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域外药物的本草化研究与启示*
2018-02-12夏循礼江西中医药大学南昌330004
★ 夏循礼(江西中医药大学 南昌 330004)
中医药文化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医药事业的根基和灵魂。通过研究中国历代本草文献中“一带一路”沿线域外药物输入、融汇和转化为本草药物的历史,可以了解中国医药学在发展过程中积极、有效吸纳、转化域外医药文明的历史概貌、基本特征和发展规律,为《“一带一路”中医药发展规划》[1]实施提供借鉴,促进中医药传承与创新、传播与交流。
1 域外药物输入中国史略
域外药物进入中国,主要源自中国和域外国家的文化交往与经济贸易,中国和域外国家的交往最负盛名的是丝绸之路和汉武帝时期的张骞通西域事件,以及唐代的高僧玄奘赴天竺国取经的故事,其陆路和海上的交往和贸易线路今天发展为“一带一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商品物质上的交流与贸易主要通过政府交往行为的互相贡敬之品、以及非政府交往行为的民间商人贸易物品。其实,中国和域外国家的物产交流、至少是民间商品贸易交往(其中药物占有很重要地位)应该追溯到更远。域外药物输入中国的历史概略如下[2-5]。
先秦至秦汉时期王充在《论衡》中云“周时天下太平,越裳献白稚,倭人贡鬯草”,这是最早的中国接受域外药物输入的记载。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在汉初相继贯通,中国和中亚、西亚、以及东南亚诸国物产交流、商品贸易得以展开。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带回大量域外药物。同时,域外国家使节也贡献一些域外药物,如汉武帝时西湖月支国王遣使献香(返魂香)事。除了西域诸国,东南亚国家也有药物如“薏苡仁”等输入我国。成书于东汉时期的《神农本草经》就收载有“薏苡仁、菌桂、葡萄、胡麻、犀角、戎盐”等域外药物,而外来药物(物品)需要经过长期的中医药学理论与临症的认识、实践过程才能进入本草著作,因此域外药物输入中国的历史应在东汉之前很长一段时间。
魏晋南北朝时期梁武帝时期,波斯(今伊朗)与中国通商,其“薰陆、郁金、苏合、青木”等香,以及“胡椒、荜拔、石蜜、千年枣、香附子、诃梨勒、无食子、盐绿、雌黄”等药物输入中国。该时期佛教兴起,印度医药学伴随着佛教传入,并对我国医药学开始产生影响。朝鲜的医疗技术与药物也传入中国。陶弘景所著《本草经集注》收录高丽、百济的药材有人参、金屑、细辛、五味子、款冬花、芜荑、昆布、蜈蚣等数味。西晋嵇含所著《南方草木状》中,大量记载了从东南亚传入岭南的药物,如豆蔻花、山姜花、蒟酱、益智子、蜜香、沉香、桄榔等。
隋唐五代时期隋唐时期,特别是盛唐,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海陆交通发达,对外交流频繁。中外药物学的交流在唐代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频繁兴旺,各类外来药物源源不断地传入我国。这些外来药物,有通过朝贡形式传入的,如象牙、琥珀、人参、沉香、真珠、腽肭脐等,大多数则是由各国以贸易形式输入中国的,朝鲜、东南亚、西域、印度等都有大量药物输入中国。
宋金元时期进贡是宋代外来药物进入我国的重要途径,尤以东南亚和阿拉伯国家的使节进贡最为突出。进贡药物主要是香料药,如龙脑、乳香、沉香、黄熟香、檀香、胡椒、丁香、豆蔻、茴香、槟榔、木香、荜澄茄、龙涎香、苏木、白梅花脑、白龙脑等。民间通商贸易输入的药物品种和数量更加显著。元代,我国与亚非各国的交往比前代有了更大的发展。元代输入药物计有象牙、犀角、真珠、珊瑚、沉香、阿魏、血竭、高丽茯苓等。
明清时期明代中国的海上交通发达,为外来药物的进一步输入创造了有利条件。郑和七下西洋,每次都带回数量惊人的珍贵的外来药物。清朝前中期,社会稳定,国家强大,朝鲜和东南亚各国向我国进贡大量药材,马来西亚、文莱、印尼、菲律宾等同我国保持着药物的贸易往来。
