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考论

摘要：两汉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是两汉时期引人注目的现象。其联姻分为两种：一为嫁，一为娶。嫁入皇室者共涉及十七个家族二十三位女子；娶于皇室者涉及七个家族十二位子弟。这其中既娶亦嫁的有四个家族。其联姻具有如下特点：其一，从西汉至东汉，皇室娶妇逐渐注重身份与等级；其二，较之其它地域的豪族，关中豪族在与皇室联姻中更占优势；其三，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的本质是政治与经济利益的等价交换。与皇室的联姻对关中豪族的影响是双面的：有利的方面是使关中外戚豪族获得了更多的政治经济上的利益，促进了这些家族的发展；不利的方面是使通婚的个人及其家族卷入后宫争宠、前朝权力之争等事件中身死族灭，从而使一些家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关键词：两汉； 关中豪族； 皇室； 联姻

中图分类号：K231103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18）12-0106-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两汉关中豪族文化研究”（13BZW048）；陕西省科技厅软科学项目“陕西文化产业发展路径及对策研究——两汉时期关中历史名人文化资源与产业化开发的研究”（2013KRM49-04）；陕西省教育厅项目“西汉关中士人交游与关中文学的发展”（13JK0241）。

作者简介：唐会霞（1967-），女，陕西周至人，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大秦帝国的统一战争和中央集权制的建立，先秦时期世卿世禄制的废除，秦末的农民起义和随后的楚汉战争，这些迅猛的历史变化使整个社会重新大洗牌，旧的世家大族相继退出了历史舞台，新的家族逐渐产生壮大。这其中，关中豪族的表现引人注目。这些关中豪族在两汉时期兴衰变化的轨迹各不一样。影响其发生这些变化的因素也有许多。其中与皇室联姻是所有这些因素中非常重要的一项。本文拟就这一因素及其对关中豪族命运的影响进行深入探讨，并就教于方家。

一、与皇室联姻的具体情况

与皇室联姻是绝大多数关中豪族企图稳固或进一步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常用手段。通过与皇室联姻，一个家族可以轻易地获得更高级别的爵位、官职，甚至分割皇权，享受更高的政治权力，攫取更多的社会财富，发展壮大自己的家族。

与皇室联姻可分两类，一类为关中豪族之女嫁入皇室，另一类为关中豪族子弟娶入皇族女子①。现将联姻情况列表展示如下（见表一）。

表一大致按历史顺序列举了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的情况。从表一可以看出，与皇室联姻的关中豪族共17个，其中只嫁未娶的共10个，只娶未嫁的3个，既嫁且娶的4个。期间共有23位关中豪族女子嫁16位帝王，12位子弟尚公主11位。

二、与皇室联姻的特点

通过表一所列以及对相关史料的分析，可知关中豪族与皇室的婚姻关系具有以下特点。

（一）皇室娶妇逐渐注重出身和等级

从关中籍后妃的身份来看，西汉至东汉，皇室娶妇逐渐注重其出身和等级。

1.西漢，出身非豪门家族的后妃占67%。从表一可知，西汉的关中籍后妃共12位。其中，高祖美人石氏、宣帝祖母史氏、宣帝母王翁须皆出身于普通平民家庭。景帝王皇后家族可推测为贵族，但应非豪族⑩。其继父家族田氏为齐田后裔，但在汉初徙入长陵后亦应为普通贵族。哀帝董昭仪之父表1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情况

联姻情况

关中豪族嫁入皇室娶于皇室后妃及其身份所嫁帝王驸马姓名及其爵位所尚公主京兆长安石氏②石奋之姊，美人高祖刘邦扶风槐里王氏王信妹京兆长陵田氏田蚡异父姊王娡，皇后

王兒姁，美人景帝刘启王信、盖侯盖主（武帝女）京兆杜陵史氏③史丹祖姑史氏，良娣④卫太子刘据京兆杜陵王氏⑤王翁须，家人子⑥史皇孙刘进京兆长陵王氏⑦王氏，皇后宣帝刘询京兆杜陵张氏张临、富平侯（张安世曾孙）京兆杜陵赵氏赵钦、营平侯（赵充国孙）敬武公主（宣帝女）京兆杜陵冯氏冯奉世女冯氏，昭仪元帝刘奭冯奉世孙女冯弁，王后中山王刘兴京兆杜陵杜氏杜业、建平侯（杜延年孙）颖邑公主（元帝女）扶风安陵班氏班况之女班氏，婕妤成帝刘骜班始、定远侯（班超孙）阴城公主（顺帝姑）冯翊云阳董氏董贤之妹董氏，昭仪哀帝刘欣扶风茂陵马氏马援之姑大马氏，婕妤马援之姑小马氏，婕妤马援之女马氏，皇后成帝刘骜明帝刘庄扶风茂陵秦氏秦彭之妹秦氏，贵人明帝刘庄扶风茂陵耿氏耿舒之女耿氏，

