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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南方传统营造技艺区划与谱系研究
——对传播学理论与方法的借鉴

2018-02-13李浈雷冬霞

建筑遗产 2018年3期
关键词:传播学营造乡土

李浈 雷冬霞

1 传播学的概念及引入

传播学(communication)是研究人类一切传播行为和传播过程发生、发展的规律,以及传播与人和社会的关系的学问,是研究人类如何运用符号、形式和技艺等进行信息交流的学科。在西方,传播学成为一个独立的学派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其理论体系相当成熟,专注者甚多①传播学派是西方民族学学派之一,亦译“播化学派”。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形成于德国。其创始人为民族学家R.F.格雷布纳(Robert Fritz Graebner,1877—1934)。代表人物有W.福伊(Wilhelm Foy,1873—1929)、B.安 克 曼(Bernhard Ankermann,1859—1943),美国的哈罗德 · 拉斯韦尔(Harold Dwight Lasswell,1902—1978)、库尔特·卢因(Kurt Lewin,1890—1947)、保罗·拉扎斯菲尔德(Paul F.Lazarsfeld,1901—1976)、 卡 尔 · 霍 夫 兰(Carl Hovland,1912—1961),等等。美国传播学者威尔伯·施拉姆(Wilbur Schramm,1907—1987)被称为“传播学之父”,他将传播学作为一门学科提出来,并力图使之系统化、正规化、完善化,继而创立了传播学。1949年其第一本权威性著作《大众传播学》出版,标志着传播学的创立。施拉姆提出了很多极有影响的理论,一生写了30多部著作,并在美国各地建立了四个传播学研究机构,培养了一大批学生,形成了“施拉姆学派”。。

有学者将文明的基本形态分为“沉淀”与“传播”两种。原始文明总是以大河流域为中心,进而沉淀为核心区文明;而核心区文明向边缘区的传播和核心区文明之间的传播,则有效地促进了技术进步和文明进化。因此,是“文化传播造成了文化积淀”[1]。而且沉淀本身也是一种传播:一种以历时性的传播为主线,处处渗透着共时性的传播过程。文化、制度、习俗、艺术、技术等的形成与发展都存在类似的传播过程。

对建筑史研究来说,从传播学的角度重新梳理建筑文化、建筑技艺、建筑类型和建筑风格等的形成与传播过程,将会带来新的认识视角和启迪意义。如对传播途径的解析,以往建筑学家多关心民系的影响问题,而缺乏从传播学角度的全域性系统分析。事实上,较主要的传播途径至少有“自然传播”“商道传播”“战争传播”“移民传播”“宗教传播”五大类,每一种途径都可能对建筑的发展形成重大影响,对某些途径的视而不见,势必会形成建筑史研究中的盲区。从具体的传播路径来看,就我国南方而言,显然“商道”的传播(如茶路和丝路)、“驿路”的传播、“水路”的传播、“海路”的传播和移民道的传播,是南方文化及其乡土建筑技艺形成和发展的主线索。

以往国内外学者多专注于传播学这一学科本身的理论研究,并取得了相关的成果②代表性著作有:[美]威尔伯 · 施拉姆等著《传播学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版);[美]罗杰斯著《传播学史:一种传记式的方法》(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美]埃姆 · 格里芬著《初识传播学》(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0年第7版);刘海龙著《范式与流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段鹏著《传播学基础》(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版);庄晓东著《文化传播:历史、理论与现实》(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在建筑学领域借助该理论、思路和方法者,先有华中科技大学洪汉宁先生对传播学之于乡土建筑研究领域运用的方法论探讨(2003年),后有同济大学闫爱宾博士对于泉州石构建筑的一些探讨(2008年),近年陆续有一些国家级课题也选择这样的视角①如谭刚毅负责的“明清移民通道上的湖北民居及其技术与精神的传承”,潘莹负责的“南方汉民系传统聚落形态比较研究”,陈薇负责的“元明清时期运河沿线城市与建筑研究”,赵逵负责的“明清‘湖广填四川’移民通道上的会馆研究”,张玉瑜负责的“闽台两岸传统大木作营造技艺及其传承研究”, 程建军负责的“岭南古建筑技术及其源流研究”,陈蔚负责的“川藏‘茶马古道’文化线路上的传统聚落与建筑研究”,赵淑红负责的“海洋文化视野下浙东沿海传统商贸聚落形态选择及关键要素研究”,闫爱宾负责的“浙闽沿海石建筑营造技艺及其传播研究”,陶金负责的“基于文化地理学的广东乡土民居形态及其演进机制研究”,朱宏宇负责的“基于文化线路理论的线性文化遗产整体性保护与再生利用研究——以世遗澳门历史城区为例”,李久君负责的“闽赣‘万里茶道’乡土建筑营造技艺研究”,等等,都取得了一些相关的成果。,并有了初步研究成果。但在传播学的视野下对整个南方乡土建筑进行区域性的全面探讨还未见发表。

