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性建构:改革开放初期节目主持人的话语转型研究*
2018-02-12■於春李娜
■ 於 春 李 娜
一、问题的提出
中国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主体性建构和话语转型,依托着改革开放初起、国家重启现代化、思想文化界重申现代性、传媒界重提新闻改革的时代背景。1980年北京新闻学会(即现在的首都新闻学会)成立,会议提出,“为了当好党的思想中心,就要从加强实际工作和人民群众结合抓起,从抓重大主题、新生事物、重大典型、最能说明问题的材料入手,这是新闻改革的突破口。”①
综观现有研究,作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传媒现代性再探索乃至整个社会现代性再探索的新生事物、新闻改革与广电改革的亮点,长期以来我国的节目主持人传播研究却鲜少深入思想文化领域,这不能不说是节目主持理论研究的一大遗憾。本文以现代性中的主体性为切入点,回望改革开放初期节目主持人传播的话语转型,力图对节目主持理论研究有所推进。近年来,在电视行业断崖式下跌的严峻形势下,电视节目主持实践也面临深刻转型,如何转型?温故或许有益于知新。
在福柯关于客体、主体和概念的话语结构讨论中,话语不仅表现世界,而且也在意义上说明世界、组成世界、建构世界。②话语的建构效果包括:社会身份建构、社会关系建构、知识和信仰体系的建构。分别对应话语的三个功能,即话语的“身份”功能、“关系”功能和“观念”功能。身份功能涉及社会身份得以在话语中确立的方式,关系功能涉及话语参与者之间的社会关系如何被制定和协商,观念功能涉及文本说明世界及其过程、实体和关系的途径。三个功能共存于所有话语之中,也在所有话语之中发生相互作用。在改革开放和国家重启现代化、思想界重申现代性的时代氛围中,节目主持人传播开始探索现代性的一个重要内涵:主体性。本文即从思想史角度,钩沉中国改革开放初期节目主持人话语转型的三个方面:“身份”转型、“关系”转型和“观念”转型,并分别体察其中的主体性建构,也将对这一主体性建构的存在问题包括现代性的历史局限加以反思。
二、身份转型与主体性话语建构
如前所述,在1980年代改革开放和国家重启现代化的时代背景下,中国思想文化界开始重申现代性。李泽厚在重新阐发康德哲学的基础上,引入了“主体性哲学”这一关于现代性的重要内涵。“主体性哲学”认为,人具有“能动”地改造社会的能力,人类历史(包括人本身)是在实践中形成的。同时,人具有认识历史的能力,人类劳动活动产生的“自然合规律的结构、形式”积淀于人类心理结构中。因此,不管是从实践层面还是认识层面来看,人都是历史的“主体”。③“主体性哲学”成为中国1980年代特别是中后期新启蒙主义思潮的主导性表述,这一风潮也出现在传媒领域,先前的播音员传播开始转向新兴的主持人传播。
1.从播音员到主持人的身份转型
1980年,中国中央电视台专题部筹备一档新闻节目,名称是“观察与思考”,究竟该采用什么样的节目形式大家并不清楚,但经历了文革期间极左思想指导下播音呈现的“高、平、空,冷、僵、远”的阶段,节目组认为不能用类似播音员。④1980年7月12日,中央电视台第一个新闻评论性的专栏节目《观察与思考》开播,第一期节目名为《北京市民为什么吃菜难》,节目中有位中年男子拿着话筒四处采访,随后片尾打出字幕“主持人:庞啸”,这是中国电视史上第一次出现“主持人”这一称谓。
“主持人”这一称谓在今天看来或许并不出奇,但在1980年的中国,却意味着从播音员到主持人的身份转型。沈力是1950年代中国大陆第一位电视播音员,同时也是1980年代中国大陆第一个固定电视栏目的专职主持人。从播音员到主持人,沈力尝试区分称谓变化所折射的身份变化:主持人的最大特点,就是以相对个人的身份与观众直接地、面对面地交流,而不像先前播音员那样以官方代表的身份宣讲政策、发布命令、报告新闻。主持人以相对个人的身份出现,就要求个性鲜明。有个性才符合生活的真实,才能够增强节目的说服力。而体现个性的前提,是要有自己的见解,能够独立思考。⑤