清河王妃（安帝嫡母）章帝子

清河王刘庆耿袭、牟平侯（耿舒子）隆虑公主（明帝女）耿良、好畤侯（耿弇玄孙）濮阳长公主（安帝妹）耿援、隃麋侯（耿霸玄孙）长社公主（桓帝妹）扶风平陵宋氏⑧宋扬女大宋氏，贵人

（大宋贵人生清河王刘庆）宋扬女小宋氏，贵人宋扬曾孙女宋氏，王妃宋扬玄孙女宋氏，皇后章帝刘炟渤海王刘悝灵帝刘宏扶风平陵窦氏窦融曾孙女大窦氏，皇后窦融曾孙女小窦氏，贵人窦章女，贵人窦武女窦妙，皇后章帝刘炟顺帝刘保桓帝刘志窦固显亲侯（窦融侄）涅阳公主（光武女）窦穆（窦融长子）内黄公主（生父不详）窦勋（窦穆子）泚阳公主（东海恭王刘强女）窦叔高⑨某公主（名字与生父皆不详）董恭任御史，品秩中下等，因而董氏亦非豪族。成帝马婕妤家族较为特殊。马氏先祖为战国大将赵奢之后，自先秦至汉武帝前中期一直非常显赫。汉武帝末期，重合侯马通及其兄马何罗谋反被诛，家族陷入低谷。马通之子马宾以郎持节，马宾之子马仲为玄武司马，官秩仅为比六百石，属中下级官员。马氏于是退出豪族行列。马婕妤姐妹为马通孙女（或曾孙女）。因而成帝时与皇室联姻的马氏应为普通官僚家族。王莽时马援四兄弟并为二千石，马氏才再次成为豪族。出身于豪族的仅有宣帝王皇后、冯昭仪姑侄、班婕妤4人。从史料可知，王皇后先祖为高祖功臣，赐爵关内侯，王氏爵位相传至王皇后父王奉光，一直贵为豪族。元帝冯昭仪父为执金吾，官位显赫。且冯氏从战国时即世代为高官，因而为豪族无疑。成帝班婕妤先祖班壹在汉初即为边地豪族：“始皇之末，班壹避地于楼烦，致马、牛、羊数千群。值汉初定，与民无禁，当孝惠、高后时，以财雄边，出入弋猎，旌旗鼓吹”[1]4197。班婕妤父班况为左曹越骑校尉，秩二千石，致仕就第时资累千金。可见，班氏此时已由经济豪族演变为经济、官僚双重豪族。据此可知，西汉12位关中籍后妃中，有8人出身于平民、普通官吏或普通贵族家庭，仅4人出身于豪族。且景帝王皇后入宫前已经出嫁并生育一女。由此可见，西汉后妃的选择并不注重出身甚至是否已婚。

2.东汉，关中籍的后妃皆出身于豪族。从表一可以看出，东汉的关中籍后妃共11位，分别为扶风茂陵马氏、秦氏、耿氏和扶风平陵窦氏、宋氏，皆为豪门大姓。马氏、耿氏、窦氏皆为东汉开国功臣家族，声名显赫。秦氏“自汉兴之后，世位相承。六世祖袭，为颍川太守，与群从同时为二千石者五人，故三辅号曰‘万石秦氏”[2]2467。

宋氏自文帝时宋昌为卫尉始成为豪族，后来约于宣帝时徙入扶风平陵，至东汉一直平稳发展。虽未如马氏、耿氏、窦氏等那样显赫，但一直跻身于豪族之列。可见，两汉相比，东汉更注重后妃出身的特点十分突出。