20世纪80年代以后,国内学者从类型学、文化学、人类学、建筑学等多种角度对乡土建筑进行了区域性研究,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宏观上关于其系统性、整体性等方面的研究,中观上关于区域营造技艺相互之间的比较性研究等,微观上关于营造技艺、匠意等方面的深度研究等,都仍有很大空白。特别是从传统营造的视角(即站在一个本体的角度),从匠师本身(即设计者和施工者为一体)去审视南方乡土营造的整体,依然是需要许多人不懈努力才能逐渐揭示真相的领域。

近年笔者带领的课题组初步梳理了江南地域乡土建筑营造技术的一些区系特征,如尺系的分布和特色、匠派的典型分布、营造技艺具体特征——手风的关联性等问题。但就中国南方乡土建筑的整体而言,这只是冰山一角,离我们全方位认知乡土营造的整体,无论是范围还是深度,也无论是宏观的区划、区域的谱系,还是典型营造技艺的传播路径、方法、结果和规律等一系列具体学术问题,都有相当的距离。就当下乡土建筑研究的认识深度,有诸多问题亟待解决,试举几例:

如闻名中外的“客家土楼”,这是“东方犹太人”——客家人在南迁过程中创造的营造杰作,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客家人在历史上数次的南迁过程中,如何通过江南这个中间区域,把中古乃至上古时代中原地域的营造技艺保留、传承并发扬光大?在这一过程中,是否吸收了江南地域和百越民族的营造技艺并加以发展?其具体手法又如何?换句话说,在这条南方主要的移民通道上,其文化和技术传播线上游和下游的营造技艺特色分别是什么?相互的关联性又是什么?

再如,南方的丘陵地带作为早期百越民族的栖居地,在我国历史上汉族南迁的过程中,一方面南迁汉族所带来的营造技艺在此地调适和涵化,另一方面百越民族在营造技艺上也吸收了汉族的一些先进经验,并在西迁的过程中有所发扬。表现在营造技艺和乡土建筑本体上,其具体的影响、其源流和变迁的脉络是什么?百越民族的营造技艺对汉族客家的营造技艺又有怎样的具体影响?

再如,我国东南沿海有漫长的海岸线,历史上东南沿海各地区之间就有频繁的文化和技术交流,近代海运发展之后更甚。回观现存的乡土建筑遗产中,从浙江的台州、温州,到福建的宁德、福州、莆田、泉州、厦门,再到广东的潮州、汕头等地,后到澎湖列岛,乃至台湾岛北岸,其营造技艺和建筑形制等存在着丝丝缕缕的关联和共性。但细观它们中的每一区块,与其内陆纵深地域营造技艺的差异性却多于共同性。有理由相信,这一沿海的传播路线,从东北端至西南端,其营造技艺有着某种必然的关联。而其具体而微的传播方式和影响,都有待于从营造技艺的角度作进一步的深入剖析。

