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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云南三村》到《昆厂劳工》

2018-02-13朱颖君

青年时代 2018年32期
关键词:工业化

朱颖君

摘 要:《云南三村》和《昆厂劳工》是战时社区研究的代表作。前者是关于对抗战时期中国内地农村现实情况的认识;后者则以劳工问题为主要的关注面向,思索中国在未来工业化过程中将要面临的一系列问题。由农业经济转变为工业经济,不仅仅是农民转变为工人的过程,同时还包括组织、文化以及人的心理状态上的调整。《昆厂劳工》不仅仅是一本工厂民族志,它更代表着一大批社会学家对抗战后方新工业建设过程中劳工问题认识的一个起点。

关键词:《云南三村》;《昆厂劳工》;劳工问题;工业化

《云南三村》(1938-1942)和《昆厂劳工》(1946)都是抗战初期“魁阁”贯彻社区研究方法的典范之作。当时国难当头,费老作为一位接受西方系统理论学术训练的“海龟派”知识分子,怀有报效祖国的一腔热血。他认为唯有竭尽全力科学地认识中国社会,结合自己所学,把从西方引入的社会学“本土化”,以解决中国抗战胜利后建设怎样的一个国家的问题(费孝通、张之毅,2006:3)才能在当时为祖国出份力。于是,费孝通在归国后的短短一周内,积极响应老师吴文藻的擘划,主持起云南大学研究室的工作,开展社会学调查。《云南三村》是费孝通先生了解中国农村社会的重要一环,而《昆厂劳工》则是他在农村考察的基础上对中国未来工业化道路的思考。从《云南三村》到《昆厂劳工》不仅是社区研究“场域”的转换,同时也是费先生后期关于工业化、小城镇建设的一个思想渊源。无论是在《禄村农田》①的导言中还是《昆厂劳工》书后,费老都详细地为我们阐释了社会调查和社区研究(社会学调查)的区别,为从事社会学调查研究的人指明了方向。《昆厂劳工》是“魁阁时期”在抗战后方对一个新型企业组织——昆厂中人的研究,也是对战时内地新工业的发展情形做出的实际分析,更是对农民和农村问题的后续性研究。下面文章将从几个方面浅谈一下《昆厂劳工》在中国社会学史上的贡献。

一、内容上的贡献

(一)从农村问题到劳工问题

不同于《云南三村》关注的是传统社会里以土地制度为中心的农村社会经济结构的问题,《昆厂劳工》研究的是机器时代工厂组织中的劳工问题。按照涂尔干关于社会结构联系的划分,前者是机械的团结,后者是有机的团结。劳工问题是20世纪40年代费孝通主要的关注面向之一,它所带来的一个重要理论挑战,是如何在“机器时代”的企业组织中重建社会团结的微观基础(闻翔,2003:211)。但是,无论是“农村问题”还是“ 劳工问题”都不是各自孤立的一环,而是相互联系所组成的一个完整链条。

《云南三村》围绕的核心是与农田有关的农作架构和劳力资源利用等有关的问题;而《昆厂劳工》的主题是工业建设过程中,一代农人如何变为工人,重建新的社会组织的问题。从农村问题到劳工问题是费孝通关注领域的一个转变,也是中国从农业经济变为工业经济过程中不可回避的问题。费孝通在《昆厂劳工》书后曾指出,中国工业化的过程就是把一辈农业的人变为工业的人(史国衡,1946:217)。且史国衡在书中写到,“战前十多年间,国内乡村建设运动风行一时,并且相信中国自救之道在于乡村建设。经过七年的战事,大家好像认为工业化是立国的唯一途径了。”(史国衡,1946:14)《昆厂劳工》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可以说,昆厂调查在我国从农业社会转变为工业社会的过程中,有其进行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农民在离开农村之后进入工厂,会发生一个重要的人生转变。在转变为工人之后,他们的生活、行为观念等各方面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这一切,都“只有在工厂里才可以找出答复来,这就是我们对于新工业中的劳工问题发生兴趣的一个起点。”(史国衡,1946:1)

(二)农民离地与进入工厂

费先生曾说过,中国农村的基本问题是农民的饥饿问题(即土地不足以养活那么多的人口)。因此,农民不得不在土地寻找其他生存手段。一是改变原有土地使用的方式发展商业,如玉村;一是利用农田上的生产原料发展乡村工业,如易村。但是,在抗战的背景下,大量的国营工厂迁入内地,农民或许有了第三种出路——进入工厂,成为工人。