尤其是皇后人选的确定，非常严格。未婚是最基本的条件。此外才貌双全，品德性情俱佳，出身豪门是非常重要的条件。像景帝王皇后那样，不仅出身普通贵族之家，而且在选入皇宫前已经出嫁并生育一女的情况，在东汉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再比较两汉所有皇后的情况，皇后身份在东汉严于西汉这一点更加明显。西汉正式册封的皇后共16位，出身低微或者普通的有6位，即吕后、窦后、卫后、王后、许后、赵后，除去开国皇后吕后初嫁时与刘邦身份匹配外，其他4位皆以民女、普通贵族之女或歌女甚至有犯罪纪录之人女儿的身份成为皇后。东汉正式册封的皇后共15位，除灵帝何皇后出身屠夫之家外，其他皇后皆出身于豪门，且嫁入皇室前均未婚。因此，我们可以看到，随着社会的发展，整个社会的等级越来越分明和严格。而婚姻对象的选择正是这种等级制度的一个具体表现。这一点，彭卫先生亦有阐述：“等级性是阶级社会中婚姻关系的重要特征，也是汉代婚姻关系形成时的首要前提。”[3]正所谓“取妇嫁子，非有权势，吾不与婚姻”[4]。因而可以说，两汉四百年里，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整个社会阶层逐渐固定下来。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起来越艰难，最终发展到魏晋南北朝的门阀统治时期。

（二）与其它地域的豪族相比，关中豪族在与皇室通婚中占优势

前已论及，两汉正式册封的皇后共有31位，其中出身关中地域的共6位，占全部皇后数目的近五分之一。这是一个有相当优势的数目。这一点从郡国数目的对比来看就更明显了。关中地区仅有3郡，而西汉和东汉的郡国总数分别为103个和105个。也就是说，关中地区只占两汉时期行政区域的3%左右，拥有的皇后数目却有近20%，优势非常明显。这一点同样表现在娶入公主的数目上。史册可考的两汉公主数目将近60位，而关中豪族有12位子弟共尚公主11位，占全部公主数目的六分之一以上，优势亦非常明显。

（三）关中豪族与皇室婚姻关系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

考察关中豪族与皇室的婚姻关系，可以发现其内在的本质即是：政治、经济利益的等价交换。

前文已经指出，等级性与政治性是关中豪族与皇室婚姻关系的突出特点。而这种等级性与政治性其实就是为了保证政治与经济利益交换的等价性。

这种等价交换表现为：与皇室通婚的豪族为皇室奉献忠诚、才华和女子的青春美色，而皇室则以其天下第一族的身份为与其通婚的家族提供政治、经济方面的巨大利益和荣耀声誉等精神财富。这一现象在史册的记载里比比皆是，后文也将就此深入论述。

而以家族女子的青春美色换不来期望中的宠贵时，便会招致不满和抱怨。如元帝冯昭仪虽受宠幸，其兄冯野王亦有才干。当时朝中大臣多推荐冯野王担任御史大夫，元帝却因为其为冯昭仪之兄而避嫌不用，而任用了才干政绩不如冯野王的少傅张谭。于是“野王乃叹曰：‘人皆以女宠贵，我兄弟独以贱！”[1]3302我们由冯野王的感叹可知，以家族女子的青春美色换得富贵荣显乃是与皇室通婚的正常结果，元帝不用冯野王其实是不合常情的。这种不合常情亦发生在明帝初期对待马援的事情上。明帝永平初年，马援小女被立为皇后。而当明帝为建武年间名臣列将画像并供奉于云台时，“以椒房故，獨不及援。东平王苍观图，言于帝曰：‘何故不画伏波将军像？帝笑而不言。”[2]851这一做法引来后世很多学者非议。如明代学者湛若水就认为这种做法很不公平：“明帝图画功臣三十二人于云台，可谓善继世祖褒功之志矣。而马援独以椒房之亲不与夫以云台之绘报功也。夫报功者，不以其人之亲疏，惟以功之大小耳。边功如援，斯亦伟矣，而乃以嫌掩之，像设不及。殊非国家赏劝之公。”[5]清马端临也对此很不满：“史言伏波辅佐中兴之功，不减云台诸将，独以椒房之戚不得预焉！”[6]当然，这种情况仅为少数。绝大部分情况下，一旦成为外戚，尤其是嫁入皇室的女子成为皇后、太后，该家族便宠贵异常，政治权力和经济实力皆无有家族可比，成为仅次于皇室的天下第一豪族。

而娶于皇室的家族，因其原本即为豪族，所以通过尚公主而带来的变化稍逊于嫁女于皇室的家族，但还是比普通家族更能得到皇帝的恩宠，从而获得更多的政治与经济利益。而皇室用这样的恩宠亦换取了这些家族更大程度的忠诚与才华的奉献。因此可以说，关中豪族的与皇室的联姻主要是政治、经济利益的等价交换。