以上这些问题,正是课题立论的根基:选择历史上文化交流传播的主线, 如客家的迁移路线,东南沿海的海路传播路线,南方文化的开发线路(如入闽的三条主驿道、入粤的五条主线、入川的三条线路),以及百越民族的西迁线路等,通过对历史地理学、移民学、文化人类学、形态学等相关学科的成果汲取,以乡土建筑营造技术特质及其传播变迁为研究对象,系统探讨我国南方建筑营造区系之间的深刻关联和相互影响,梳理其源流、变迁的脉络,正本清源,丰富对南方乡土建筑营造的整体认识,廓清其营造技艺传播的线路、方式、力度和规律等,进一步为历时性研究打好基础。

2 对南方乡土营造技艺遗产研究的反思

20世纪80—90年代,研究者多注重文化类型学、形态学和建筑学领域的解读,部分也涉及了历史学、文化地理学。近年,研究者大多通过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的探讨、描述工艺本身的特质和传承传播的过程,以及具体的技术形态特征等。就建筑历史研究领域的整体和动态的分析,结合课题组十余年的经验,我们有如下心得和反思:

在研究内容上,必须充分关注传统营造的“意”“技”“形”,才能抓住乡土建筑营造的本质,进而认知乡土建筑的整体。

“意”“技”“形”,指乡土营造中必然涉及的匠意、匠技和形制。乡土营造的本质,即是一个成熟匠师(即传承人)表现出来的一种合乎结构和构造逻辑,并能适应地域乡土条件的、可调适的建构方式。它遵循一定原理,并能因地制宜地发挥和灵活变通。要了解这一方式,由于无法从文献考证,就必须向匠师本人去讨教,了解其营造的思想——匠意,认识其营造的作法——匠技,了解其个体技艺特色——手风,明晰其帮派特点——匠派,进而全面地了解乡土营造的营造技艺、匠风匠习、建筑形制和建筑风格等。以往成果固然抓住了乡土建筑研究的重要方向和内容,但在体系层面,即从宏观领域(如整个南方)涉及大范围地域内营造技艺的整体性比较研究,尚未成规模或体系。本课题所探讨的正是这样一个相对空白、模糊,但对其建构又刻不容缓的重要领域。

在研究思路上则要突破省域划分,关注文化传播、历史地理等因素,才能找到区系间传统营造的本质关联,才能进一步探讨其来龙去脉。

就乡土建筑本身来讲,自身存在的文化环境固然重要,但匠派的迁移和交流,可能才是其技术和形制变化最主要的动因。如徽派建筑,已有研究表明其建筑形态、营造尺度、营造手法等诸多方面与浙西建筑不无关联,而与古徽州周边的池州等地截然不同。这和清代后期徽商的发达,营造活动多聘浙西的匠师有直接的关系[2]。因而,判定这样一个特殊的地域乡土建筑营造就不能仅从语言、民系和文化的区划出发,从历史地理学、历史学、传统营造本身等方面考量会更易解释表征现象。近年来,以省份划分地域乡土建筑的研究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也应注意到,这种研究方法从宏观的层面看有某种局限性,不少研究有雷同重复。如浙南的建筑与闽东的建筑颇多相似,江西抚州地域的营造技艺与闽西北南平地区的相差无几,等等。余英先生的《中国东南系建筑区系类型研究》从民系的角度,对东南沿海的浙江、福建、广东,以及相邻内陆的江西、两湖等,进行了分类区划的尝试性探讨。他敏锐地从地理、移民和方言等角度抓住了中原汉族与百越民族的历史关系,提出了耳目一新的见解,也给本课题以启发[3]。但这是从使用者(或居住者)的角度出发的,区系划分细节上仍有不少难解之迷,需要进一步多方审视。

在研究方法上,找到区系研究的纽带,更容易认识营造区系间的异同和关联性。古代的商路(如茶马古道、万里茶路、万里丝路等),驿路,水路(如长江、珠江、钱塘江等水道和人工开凿的运河),海路(如东南沿海)及移民线路(如客家迁徒路线)等,为区系相关研究提供了有效的途径。