沈力在对主持人的认识以及和先前播音员的区分中,力图体现出主持人在身份、功能、个性、话语上最大程度的不同,特别是“以个人身份”“鲜明的个性”“独立思考”“自己的见解”等表述,充满了主体性话语特征和1980年代特有的理想主义色彩。值得注意的是,沈力认为的主持人“不像播音员那样代表官方身份发布命令、报告新闻、宣讲政策”,尽管这一认识并不一定完全准确,比如无论播音员还是主持人,都不可能脱离当时的官方背景,但当时的主持人和先前的播音员仍有很大程度的不同。相对来说,主持人的个人身份更加明显,个性化更加鲜明,更有平等意识、独立思考和自我见解,话语自由度也更大一些。
2.身份转型与主体性话语建构
1980年代从播音员到主持人的身份转型,主体性探索在节目主持人话语中也有呈现。比如,在沈力主持的《为您服务》节目中“选字帖”环节的原稿为:
“前一段时间,我们收到不少书法爱好者,特别是一些青年学生的来信。他们问:现在出版的书法字帖种类很多,但不知哪些字帖比较适合于初学者临摹。的确,对一个初学书法的人来说,字帖的选用是很重要的。为了帮助大家能够选择到一本合适的字帖,我们带着这个问题,走访了著名画家和书法家董寿平先生。”⑥
作为中国大陆第一位电视播音员,同时也是中央电视台第一个固定电视栏目的专职主持人,沈力对于时代变迁与社会变迁中发生的话语变迁相当敏感。她认为,上述编辑撰写的原稿,仍然采用了“我们”这一先前播音员时代注重集体而淹没个体的思维和话语特征,难以体现新时期改革开放与主体性再启蒙背景下对个体、个性、人的尊重,特别是原稿仍然采用了“我们来帮助你们”这一“救世主”一般的全知全能、自上而下的恩赐意识,缺乏对观众的尊重、平等。于是沈力把这段话改成:
“我常有这样的心情,每当看到别人写字写得很漂亮的时候,就很羡慕。我觉得字写得好,不仅自己看着舒服,别人看着也是一种享受。在我收到的青年朋友们的来信中,很多人也表达了这种心情。他们说:很想练字,却不知道怎么选帖。为了能使您练出一笔漂亮的字,我们特地来到了著名画家和书法家董寿平先生的家里,请董老先生来给我们指导。”⑦
在沈力改动后的稿子中,主持人从“我们”变为“我”“以个人身份”展开“独立思考”和换位思考,以自己的切身体验尝试表现出亲切、平等、主动、个性化、人格化的话语风格。更重要的是,主持人不是把自己和专家摆在一起,而是把自己和观众摆在一起,共同请专家来指导、学习。按照韦伯的观点,所谓启蒙,是一个“祛魅”过程,指的是西方社会在文艺复兴前后,通过对神性至上与宗教世界主宰一切的否定与批判,从而达到对人性肯定与回归以及世俗社会合法化。⑧沈力力图避免先前播音员话语中某种程度上的“救世主”色彩,主持人话语中体现出的对人格独立平等、个性自由发展的追求,一定程度上呈现出1980年代从播音员到主持人的身份转型与主体性话语建构、启蒙思考。
三、关系转型与主体性话语建构
在话语的建构功能中,关系功能涉及话语参与者之间的社会关系如何被制定和协商。1980年,与主持人这一身份确立相对应的是,主持人与制作团队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变化,主持人的主体性开始得到施展。主持人与观众的关系也开始出现变化,观众的主体性开始得到重视。这些变化在主持人的话语建构中均有呈现。另外,“我”字的使用,也是主持人主体性的重要表征。
1.主持人与制作团队、受众的关系转型
1980年以后,在主持人与制作团队之间的关系制定与协商中,主持人开始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主体性。1980年以前特别是文革期间,在播音员与制作团队的制定与协商中,播音员是比较被动的,播音员不能修改稿件,他们常常被要求逐字逐句、原封不动地播送编辑提供的稿件,很难有自己的思考、见解,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说话,常常被诟病为“话筒架子”“肉喇叭”。沈力认为:节目主持人,关键在“主持”二字上。从词义上看,“主持”有“掌握”“处理”之义,而“掌握或处理”都含有一定的主动性。主持人在主持节目的过程中,需要有能力、有权力去掌握节目进程并处理相关事宜,需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而不能只是照本宣科。主持人在节目中参与越多、渗透越多,作用就发挥越多,个性展现就越充分,独到见解、观点、态度和语言才能产生。⑨前文沈力修改编辑提供的稿子,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表达,正是主持人的主体性体现之一。