三、与皇室联姻对关中豪族的影响

关中豪族通过与皇室联姻的方法得到了比其他豪族更隆盛的恩宠。于是，借助于皇室的力量，这些家族在政治上、经济上皆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然而，过度的恩宠也激发了这些家族利欲之心的恶性膨胀，最终往往招致覆灭，正所谓“物过盛则将衰”。

（一）与皇室联姻对关中豪族的积极影响

与皇室联姻是绝大多数家族梦寐以求的事，尤其是豪门贵族，“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2]1131。因为一旦与皇室联姻，此家族往往会迅速显贵起来。非豪族者成为豪族，原本为豪族者更加显赫。

以下以表格的形式列举出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之后获得官职和爵位的情况，以期能更直观的了解与皇室的联姻对关中豪族命运的影响（见表二）。

表二列举了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后在朝廷任职和获得封爵的大致情况。这些官职和爵位便是这些外戚家族享受到的政治上的特权。而巨大经济上的利益亦紧随其后。以下详细论述。表2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后获得封爵和官职情况

外戚豪族三公九卿二千石等封爵人员获封人数长安石氏石奋 石庆

石德石奋次子及三子、石建等十三人石庆1槐里王氏

长陵田氏田蚡田恬等王仲（追封） 臧儿

王信 田蚡 田胜 金俗6杜陵史氏史高 史丹官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余人史高 史曾

史玄 史丹4杜陵王氏王接 王商

王安诸王子弟亲属王廼始（追封） 王媪

王无故 王武4长陵王氏王章 王咸 王勋王奉光 王舜 王骏3杜陵冯氏冯奉世 冯野王冯谭 冯逡 冯立

冯参 冯座冯奉世 冯参2云阳董氏董恭 董贤岳父

董贤妻弟董宽信等董氏亲属皆侍中诸曹奉朝请董恭 董贤2安陵班氏班伯 班斿 班稚0茂陵马氏马防 马廖 马光马严、马豫、马康、马遵等马氏子孙多人 马廖 马防 马光

马郎 马钜 马度 6茂陵秦氏秦彭 秦惇 秦褒秦彭 开阳城门侯1平陵窦氏窦宪 窦武 窦甫

窦笃 窦景 窦瑰

窦嘉 窦章窦霸、窦褒等为侍中、将、大夫、郎吏数十人窦宪 窦笃 窦景

窦瑰 窦武 窦机

窦绍 窦靖8茂陵耿氏耿宝耿援、耿良、耿箕、耿承、耿恒等多人耿承 耿箕 耿恒3平陵宋氏佚名为卿、校、侍中、大夫、谒者、郎吏者二十余人宋杨（追封）宋衍

宋俊 宋盖 宋暹宋酆61.政治上，享有特权。成为外戚之后，一个豪族便在政治上享有着非外戚家族所无可比拟的政治特权。关中的外戚豪族们当然不会例外。

首先，外戚豪族的子弟亲属们可以不经过任何选拔、考察，便轻而易举地进入朝廷各部门任职，享受优厚的俸禄。如表二中所列，除景帝王皇后之王氏家族和田氏家族、成帝班婕妤家族的子弟亲属在朝中任职情况不明外，其它家族皆有多人在朝任职。其中，石氏、史氏、宣帝母王氏、董氏、马氏、窦氏、耿氏、宋氏更有十多人甚至二十余人在朝廷各部任职。

其次，可以轻易获取高位，甚至把持朝政。外戚豪族不仅可以轻而易举地大量进入政府各级部门任职，更可以担任大将军、三公、九卿，总揽朝政，号令天下，成为皇权的实际掌握者。于是家族的势力迅速发展，甚至成为天下一流豪族。如景帝王皇后同母弟田蚡在武帝祖母窦太后死后很快成为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7]。可见，雄才大略如汉武帝，也难以避免外戚干政的命运。宣帝即位后，除大封其祖母史良娣族人之外，还任命史良娣之侄史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成为汉帝国政府最高行政长官。史高之子史丹官至左将军、光禄大夫，甚得元帝宠信。宣帝母王夫人侄王接官至大司马、车骑将军，另一侄王商亦以外戚身份甚得元帝、成帝敬重，官至丞相，其子王安官至长乐卫尉、光禄勋。其他如马氏、窦氏这样的太后家族出任公卿的人数更是无人能比。尤其是窦氏，两任皇太后皆临朝听政，其父兄更是执掌朝政，号令天下。即便仅是安帝嫡舅的耿宝也被任命为大将军，宠遇甚渥；不得灵帝宠爱的宋皇后，其父宋酆也被任命为执金吾。