在读《云南三村》时,就发现一个问题:农村劳动力的外流。外来劳力的供给本是禄村农业赖以存在的基础。可是,一年以来,禄村吸引劳工的趋势已开始逆转。费孝通认为这种劳动力供给上发生的变迁,体现了内地农村经济发展的新动向(费孝通、张之毅,2006:77)。这些从农村流出的人口,究竟被什么吸引去了?《禄村农田》的解答说是因为大部分征兵和铁路的招工。那除此之外,云南的其他地方在当时有没有劳动力外流的现象?除征兵和招工外,农民有没有另外的去处?这些疑问一直萦绕于心。后来,在读《昆厂劳工》时,偶然发现这两本书好像有种莫名的联结。

《昆厂劳工》序言中提到,“不少农民离别家园,丢开土地,进入内地新式工厂。”(史国衡,1946:15)那么内地农村人口外流现象究竟和国营工厂之间有什么联系?是不是所有的从土地中流出的人口都进入到了国营工厂呢? 怎样才能印证两者的联系?《云南三村》中提到,不止禄村,玉村当时也发生农民离村的现象,在玉村个人离村的有75人,约占全村总人口的十分之一。离村的75人当中,约有三分之一的是因为逃兵役的影响,除此之外,经济因素也在起着作用。穷人们出门后,有当矿工的、学徒的、帮工的、杂役的、军警的等形形色色的职业,他们往往游荡于各业,徘徊于城乡之间(费孝通、张之毅,2006:467,472)《昆厂劳工》统计内地工人的81人原有职业时,帮工中农人有9人,小工中农人有19人。史国衡认为,虽然单从这两个数字上看来,农人在工人中所占的比例较高。但事实上,在内地社会中农民在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极高,所以从比例上看去,农人并不易受新工业的吸引。(史国衡,1946:32-38)

(三)工业化建设与新旧文化的调适

《昆厂劳工》共分为12章。工业化建设自然缺少不了工人,史国衡先生从劳力的吸收、维持、训练、保养、组织和管理等入手来分析建立内地工厂的社会组织问题。他把工人主要分为两种类型:外来技工和内地工人。外来技工来源于下江地区,受战事的影响,被迫来到内地,由于自身拥有技术,专门负责做些技术性的工作;内地工人主要来自西南诸省,主要是为了逃兵役、谋求经济发展、求得社会地位和逃避某些社会纠纷,由于自身没有技术,担任技术工人的帮手,兼做些清扫厂房、擦机器和抬材料的杂活儿,向上上升的速度很慢。地域来源的不同也决定了他们在工厂里的职业分层,入厂的动机的差别决定了工人的工作效率和安定性。外来技工有很强的面子观,不重学习,不求效率,希望别人承认自己本领高超(史国衡,1946:66),他们由于一旦战争结束,他们极有可能回去。内地劳工大多缺乏时间与效率观念,其中有些怀着学技术的希望来到工厂的,当发现“无技术可学,自己也不知道将来有什么前途时,也心灰意冷了起来”( 史国衡,1946:71)。外地工人和内地工人的等级身份和待遇的对比,无形之中在他们各自心理上造成了一种身份上的隔膜,也显示了两种生活在不同文明下的人进入工厂后的社会等级划分。工厂里的另一个社会等级表现就是在组织管理层面上职员和工人之间的对立。职员因为受到很好的教育,代表勞心的长衫阶级;工人是以出力为主的劳力阶级。在工厂中,职员被当作一个更高的社会等级。史国衡认为,在工业文化和农业文明新旧交织的过程中,工人之间以及工人与职员之间划分社会等级没有形成一种使工人们甘心效力的社会情境,从而使工厂生产效率不高。费孝通认为这一套和工业组织所需要的精神格格不入的鸿沟,是阻碍着中国工业现代化的一个不太使人自觉,实际上却极致命的势力(费孝通,2011:423)。

工人的休闲娱乐以及管教问题也是工业化建设过程中新旧文化碰撞的一个方面。工厂为丰富工人的闲暇生活,特意在场内设茶室,报纸,棋盘,收音机等设施,而内地工人却向外跑,去唱花灯。史国衡认为,工人在娱乐方式上的不同,也是新舊两种生活方式的偏差(史国衡,1946:107)。在管教方面,就是要提高工人的素质以与新工业相合。工业建设是一个很重要的社会变迁过程,如何调适农业和工业两种不同的文化,使一辈的农人在工厂生活中取得平衡至关重要。作者在最后一章总结到,在新工业建设不仅是物质层面的革新,也同时是文化和心理上的改变(史国衡,1946:164)。因此需要物色一批有相当学识和工作经验、知道如何对待工人的管理干部,以工业教育来补救社会教育之不足,实现个人和团体的契合,从而使工人甘心为工厂效力。