目前我们关于南方乡土建筑的认知多是区块化的,多数以类型或省份为边界,在整体性和关联性上的认知相对薄弱。在中国古代,即使交通极其不便,文化区之间仍是有其确定的传播和交流路线的。历史上南方水系水运发达,为物质运输和文化交流提供了一定的方便,因此,如按流域来审视乡土,往往会有心得。秦代以后,建设了相对完善的行政和军事驿路系统,在古代交通条件下,这些线路对文化交流和技术传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近代商业发展以后,晋商、徽商、淮商、粤商等从事商业贸易,往往也有一定的路线。以上这些通道串联了乡土建筑的区系,也促成了区系的形成和交融,因为在交流方便、文化接近的流域和线道上,其乡土建筑往往容易具有一定的共性,进而形成有别于其他区域的区系风格。关于这一点,虽然学界以往有过或多或少的认识,但系统地按这一思路来梳理整个南方乡土营造的区系特征尚未见成果面世。

按传统的思路和方法,对乡土建筑研究领域一些难点、热点问题的解答,常常捉襟见肘。如以赣、汀、梅三州为代表的客家建筑,与周边广府区域、闽中区域和赣中区域的相互影响如何?在这些区域中汉族乡土建筑带来的影响有哪些,对古代营造技艺又有多少影响?中原技艺的本体是什么,汉族在南迁过程中又是如何利用经行地区当地材料并吸收其营造方式的?历史上“南匠”北征对古代营造技术的影响我们已然接受,但这些南匠的组成成份如何,以及南方匠作流派的影响到底多大程度作用于北方的官式建筑?它又和宋代的《营造法式》存在哪些关联?南方乡土建筑“古风多存”,特别是台温地区,但这些古风之中到底哪些是通过中原移民传播输出的,哪些又是南方本土的?东南沿海海运线路影响下的乡土建筑,也多有古风的遗存,试问他们是如何沿海传播和演化的?南方的早期营造技艺,又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宋元及以后的中国传统建筑(包括北方的),并进而影响到临近的日本和朝鲜半岛?等等。显然,已有的研究成果和研究思路尚不能很好地解答这些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制约建筑历史研究的深入。故开辟建筑历史研究的新视角,将整个南方乡土建筑营造技艺进行系统的、整体的和动态的研究,对当下来说尤为重要,尤为迫切。

3 传播学理论和方法之于南方传统营造技艺遗产研究的借鉴意义

深入开展南方传统营造技艺遗产研究的意义,首先在于可以抢救濒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促进乡土建筑保护中对真实性的认识和科学实践,留住真正的乡愁民艺。2006年、2008年、2011年、2014年, 国务院共公布了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入选数量1517项①2006年5月20日公布的第一批为518项,其中和营造相关者5项;2008年6月4日第二批510项,其中和营造相关者13项;2011年6月10日第三批共191项,其中和营造相关者5项;2014年7月16日第四批共298项,其中和营造相关者4项。,其中共计有27项传统营造技艺,标志着当下我国文化遗产的保护业已进入有形和无形并重的新的历史阶段。但传统营造技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内容,是近20年来才受到关注的话题,近10年才陆续有了些成果,年轻一代的建筑史学者对其有更为深入的关注。上述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者,多自成一系,且以南方和少数民族营造技艺居多,有一定的独立性。而今处在新农村建设、城乡一体化的高速发展阶段,传统营造技艺随着现代城镇化进程面临着快速的消亡。推进南方传统营造技艺遗产的研究,不仅对这些濒危的乡土营造技艺遗产有积极的抢救性保护作用,还可促进当下保护实践工作中管理、设计和实施的逻辑性和系统性,利于对有形和无形遗产的整体性保护,利于留住真正的乡愁民艺。

其次,可以开拓新领域,扩展新视角,提升对南方乡土建筑及其营造技术的整体认识和研究水平。一方面,坚持对营造技艺遗产内容解析的认知,借鉴坚持口述史、传统史学、社会学、文化人类学等相关学科的成熟方法、路线和目标,定睛在对营造技艺本体及其关联性的探研上,并将其应用于未来新的研究范畴和研究对象之中,必将开拓一片新的研究天地;另一方面,拓展新的视角,应用传播学的相关理论和实践,关注文化技艺交流和传播线路与传承的具体内容,采用动态的眼光看待不同区系的乡土营造技艺,必将提升南方乡土建筑及其营造技艺研究的整体性和水准,促进对南方地域乡土建筑共时性的宏观认识,深化对古代地域物质文化交流史的研究深度。