再次，可以轻易获得封爵，享受更高的政治特权.贵为外戚，已享有任职的特权。而这些外戚中，凡是皇后、皇太后的至亲，如父母、兄弟，或者皇帝祖母之兄弟、皇帝外祖父母、皇帝舅父皆会被封为列侯，从而享有更高的政治特权，即可以参政、议政，影响朝廷的决策。

上表中所列，身为外戚的关中豪族共有40人被封为列侯（包括关内侯）。这些外戚侯大多都出任高官，参政、议政的权利自然有。但也有年事已高或身体多病归家养老的，就常常会以列侯的身份参与国家大事的商议。如昭帝死后，“群臣议所立，……（霍光）遂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1]2937这是在议立新君的时候列侯须参与。又，宣帝本始元年，四十九个郡国发生地震，宣帝下诏曰：“……乃者地震北海、琅邪，坏祖宗庙，朕甚惧焉。丞相、御史其与列侯、中二千石博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辅朕之不逮，毋有所讳。”[1]245这是在发生大灾时召集列侯等求教于经学家，以商议对策，应对灾难。而列侯们上书言事和举荐人才在史书中更是比比皆是。尤其是加特进和奉朝请的列侯們更可进入内朝，随侍皇帝左右，影响朝廷决策。

2.经济上，跨入豪富阶层。与皇室联姻，不仅会获得政治上的特权，也会在经济上获得巨大利益，骤然跨入豪富民阶层。那么其财富来源主要有哪些呢？

其一，赏赐和俸禄。各外戚家族最常得到的财富便是皇室的巨额赏赐。这是外戚们一夜暴富的第一笔财富。如史丹为宣帝外戚，因而数见褒赏，赏赐累千金。宣帝舅王无故、王武，“上皆召见，赐无故、武爵关内侯，旬月间，赏赐以巨万计。”[1]3962张汤玄孙张放为元帝外甥，深得元帝喜爱，赏赐以千万数。董贤因拥有哀帝宠臣和外戚的双重身份，“旬月间赏赐累巨万，贵震朝廷”[1]3733。其妹董昭仪及其妹各千万数，甚至于家中童仆都获得皇上赏赐。窦固以光武帝女婿的身份“久历大位，甚见尊贵，赏赐租禄，赀累巨亿”[2]811。窦宪兄弟以章德窦皇后兄弟的身份“亲幸，并侍宫省，赏赐累积，宠贵日盛”[3]812。除过这些专门的赏赐外，每逢重大节日、庆典等，还有例行的赏赐。皇室的赏赐除金钱外，还有田地、奴仆、房产、金银珠宝、衣物、布帛、车马等，更增加了外戚豪族的富裕程度。此外，如前文所论，外戚子弟都大量任职于朝廷各部门，且多为二千石以上高官，其优厚的俸禄亦是其财富的重要来源。

其二，封邑所得。各外戚获得的巨额财富还有其从封邑所得之租税。西汉的列侯和关内侯，所获得的食邑从二百户至数万户不等。凡获得列侯爵位和封号的男女，皆有食邑。因为贵为外戚，所得食邑户数自然较多。例如，宣帝外祖母博平君有汤沐邑一万一千户；宣帝舅王无故、王武各六千户；清河孝王刘庆舅宋衍、宋俊、宋盖、宋暹各五千户；明帝马后兄马光六千户，马防因有战功，封地为七千三百五十户。章帝窦后兄窦笃、窦景、窦瑰皆各六千户。窦宪既为外戚，又有征讨匈奴的战功，封地更高达二万户。即便是王骏这位级别低于列侯的关内侯，食邑也有一千户之多。这些大量的封地或食邑里的巨额租税，便成为这些封主们的经济收入，供他们享受富贵奢靡的生活。一个食邑千户的封君，其收入的大致情况，司马迁曾记载云：“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7]3272可见，一个封地或食邑千户的封主，即可比一个百万富民之家。更不用说封地在五、六千及以上的那些外戚们了。

其三，其它财富。除以上各种形式的财富外，这些外戚往往以权势侵夺或低价购买大量良田，成为集官僚、地主为一身的豪族。如田蚡曾强索窦婴长安城南良田，并因此与窦婴交恶。窦宪依仗妹窦太后之势侵夺明帝女沁水公主园田，公主竟不敢与之计较。显贵如窦婴和沁水公主，其田地都会被权势熏天的外戚们侵占，更何况普通人家呢。即便是被贤得的明德马皇后严加约束的马氏家族，也“资产巨亿，皆买京师膏腴美田”[2]857。除田产外，外戚们也会经营一些工商业，比如冶铁、煮盐等，以及畜牧业等，以此聚敛财富。此外，这些外戚之家和其他官僚贵族之家一样，还享有减免赋税的特权，这些亦变相地增加了外戚家族的财富。因而可以说，一旦贵为外戚，这些家族往往一跃而为豪富阶层，享受着普通家族无可比拟的奢华生活。