回顾“一带一路”域外药物的输入历史发现,外来药物的输入并为中国医药学所应用,经历了长期的实践与认识、以及中医药理论与临床的转化过程。多味优良的外来药物,如犀角、檀香、沉香、木香、白豆蔻、乳香、没药等,已经成为中医药临床应用必不可少的常用药材,成为中医药学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2 域外药物分类及现状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政府交往的互相贡敬之品一般为输入国缺乏、输出国珍视的贵重物品,礼仪性质重于实用价值,不占整个贸易规模和实际价值的主流;民间商人贸易则以牟利为主要目的,贸易商品以输入、输出国的有无、多寡(实质是价差)为依据,贸易物品主要以实际应用价值为重。药物在政府交往的互相贡敬之品、特别是非政府交往的民间商人贸易物品中占有较大比例。“一带一路”输入中国的域外药物可以分为三种情况。
一是域外生产(生长),中国无生产(生长),全靠输入者,如乳香、安息香、苏合香、没药等。这些域外药物不适合中国的生长环境,在中国没有生产,只能依靠从域外输入。这类输入药物占当前中医药临床常用药物的比重较小,并且有逐步减少应用、或者寻找替代品的趋势。
二是域外生产(生长),中国也生产(生长),主要由域外输入者,如高丽参、西洋参等。这类域外药物在中国和域外国家都能生产(生长),但是域外生产(生长)的质量品质可能优于中国,或者域外生产(生长)产量更高、成本更低,适宜于从域外输入。这类输入药物当前主要从域外输入,在中医药临床应用上供应基本可以保证,并且国内的栽培种植也一直在提高品质和增加产量。
三是历史上域外生产(生长),中国无生产(生长),但是适于中国生产,开始时中国输入商品,并且引种栽培成功,后来中国自己生产(生长),基本不再从域外输入者,如白豆蔻、胡椒、金鸡勒、薏苡仁等。这类输入药物当前基本上不再从域外输入,国内引种栽培成功,无论产量还是质量都能满足临床应用,或者说已经转化为道地的中国本草药物品种了。不过,适当输入少量该类药物,进行域外品种和国内自产品种之间的比较研究,应该是有意义的探索。
上述的三种域外药物之中,第三种情况的引种栽培可能主要是政府交往的使节行为(毕竟政府官员有发展农业生产、增加农业收入的职责和意识),或者我国从事药物输入贸易的商人“由商转农”思想和意识的自然滋生所致:中国长期的农业社会、“以农为本”的重农思想会“引导”盈利的商人去买地、引种栽培那些他熟悉的、贸易获利的域外药物,因为他知道这些药物有很大的国内市场需求,栽种成功,获利是有保障的。这与当前的中药材GAP基地种植申报、地方政府和农户踊跃种植道地、优质药材是类似的。
3 域外药物(物品)的本草化途径
“一带一路”沿线域外国家输入中国的物产和商品,有一些在输出国是药物,有一些在输出国不是药物,而在输入中国后被当成潜在药物、进入中医药临床实践和应用、成为本草药物、直至为重要的本草著作所载录,值得探究其原因与途径。
对于在输出的域外国家是药物的物品,从其输出的目的和在输入国的首选用途来看,当然都是药用,是治病疗疾的,比如底也迦。但是东西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历史上各自的医学思想、医学理论与临床是不一致、有很大的差异。对于域外输入的药物,需要针对其所宣称的主治病症进行不同国家之间医学理论与临床方面的概念、术语的比照互参,以病症为纽带,谨慎试用,确有疗效,方可推广。比如“底也迦(鸦片制剂)”是世界医学史上很有影响的药物,是西方世界极其珍视的万能解毒药,主要用于各种动物咬伤的中毒症。唐朝时传入中国,唐本草载之云“胡人时将至此,亦甚珍贵,试用有效”[6]。
有些在输出国家不是药物,而是生活物品,输入中国后转化为本草药物,如“阿魏”, 阿魏在印度为调味品,输入中国后用于“杀虫、消症去积”,进入本草名录。食物用途的输入药物,在食用的过程中发现其某些功效作用、通过对其进行中医药学理论与临症的重新认识与实践,确定其符合中医药学理论与临症的性味主治、功效作用而收载为本草药物。再如“苏合香”,苏合香等香料物质在域外用于熏烧房间、或者涂抹身体,输入中国后成为“芳香开窍”的良药,中国本草学家借其“辛窜芳郁”(本草术语)之特征,用于“理气止痛、开窍醒脑、化湿避浊”(中医药学理论)之功效主治。
有些在输出国、或者输入国(中国),都是奢侈品,比如象牙、犀角等,用来摆放装饰宫宇、府邸等以显示门第、身份象征的,或者制作成高档工艺品,后来成为“凉血解毒”的本草药物。当然“凉血解毒”用象牙、犀角,不是一般病患者所服用。有可能是象牙、犀角在加工成装饰工艺品时洒落的碎屑,医药学家对其物理化学特性的感知,首先被认识和实践有“凉血解毒”功效。因为珍稀动物保护、象牙犀角的贵重稀缺,本草药物名录中的象牙、犀角等已经成为历史。