第三,能够强化学术基础研究,丰富乡土建筑遗产宝库,推进中国建筑史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南方建筑历来是建筑历史研究领域的难点,一方面表现在南方乡土建筑虽然极其丰富,但由于气候条件等的限制,明代以前的建筑遗留甚少,造成了历时性研究上的困难;另一方面,在传统建筑史学领域,由于先辈学者对北方和南方研究成果深度的不同,以及当时客观研究条件的限制,造成了传统建筑史学重官式而轻乡土,重北方而弱南方,重形制与风格而轻技术和匠派的局面。传播学理论与方法的介入,或可弥补对南方建筑历时性研究的困境,有效地推进南方建筑研究的广度和深度。

在研究广度上,对南方建筑的研究范围不仅限于以往我们关注的江南地域,还包括深受江南文化乃至早期汉文化传播影响的岭南两广地域、八闽地域、梅汀赣三州的客家地域等,也需涉猎随着汉文化南迁而逐步西移的百越文化的迁移过渡带或目的地——泛西南地域边缘。深度上,以量大面广的乡土建筑为基础,修补传统建筑史学研究中以官式为正统的惯性思维,将乡土营造技艺,特别是南方的乡土营造技艺作为中国传统建筑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部分来看待,充实建筑历史研究中的薄弱环节。

此外,在南方地域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爬梳掘剔,剖析其相关传播和影响关系,分析南方和北方营造技艺的异同,厘清其起源和发展规律,实现正本清源的目标:探研营造技艺本身发展的动态和线性关系,从历时性上深入认识南方乡土营造的源流和演化。假以时日和积累,这些必将推动我国建筑史领域研究的深化,有助于学科的整体发展。

4 传播学视野下南方传统营造技艺遗产的核心内容

依笔者拙见,南方乡土营造技艺遗产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对我国南方历史文化传播线路的系统化挖掘、梳理与提炼。

在前人的研究成果基础上,进一步梳理出文化传播的主要线路,并加以系统化。如南方的水系和水运系统,包括水道、航道等;南方的驿路系统,是古代的行政和信息传达渠道;东南的海运系统,其本身是一种特殊的水运;以及客家的迁移线路和传播路径等。它们中有些又和古代的商道有一定的关联,如近代晋商的万里茶道,以福建武夷山下梅村作为起点,经江西、湖南、湖北、江苏、河南、山西、河北、内蒙、外蒙至俄罗斯恰克图;徽商在杭州和皖南,以及长江的中下游一带,也有传播的线路;等等。进一步梳理几个系统之间的分合关系和主次关系,进而找出与古代营造密切相关的传播路径或传播网络,以及它们在文化传播中的作用和影响大小、主次等。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也是下一步工作的前提。

二是南方几个主要文化传播线路上乡土营造的动态变化。即在前期对南方营造区系的初步认知基础上,进一步深究几个核心问题:

首先是江南区域与客家区域在营造技艺方面的关系。江南一带富含古风,从晚近姚承祖先生《营造法原》一书中所描绘的技艺系统与宋李诫《营造法式》的记载进行比较即可看出。客家营造技艺质朴古拙、多沿用老法,如夯土版筑、编竹抹灰等。客家在历史上曾有数次规模大小不同的南迁,这一过程中江南往往起到“中转站”的作用。他们的营造技艺手法中有哪些具体而微的关联?是中原古风的各自遗存,还是在动态发展过程中的相互影响?问题虽然交织无序,但更进一步的剖析可能会解决这一问题。