综上可知，当关中的这些家族们与皇室联姻之后，便享有了不同程度的政治、经济上的特权。尤其是当嫁入皇室的女子贵为皇后、太后，或者该女子之子、孙成为皇帝之后，该家族便隆盛到极点，且可贵宠数代。总之，与皇室联姻的关中豪族大多都获得了快速发展的机遇。

（二）与皇室联姻的不利影响

然而，与皇室联姻却是一把双刃剑，在为外戚们带来巨大利益和发展机遇的时候也往往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灾难，正所谓福祸相倚，利深祸速。那么，与皇室联姻给关中豪族带来的不利影响有哪些呢？

1.因帝王避嫌而失去应得的官职或荣誉。成为外戚，大部分时候当然是富贵荣华信手拈来。然而也有例外，如前文所论元帝冯昭仪之兄冯野王兄弟才干卓越却得不到重用、明帝马皇后父马援战功赫却不入云台的遭遇，就表明了身为外戚并非皆能获利。不过这两家的遭遇在兩汉四百年里也属例外。

2.卷入争宠之祸，身死族灭。后宫妃嫔争宠之祸，历来惊心动魄，险恶异常。其结果常常会导致妃嫔本身被残杀或被迫自杀，其所生皇太子被废，其家族成员也被杀、被捕、流放、免官，从而导致家族陷入低谷或彻底退出政治舞台。关中外戚豪族中，遭遇如此命运的就有元帝冯昭仪和冯氏家族、章帝大宋贵人及灵帝宋皇后和宋氏家族。

元帝冯昭仪冯媛，乃名将冯奉世之女，与傅昭仪同时受宠。建昭（前38-前34）年间，在一次斗兽表演时，一头熊意外跑出围栏扑向正在观赏的元帝。危急时刻，冯媛舍身阻拦，“元帝嗟叹，以此倍敬重焉。傅昭仪等皆惭”[1]4005。哀帝即位后，其祖母傅昭仪因此追怨此事，陷以祝诅大逆之罪，致冯媛、弟冯参自杀，妹冯习、弟妇君之等被杀，家族共死亡十七人。面对冯氏之悲剧，班固不由感叹曰：“宜乡侯参鞠躬履方，择地而行，可谓淑人君子，然卒死于非罪，不能自免，哀哉！谗邪交乱，贞良被害，自古而然。……冯参姊弟，亦云悲矣！”[1]3308章帝大宋贵人因所生之子刘庆被立为太子而遭到无子的窦皇后妒恨，被诬陷以挟邪媚道，致子刘庆被废，其本人和妹小宋贵人双双自杀，宋氏家族也被驱逐出京。后来刘庆之子，即大宋贵人之孙刘祜即皇帝位并亲政后，宋氏才重兴。灵帝时，章帝宋贵人从父曾孙女为皇后，因无宠遭后宫众得宠妃嫔谗害和太监王甫陷害被废，忧死。其父宋酆及兄弟皆被诛杀。宋氏家族再次遭遇更致命的打击。

3.因权力之争而遭灭族。在中央集权制的政治体系中，权力之争从来都伴随着血雨腥风、生死存亡。外戚因为与皇室关系密切，势必会卷入权力最高层之间的斗争。这种斗争会在新旧外戚之间、外戚与其他朝臣或家族之间、外戚与帝王之间、外戚与宦官之间展开。而斗争一旦失败，轻者会遭致削爵、免官、入狱、流放等处罚，重者则会导致被杀和灭族之祸。

西汉宣帝母王夫人家族自宣帝即位后一直非常显赫，如表二所列，不仅多人封侯，且子弟亲属纷纷进入朝廷任职。然而随着成帝外戚的壮大，宣帝外戚逐渐失势。最终，成帝元舅王凤罗织罪名百般陷害，致使宣帝母王夫人之侄、时任丞相的王商被免职呕血而死，“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1]3375。成帝外家顺利驱逐了宣帝外家，成为天家第一豪族。