二、方法上的贡献

田野调查是我们社会学验证假设,得出结论的一个重要途径。如果有人认为《昆厂劳工》这本书语言简单,内容平实,不像小说那样环环相扣,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则认为它带给我们的更多的是方法论意义上的思考以及怎样去做社会学研究。从研究前的准备工作、理论假设、研究方案、如何具体地进行实践以及证明或证伪自己的结论,得出新结论的过程等等。

首先,它着重需要强调了社会调查和社会学调查(社区研究)的区别。“社会调查只是某一人群社会生活见闻的搜集;而社会学调查或研究乃是要依据某一部分事实的考察,来验证一套社会学理论或‘使用的假设。” (费孝通、张之毅,2006:12)社会调查是了解现实情况,把调查的数据填入预先设计好的表格中。调查表格在研究之前就已限定。而“社区研究的出发点是一套已有的理论。由已有的理论发生许多相联的问题。根据这些问题去考察事实,目的是在看我们所持理论是否可以解释这些新事实,若是不能的话就在实地观察中去寻求新的解释,形成新的理论。”(史国衡,1946:213)明白二者的区别是从事社会学调查的一个基本素质。

其次,实地研究的方法,也称田野调查法。史国衡的“田野”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参与式”的方法,而是采用“观察式”的方法。费孝通称他的这种方法为“做客人”而非“做工人”。虽然说“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样完全的参与式观察是获得第一手资料的有效方法,但是史国衡与工人一起吃住的“客人”身份“可以和工人中不同的集团,甚至与不和洽的人组合、往来;他也可以和厂方往来而不引起猜忌”(史国衡,1946:224)。因为我们的研究对象——人具有复杂性,不管他们嘴上说的多么甜,对于当地人而言难免引起疑忌,我们要尽量避免由于我们的调查引起研究对象的反应,干扰我们的工作。因此在实地研究中,我们要根据问题的性质,利用人事的方便(史国衡,1946:223,224)。所以,费孝通主张以客人的身份住在观察的工厂里去,避免引起他们的感情反应而又能接触到不同的群体。

再者,比较社会学的思想和方法。比较社会学是一种重要的理论思想,最初是由布朗1935年来华讲学时提出的。他曾提出,“如果我们要获得人类社会的科学知识,这些只能通过对一些不同类型的社会进行系统的考察和比较才能得到。”(包智明,1995:5)而不论是以农业为主的禄村、工农相辅的易村、靠近城镇菜园经济的玉村,还是城郊国营工厂——昆厂,是不同社会结构比较中的一个“类型”。而比较社会学按所研究的问题不同又可以分为两类,即横的研究和纵的研究。横的研究系研究一种文化在历史某一时期中,所以存在之必须的条件,即研究文化之本质与社会生活,由同时期若干不同的材料中发现普遍原则。纵的研究系研究文化之变迁,由若干不同文化之比较中发现文化变迁之一般规律(吕付华,2009:20)。按此划分,从《云南三村》到《昆厂劳工》应属于一个横切面的研究,作者通过对内地新出现的事物─工厂的研究,与同时期的农村相对比,展现了在同一时期两种不同的生活文明的交锋以及中国工业化进程中所面临的问题。

总之,从《云南三村》到《昆厂劳工》不仅代表了抗战时期中国内地农村中的一个横切面上的变化,同时也是费孝通所代表的社区学派理论和研究方法不断成熟的表现,是他们为中国社会学本土化做出的初步尝试。《昆厂劳工》一书在学界中的价值与意义,以及给予我们的启迪不是简单地用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

注释:

①《云南三村》是由三本在云南内地农村的调查报告组成:《禄村农田》、《易村手工业》和《玉村农业和商业》.

参考文献:

[1]费孝通,张之毅著,2006,《云南三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闻翔.2013,《“乡土中国”遭遇“机器时代”—重读费孝通关于<昆厂劳工的讨论>》,《开放时代》第1期.

[3]史国衡.1946,《昆厂劳工》,北京:商务印书馆.

[4]费孝通.2011.《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乡土重建》,北京:商务印书馆.

[4]包智明.1995.《比较社会学》,北京:知识出版社.

[6]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编,2002,《社区与功能─派克、布朗社会学文集及学记》,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转引自:吕付华,2009,《派克、布朗与中国的“社区研究”》,《思想战线》第3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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