其次是我国东南沿海海运传播线路下乡土营造的相互关系。台海两岸营造技艺的关联性近年已为相关学者所证实,潮汕、泉漳沿海的乡土建筑与澎湖列岛一带的乡土建筑,无论从形制还是匠派、手风等来判析,均有相似甚至一致性。如果我们将视野放到更广的范围,大致从台州、温州起,再到福安、福州一路沿海而视,虽然东北端台州一带到西南端潮汕一带乡土建筑差异较大,但沿线考察却可发现更多的渐变痕迹,如多跳偷心插拱造、襻间做法、穿斗扇架、生起及举厝、骑童与掛童等做法,无一不彰显出技术传播的明确印记。而台州、温州一带的乡土建筑,又与内陆的浙西金华(婺州)、丽水(处州)匠派有密切关联。弄清其来龙去脉以及相互的关联影响,已是必须放在宏观视角下才能解决且必须解决的学术问题之一。

再次就是江南营造与北方官式建筑的关联性。江南地域的乡土建筑是南方建筑的主体,历史上南北的技术交流多与这一区域的匠帮有关联。历史上的“南匠”对北方,特别是北方的官式建筑,有相当的影响,《营造法式》中明确记载李诫曾“勒匠逐一说明”,这些工匠不少就是南匠;明清北京城的建设,与明以来以吴江蒯祥为代表的“香山帮”匠人的贡献是密不可分的;而服务清朝皇家数代的“样式雷”世家,其祖籍就是江西。明清以来北方官式建筑中的许多细微之处,多能在南方乡土建筑中发现端倪。相信潜心田野调查,走访传统匠师,长期积累乡土营造数据,结合文献典籍,了解古代的匠役情况,了解南匠的营造活动和影响,最终必能找到南方乡土营造和北方官式作法的细致关联,甚至能了解它们在过去的一些影响情况,解决历史疑问。

三是营造区系的对比、分析和细化。

在传播学的视野下,按文化交流线路的历史频度,结合以往的尺系、手风、匠派相关研究成果,密切关注营造的主体,即传统匠师本身的迁移和交流情况,有助辩析更为准确的营造区划。

比如在吴语区域,大致有三个主要区划:一是在太湖流域影响甚广的香山帮,使用的营造尺长为27.5 cm,它影响到杭、嘉、湖地区,其营造结构“圆作”和“扁作”兼用,月梁和直梁同显[4]。二是浙江西部的严州(含属杭州的建德、桐庐、淳安三县)、衢州,浙中的金华和浙南的温州、台州、丽水,营造尺长27.8 cm,是宋代以来浙尺使用的核心区,此区域活跃着以东阳帮为代表的浙派匠师主体,其营造结构多以圆作月梁的特殊形式“冬瓜梁”为显著代表;而一些技术手风如扎牵、叉手、梁间驼斗等多施雕刻,显奢华[5]。三是浙东的宁波、绍兴、舟山一带,属绍甬帮,营造尺长除浙尺外,也使用一些其他尺长,受到近代开埠以来的一些影响,梁架以直梁圆作为主[6]。以这样一种区划认识再看以往议论很多的“徽派建筑”,其用尺制度、文化区划、营造手法、结构体系、组织方式,都与东阳、衢州一带的乡土建筑相似甚至完全相同,结合地方志 “徽商请浙匠”的明确记载,完全有理由认为它们属同一营造区划系统。这就避免了单纯从语言和文化区划,甚至单纯从地理区划出发而导致的过分夸大的、有主观意向的对“徽派”的独立性认识。

再如赣系营造。除去赣南的客家外,根据课题组前期对尺系的调查分析,赣系还可以大致分为三个主区域:一个是以赣西北,以鄱阳湖西边及洪州(南昌)、端州(高安)为核心区域的、使用营造尺长34.2 cm左右的区划;另一个以是赣江中游,今称赣中,且以吉州(吉安)为核心的区域,使用营造尺长约35 cm左右;第三个是抚江上游,今称赣东,以抚州为核心的区域,使用营造尺长约36.4 cm左右的区划。第一个区域(指尺长34.2 cm)和历史上两条重要的移民线路有直接关联:一条是整个中国移民史中东线的南段,历史上如北方遇有战乱,则河南、山西人多渡淮河,经长江、溯赣江而上进入江西;另一条是江苏、山东移民渡淮河,转西南方向经皖南进入江西。第一个区域的用尺和淮尺应有一定的关联。后两个区域(指尺长35 cm和36.4 cm)则属大尺系列,按我们的前期调查研究,可能与唐以后的山东大尺有一定的关系[7-9]。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只有通过大量的实例和匠师调查资料,结合历史地理学、传播学、文化人类学、类型学等分析,才能更为系统和准确地掌握区系的划分方法和边界,才能走向更为可靠的对营造谱系的认识。