与宣帝母王氏家族不同的时，东汉时期的马氏家族不仅遭遇到了新外戚窦氏的打击，同时也遭到了章帝的打击。如前文所论，在马援女儿成为明帝皇后、继而又成为章帝太后之后，显贵至极。马太后三位兄长皆任将军、九卿，“兄弟贵盛，奴婢各千人已上，资产巨亿，皆买京师膏腴美田。又大起第观，连阁临道，弥亘街路，多聚声乐，曲度比诸郊庙。宾客奔凑，四方毕至，京兆杜笃之徒数百人，常为食客，居门下。刺史、守、令多出其家。”[2]857如此骄纵乱政势必引起皇帝忌惮。建初四年（79年）六月马太后死后，章帝很快以“好树党与，……奢侈逾僭，浊乱圣化”的理由免去马氏兄弟之官，使就封国[2]857。紧接着，马氏又遭到了更严重的打击：马廖之子马豫被捕受刑而死。马光被诬谋反自杀，子马康又被本郡捕杀。马防与马廖子同时受株连降爵减封。马援侄马严原本为将作大将，也在建初七年（82年）被免官。马氏自此退出东汉政治核心舞台，结束了其自永平三年（60年）至建初八年（83年）24年在朝廷任职并干预朝政的历史。而新外戚窦氏家族的逐渐壮大和对马氏的排挤和打压亦加速了马氏的衰败。

驱逐了马氏之后的窦氏又如何呢？窦氏在东汉有两任皇后。第一任为窦融曾孙女章帝皇后。建初二年（77年），窦氏姐妹同时入选章帝宫中。次年三月，大窦氏被立为皇后，宠盛。在顺利驱逐了前外戚马氏之后，窦后兄窦宪、宪笃遂占据了朝廷要职。章和二年（88年），章帝死，窦后临朝听政，窦氏四兄弟遂以外戚把持朝政，开启了东汉外戚专权的局面。窦氏对皇权的掠夺，势必激起日渐长大的和帝的愤恨。永元四年（92年），年仅十四岁的和帝联合宦官一举收捕窦氏集团，窦氏四兄弟“皆迫令自杀，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本郡”。可见，窦氏的结局比马氏还要悲惨。窦氏第二任皇后为窦融玄孙窦武之女窦妙，是为桓帝皇后。永康元年（167年），桓帝死，窦后临朝听政，其父窦武遂执掌朝政。但在诛除宦官时因犹豫不决、计划泄露，反被宦官打败，窦氏遂被灭族。这一次灾祸比前次更其惨烈，亦比西汉宣帝母亲王氏家族、东汉马氏家族的命运更加悲惨。

无论王氏、马氏还是窦氏，其致祸的最根本原因，其实皆为政治权利的争夺。当然，马氏与窦氏得势之后的骄横跋扈、穷奢极欲、擅权违法也是其遭祸的重要原因。

4.其它原因招致的祸难。除以上原因之外，两汉之间的一些关中外戚豪族或者嫁入皇室的妃嫔还因为其它原因招来灾难。

如戾太子夫人史良娣、史皇孙夫人王翁须因卷入“巫蛊之祸”而无辜丧命。牟平侯耿舒之孙女耿姬为安帝嫡母，耿姬之兄耿宝遂以安帝元舅的身份官至大将军，其侄耿承亦为侍中，贵宠至极。然而耿宝品行低劣，屈附宦官和安帝乳母，“谮废皇太子为济阴王，及排陷太尉杨震”，招致朝臣怨恨[2]714。安帝死后，阎后临朝听政，便免去耿宝、耿承之官，并贬爵为亭侯，耿宝遂自杀。顺帝时，耿承又因拒绝外戚梁冀索要耿姬珍玩的要求而惨被灭族。

而班氏招祸的原因又与以上各不相同。班氏在两汉时期曾两次与皇室联姻。西汉时班况之女为成帝婕妤。虽未大贵，亦未招祸。而在东汉，班氏因为再次与皇室联姻而招致大难：班超孙班始尚顺帝姑阴城公主。因公主贵骄淫乱，班始怒而杀之。因此，班始被腰斩，其兄弟姐妹也全被杀。

结论

以上梳理了两汉时期关中豪族与皇室联姻的具体情况，分析了联姻的特点、本质，并深入探讨了与皇室的联姻对两汉关中豪族的积极与不利影响，得出如下结论：两汉关中豪族与皇室的联姻是双方相互选择的结果。皇室凭借至高无上的皇权和高高在上的地位天然地拥有择偶的优先权。关中豪族亦抱着荣华富贵的愿望积极参与皇室的遴选。两者的联姻对关中豪族的发展既有积极的意义，也有不利的影响，即一方面为关中豪族在政治、经济上的壮大提供了机遇，也反过来压制、打击甚至完全破坏了关中豪族的发展，使其退出了汉代的政治舞台。当然，关中外戚遇到的灾祸除文中列举的原因外，还有自身因人性中存在的贪婪而招致的结果。

