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最底层的“积雪”

段奇清

积雪是分层的，是丰富的。

日本金子美铃有诗云：“上层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亮照着它。下层的雪很重吧？上面的人压着它。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

那么他是哪一层的雪呢？也许各层都是，或者就是最下面的。

那是一个“深冬寒月，庭户凝霜雪”的日子，他突然觉得一陣剧烈的腹痛，倒在了雪地中。这时，她匆匆走着，见冰天雪地中倒着一个人，职业的敏感让她明白眼前是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她立即打110，很快，病人被送到医院。是的，她就是这家医院的护士长。在她的张罗下，病人被安排在5号病房，但病室的人说什么也不干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病人啊！头发长长的，蓬乱得如同一个“老鸹窝”。身上是一件又破又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棉衣，脚上一双豁了口的破皮鞋，烂布条胡乱地将皮鞋与裤腿一起绑着。

他一到病房，人们就觉得好像扔进来一个垃圾桶，阵阵恶臭随着空调的暖气充溢房间……病房中有人抗议说：“让他走，他不走我们就走！”护士长好言相劝：“请大家稍等，我会很快处理好这件事的。”话音刚落，就进来了两位工人，她和工人把这位乞丐病人弄到了医院的洗澡间，一个小时后，总算收拾干净了，护士长把丈夫从家里拿来的衣服给乞丐穿上，她还通知理发师傅为他理了发。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5号病房的病人与家属这才安静了下来。

医生诊断乞丐得了急性阑尾炎，不一会儿，乞丐被推进了手术室，切除了坏死掉的肠子，掏出肠道内稀奇古怪的致病物质。第二天，乞丐清醒了。第五天，他能下床活动了。这时，病房中有人说：“他该开遛了。”第六天上午，似乎正如人们所料，乞丐留下一堆账单消失了。

然而，第六天下午，那位说“他该开遛”的人眼睛瞪得像铜铃，接着又愧疚地低下了头，因为乞丐在病房中又出现了。只见乞丐手中拿着一个用塑料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包。他当着护士及病房里的人的面，一层层将包打开，最后露出了钞票，面额最大10元，最小是1分的。“这是我捡垃圾卖得的钱，1分5分的多是在地下捡的，大约是别人嫌脏懒得要的。”护士为他点了点，一共1327.85元。

医院最初收治他时，原本是要给他免费的。他却硬要护士为他办理住院手续，给他结算住院费用。所需费用一共是3875元，收下他交的钱，余下的费用医院依然要为他免掉，他说：“先欠着，我一定会来还的。”

在他回到病房，一层层地打开手中的包时，就如同打开了一层层积雪，让人看到不仅仅是“很冷的”、“很重的”、“很孤独的”，还让人感受到了蕴含其中的“纯洁”和“温暖”。

一年又四个月之后，正是医务工作者抗击“非典”最关键的时刻，他又来到医院，依然拿出一个包，还是一样的小面额的钞票，一共259.23元。他说：“自从医生治好我的病后，我靠拾荒养活自己。本想多攒一些钱再来的，但看到你们在抗击‘非典，成天和死神打交道。我想来看看你们，要保重啊，你们这些好人！”

他的精神面貌已大不一样，穿戴也比较整洁，在听完了他的那番话后，医生、护士中好多人先是哭了，接着又笑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普外一科。人们只知道他姓杨，因为他是下雪天被送进医院的，人们于是叫他杨雪，也有人叫他杨诚实。

积雪不止一层，让它混于泥淖，这时的雪会“暗如泥沙”；要是让它伫足于激荡澎湃的水边，它则会“冰横似岸”。雪既软弱、疲沓、沮丧，但它也很坚强、执著、乐观。“飞电照雪以腾光”，即便是再底层的雪，如果以光亮唤醒它，这雪也会发出圣洁的光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