总之,在一技一艺不断研究和积累的基础上,基于对南方全地域传统营造技艺遗产更为宏观的、整体的、关联的认知,特别是借助传播学的视野,才有可能进一步廓清其关系和异同,进而理清区划和谱系。

5 传播学之于营造技艺研究的要点

有形和无形。“意、技、形”是传统营造的核心内容,“人、法、物”是传统营造的主要载体,且有系统性。“意”指匠意,“技”指匠技,“形”指形制,它们贯穿在传统营造的开始、过程和成果中。“人”主要指匠师;“法”指传统营造的方式,包括一定规律和相关方法;“物”则主要指乡土建筑本身。通过营造的过程和方法,将营造的主体,即匠师的思想,表达成营造的客体,即乡土建筑本身。故而对有形的建筑材料和工具,无形的匠意、匠技之间的构成解析和综合探讨等,均是本课题密切关注的内容。

系统性和完整性。本课题既重视乡土营造技艺,也关注其载体——乡土建筑及其所携带的历史信息,这本身是一个系统工程。本课题的完整性,还可体现在对南方营造技艺谱系的理论和区划、南方和北方比对、典籍和现实分析、当代与古代的关联性研究等全方位探讨。不仅关注传统营造的区划,还应特别重视区划之间的相互关系,借助传播线路挖掘区划和谱系的关联性,形成系统性和完整性。

动态解析与传统营造。本课题重点从解析乡土建筑的营造出发,进而寻求与建筑形制的关联,突破以往单一地将目光停留在技艺本身或建筑形制本身的局限,紧紧抓住对既有建筑的解读,同时将目光放大到它与营造技艺的关联,以及历史上南北方的技术传承上,借以从已有建筑的“古风”中寻找其历史脉络,进而推演、证实其历史技术形态。这无疑可以扬长避短,弥补现存明代以前南方传统建筑稀少的缺憾,进而了解古代建筑技术史,深化建筑历史的研究。

6 结语

传播学的系统介入,可在诸多方面为传统营造技艺遗产的研究提供支持。

在方法上,立足传播线路上文化和营造技艺的关联性,结合已有对于泛江南地域乡土建筑的整体认识,可以从宏观的视角看待传统营造的历时性和共时性问题,这突破了传统的静态视野和思维,也避免了只关注乡土建筑本身、忽视其具体营造技艺手法而进行区划和谱系研究的片面性。如果再着力于从工艺派别和手风特色的细致甄别中探讨乡土建筑的区划问题,并与语言学、文化人类学、历史地理学、形态学等成果相互对比印证,可进一步求得对谱系和区划认知的真实与科学。

在内容上,从南方全域的角度来审视乡土建筑的系统性和完整性,弥补以往研究中的若干不足:既重视乡土营造技艺本身,也关注其载体——乡土建筑本身及其所携带的历史信息;既重视江南地域,也重视其周边地域和西南少数民族地域。特别关注南方乡土建筑的整体与客家和少数民族、北方官式营造的相互关系,把共时性的个性特征放在历时性的大背景下来审视。

在视角上,将几个线性传播线路(甚至是遗产廊道)上相关乡土建筑和营造技艺等视为一个整体,用文化和技艺的传播路径(如驿路、商路、水路、海路和移民道等)将南方大范围内相对独立的文化圈关联起来,共同构筑南方乡土建筑的整体性,并将它们视为关联体进行动态审视。这既利于对其共性的判别,也利于对其差异性的比对,最终有利于推进中观区域对乡土营造谱系认知的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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