总之,域外物品(药物),输入中国后,进入中国本草药物名录,成为中医药临床常用药物,是要经历长期的、反复的、基于中医药学理论与临症的实践和认识过程的;经过这个过程,域外的药物、生活用品、或者珍稀的装饰物品等,才会成为中医药学的本草药物,为历代的本草著作和临床医案、方书所收载。
域外输入的各种生活物品、奢侈装饰用品、以及药品为什么会进入本草名录,成为中医药临症的重要药物?这可能与中国医药学的哲学基础和传统思想关系密切。中国最早的医药学传说是“神农尝百草”,“神农尝百草”既是传说,本质上更是传统。中华民族的医药学哲学是“天人合一”,医药学传统是自然医学,中国医药学家、本草学者随时随地都有一种寻找、发现、认识和实践增进人们身体健康、预防疾病、治疗疾病的物品与方法的思维习惯,或者说基本品质。域外药物的本草化过程其实也是中国医药学家、本草学者基于这一基本品质对外来物品进行中医药学理论与临症的认识和实践过程、以及成果。
4 域外药物本草化的启示
“一带一路”域外药物本草化的历史和转化途径表明世界人民是热爱相互交往的,相互交往是各国人民文化与物质之间的交流与互通,每一个民族和国家的人民都愿意把自己优秀的文化和有益的、珍视的物质拿来同其他民族和国家的人民分享、交换;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从来都是乐于、勇于和善于接纳、学习和吸收转化外来优秀文化与有益的事物,在对外交往中既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也有吸收一切有益的文化与物质、发展壮大中华文明的智慧。
从域外药物输入中国史略的介绍可知,在清代晚期西医开始进入中国之前,外来药物的引进,没有系统的医学理论与技术输入,都以单一的、或者零星单纯的物品、药物、技术形式引进,没有对我国的中医药学体系产生多少影响,而是被中医药学说吸收和转化,成为中医药学的组成部分。而到清朝晚期,西医通过传教士、中国留学生、以及西方职业医生传入中国的时候,中国正处于国家积贫积弱、列强霸凌、政府软弱、民族自信心极度脆弱的处境,中国医药学受到内外打压,在和西医的交流与碰撞中,脱离了中国历史上的对外来医药的基于中国医药学理论与临症的认识与实践、吸收和转化的轨迹,出现了一段时间内中西医药并行、西强中弱的局面,直接阻碍了中国医药学的发展[7]。
上述正反两方面的情况表明,正是由于历史上对外来医药本着“拿来主义”的精神,采取“开放”的态度,凡对人类健康有益的事物、防病治病的方法,皆可为我所用,在坚持中医药学理论与临症的基础上充分消化、吸收外来药物,使之与我国的中药融汇为一体,转化为中医药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医药才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不断地向前发展。事实上,发展壮大的中医药学也会为世界各国人民提供更好、更多的健康服务,造福于人类社会。
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正深刻地影响着中国和世界的经济社会发展与文化交流,中医药“一带一路”是其重要组成部分。近年来,随着健康观念和医学模式的转变,中医药在防治常见病、多发病、慢性病及重大疾病中的疗效和作用重新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和接受,正在、并且必将越来越多地为促进人类健康发挥积极作用。
中医药“一带一路”建设,既是中国向世界各国人民传播与交流中医药学优秀文化,也是中医药学向世界各国人民学习、吸收其他民族和国家优秀医药文化、发展中医药学的过程。中国医药学在和外来医药文化交往和传播的过程中,要坚持文化自信、民族自信,在遵循中医药学理论与临症的基础上,大力吸收、转化世界各国人民优秀的医药文化和医学技术,发展壮大中医药学理论与技术,加快融入国际医学体系,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为世界各国解决医疗可持续发展、增强人民健康保障提供中国的中医药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