个刚刚出来闯世界的女孩儿来说就是宝典。

鬼知道真的是林氏法则好用，还是瞎猫遇到死耗子。总之两个星期后，唐灵进了一家大型设计公司，环境待遇均不错。

那之后，唐灵便时时念着老林的好，对于唐清的私生活，她的态度也开始反客为主。

“唐清，你给男同事打这么久电话是不对的，你对不起我林哥！”“喂！刚才是哪个野男人送你回来的？”“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电话关机，又没干好事吧！”

唐清终于是绷不住了，起了无名火，我跟谁谈恋爱关你个黄毛丫头屁事！心里这么想，面上又不能说，只能给唐灵暗中张罗租房子，请神容易送神难。

真正等唐灵搬出去住了，唐清心里倒是一空。下班依旧去菜市场买许多菜，拎到家才回过神来。心里空荡荡地拿起电话想出去派对、狂欢，或者随便跟某个男人扯呼扯呼，电话却拨给了老林，问了一句：“我们要不要一起住？”

唐清和老林终是搬到了一起，即便还未结婚，却也领教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境界。他晚上不刷牙，她烦；他有一打一模一样的白色袜子，她烦；他跟她说话，她烦；他不跟她说话，她也烦。唐清也不知道怎么之前还觉得是个才俊的老林，住到一起后变得这么面目可憎。

唐清对唐灵说：“如果将来你打算结婚，一定要先同居。同居太重要了，考察之后再决定，不行就靠边站。”唐灵瞪着眼睛，惊讶地说：“你难道不会跟林哥结婚？”唐清看着正在客厅里眉开眼笑看小品的老林，对唐灵说：“那可不一定。”

唐灵耸了耸肩：“给我介绍个男友吧。”“行啊，我手上货挺多的，喜欢什么类型？”

“林哥这型的。”

她不那么在意的人，别人却看出来好。这句话塞进了唐清的胸口，软绵绵又湿漉漉，像一块海绵，表面上干瘪无华，整颗心却一片汪洋。

有的时候，唐清觉得老林跟唐灵还真是相像，两个人皆长相平凡，却又真诚勇敢。许久以前，唐清也是这样的人，只是丢在这个花花世界久了， 生出许多繁华的心眼儿。

唐清不是什么吃斋供佛的主儿，之前一干姐妹淘，她也做过不少媒，只是许多次都存了私心，陪人去相亲，居然把自己打扮成明星。那些时候，唐清自己存着老林，外头还作伪单身状，处处留着线索。后来，女友们都不叫她去相亲了， 让她一个人烂死在老林的爱情里。

只是，唐灵是自己的妹妹，再与她作对，那真不知道对得起谁。为她张罗男友，唐清是尽了百分努力，交出来的货源，不是才俊就是豪杰，只可惜男方都没看中唐灵，眼里俱是遗憾：“不是你妹妹吗，怎么一点不像？”

两三年间，唐清的办公室升级成了海景，连唐灵的工作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名片丢出来，正反面俱是英文，还真惹眼。

老林终于转正了，唐清还是常常会看他心烦，不过也看出来好。这简单的日子，如同电话簿上越来越清爽的名单。女人过了28 岁，还惦记着花花世界就是犯傻。

这几年给唐灵张罗男友，也张罗得疲惫不堪，唐清将男方条件一再下调，连公司新晋的毕业生都不放过，一有空就问人家是不是单身，搞得小男生满心幻想着美艳女主管的神秘放电。

唐灵说要带男友来给他们看，唐清觉得整个世界都释然了。镜子边徘徊了许久，等到老林不耐烦：“见别人男友搞这么隆重，阴谋！”

唐灵的男友出乎所有人的想象，老林坐在人家边上，像个盆景，了无生气。唐灵仿佛不知道男友优秀，在洗手间里对唐清抱怨：“你觉得怎样？我怎么觉得没有林哥实在。”

回家的路上，唐清急切地与老林八卦：“他怎么会喜欢她？肯定只是玩玩而已吧？唐灵被骗了！唐灵完蛋了！”老林腾出手抱住她：“这是唐灵的生活，好不好都要她自己经历，我们只是建议者，不是参与者。”

唐清有点蒙，随即又有点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是不甘心，但也是真的高兴。甚至还有点江山看遍，阅尽沧桑的感慨。唐清将手握了握紧，是啊，这是我们每个人自己的生活， 这似水的年华，人人都会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