注释：

① 本文“豪族”为广义之“豪族”，即既指未与皇室联姻之前已经是豪族之家族，也指通过联姻的方式发展形成的新豪族。

② 石氏家族原为赵人，汉初因为与皇室联姻，遂迁入长安戚里，逐渐发展成为豪族。

③ 史氏原为鲁国人，宣帝时迁入杜陵。因与皇室联姻而发展成为豪族。

④ 《汉书·外戚传》云：“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妻、妾凡三等”（中华书局，2002：3961）。

⑤ 宣帝母亲王翁须家族，本涿郡蠡吾人。宣帝时迁入京兆杜陵。宣帝封其舅父王无故、王武为侯，遂为豪族。长陵在西汉时属左冯翊，东汉时属京兆尹。

⑥ 《汉书·外戚传》云：“皇孙妻、妾无号位，皆称家人子。”（中华书局，2002：3961）

⑦ 宣帝王皇后家族。王氏先祖因随刘邦立功，赐爵为关内侯，自沛徙长陵。爵位相传至王皇后父王奉光。

⑧ 宋氏为战国时楚国令尹宋义之后。宋义孙宋昌文帝时为卫尉，封壮武侯。后徙平陵。章帝二位宋贵人为宋昌八世孙，被章帝窦皇后谗言害死。大贵人生清河孝王刘庆，即安帝祖母，追谥敬隐皇后。汉灵帝宋皇后，宋贵人之从曾孙。宋皇后之姑为桓帝弟、渤海王刘悝妃。

⑨ 唐李善《文选注》曰：“三辅决录曰：平陵窦叔高以经术称。挚虞曰：窦叔高名玄，以明经为郡上计吏。朝会数百人，仪状绝众。天子异之，诏以公主妻之。出，同辈调笑焉。叔高时已自有妻，不敢以闻。方欲迎妇与诀。未发，而诏召叔髙就第成婚。”李昉《太平御览》注同此（《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85版，第1801页） 。

⑩ 据《史记·外戚列传》记载，王皇后母亲臧兒为故燕王臧荼孙女，嫁与槐里王仲。因此以臧儿显赫的身份推测，王仲当非平民。王仲死后，臧儿又嫁于京兆长陵田氏。田氏为战国时齐田后裔，此时虽未继续显赫，但其贵族身份尚在，由此可进一步推测王氏为贵族。

据《后汉书·马援列传》注引《东观汉记》，马通生马宾，马宾生马仲，马仲生马援。而马婕妤姐妹为马援之姑，因而马婕妤姐妹为平通侯马通孙女。又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马通生马宾，马宾生马昌，马昌生马仲，马仲生马援，因而又推知马婕妤姐妹为马通曾孙女。关于马氏家族的兴衰变化，可参看拙文《两汉右扶风马氏家族述略》，《青海社会科学》2012年第5期。

仅列始封侯，继嗣者不列。

冯氏家族在所有外戚中比较特殊，即冯奉世封侯和冯奉世四子的任职皆凭功绩、才干，而不以内宠。范晔云：“（冯奉世）父子并居朝廷，议者以为器能当其位，非用女宠故也”。甚至元帝为了避嫌还对冯氏兄弟有所贬抑。

据《后汉书·清河孝王传》载，章帝大宋贵人生安帝父清河孝王刘庆。后宋贵人姐妹因窦皇后谗言而死，宋氏失志，归本郡扶风。安帝即位后，邓太后封清河孝王舅宋衍为盛乡侯。安帝亲政后，即追封其祖母宋贵人之父宋扬为当阳穆侯，宋扬另外三子俊、盖、暹皆为列侯。四兄弟各食邑五千。然宋俊、宋盖、宋暹封地不明。

据学者柳春藩在《西汉的封侯制度》一文中统计，西汉列侯的封地，功臣侯平均户数约1476户，王子侯平均户数为896户，外戚侯平均户数为2488户。此文载于《松辽学刊（社会科学版）》1984年9月：16-23。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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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湛若水.格物通（卷六十七）[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第402冊·史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

[6]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百六十九）[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第402册·史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

[7]司马迁.史记[M].北京： 中华书局，1954∶2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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