另外,观众的主体性开始得到重视,主持人和观众的关系也开始转型。比如,沈力曾提及,先前播音员可能会照搬编辑提供的稿子说:“您懂得了膳食平衡的道理,就应该举一反三”,这里使用的“应该”在语气上比较生硬,有指令、教训的意味。但是,主持人如果把“应该举一反三”改成“还可以举一反三”就大为不同,“还可以”的语气相对比较委婉,不是下达命令而是提供建议。再比如,先前的播音员可能会说“请您记住,以后再吃豆腐的时候,最好用肉炒。”虽然“请您记住”看似礼貌客气,但是语气仍然比较生硬且带有指令意味。如果主持人把稿子修改为“您以后再吃豆腐时,可别忘了放点肉”,语气上更加亲切、随意、生活化,近似于朋友间的友好提醒。⑩不同于先前播音员与观众之间“我播你看”“我说你听”,1980年代主持人话语中开始呈现对观众主体性的尊重,这也表明长期以来传者与受者之间的俯瞰关系,开始逐渐向平视过渡。
2.“我”字的出现与主体性话语
1980年代节目主持人传播的主体性与当时新启蒙主义思潮中的主体性讨论交相辉映,“我”字的出现是主体性的又一种呈现。1981年元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台广播推出《空中之友》节目,徐曼成为中国广播史上第一位正式署名的主持人,第一期节目的开篇是:
“亲爱的台湾同胞,你们好!我姓徐,名曼。徐是双人徐,曼是罗曼蒂克的曼。从我的名字,同胞们可以看出我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我喜欢到处有自己的朋友,我喜欢宾客聚会,在扑朔迷离的社会中,求取真理之光。今天我能有机会给诸位主持《空中之友》节目,真是感到荣幸。”
在过去两岸关系及对台政策的影响下,对台广播的话语常常是居高临下、板着面孔、高八度、斗争式、训教式,很难获得台湾普通听众的好感。邓颖超曾经提出过不同的意见:“对台广播就要体现中国人的人情味。”1981年前后,《空中之友》提出“主持人以朋友态度”“为台湾同胞解疑、解惑、解虑、解难”。在这样的氛围下,徐曼在对台节目中语气柔和、音色甜美,主持人话语中以第一人称和主体意识,“采取商量的态度和探讨的口吻,让听众觉得是朋友之间的相互谈心”。
“我”字的出现在中国广播电视媒介中经历了一个长期的过程。很长时间以来,电子媒介是“阶级斗争的工具”。1980年代主持人话语中“我”字的出现被视为是由“媒介工具化”向“媒介人格化”的重要变革。“如今主持人每天在话筒前不知要说多少次‘我’,已经习以为常;但是‘我’的出现却是含义深远,来之不易。不只是广播电视学的一个课题,也是政治学、社会学的一个课题。从‘我’可以透视时代和社会。”虽然也有一些争议,比如关于“我”字的滥用、个人意志如何与媒介意志和公众意志协调等。但是1980年代主持人话语中,“我”字的出现殊为不易,其蕴含的主体性认识也难能可贵。作为传者的主持人,不能只是“传声筒”“肉喇叭”,不能只是照本宣科,而应该是“主动的”“掌握或处理”“产生独到的见解、观点、态度和语言”,是具有“认识历史”“能动地改造社会”“按照人的主观意愿具有‘创造性’地、‘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实践主体”和“精神主体”。
四、观念转型与主体性话语建构
在话语的建构功能中,观念功能是指文本说明世界及其过程、实体和关系的途径。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电视传播中更多倾向于正面宣传、宏大叙事、解说与画面分离,1980年代节目主持人的主体性开始萌发,传播观念开始转型,主持人话语中一定程度上呈现出对理性化、世俗化、真实性的进一步追求。
1.从正面宣传到理性化的舆论监督
1980年代主持人话语中不再只重正面宣传,开始出现舆论监督和理性质疑。首次出现“主持人”字样的中央电视台《观察与思考》节目之所以受到赞扬和好评,其重要原因在于抓住民众关注的一些敏感问题进行分析评介,并运用电视化语言加以呈现。另外,福建电视台《新闻半小时》以揭露社会问题、发挥舆论监督作用而受关注。1988年该栏目全年共播出334条批评性稿件,占总播出量45%。栏目聚焦敏感问题,包括某地干部合伙非法买卖土地,某县拖欠民办教师工资,某外贸仓库进口物资长期积压无人过问,某粮油公司倒卖化肥指标,某副县长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某地官僚主义使一般民事纠纷上升为杀人惨案等。节目主持人由责任编辑程鹤麟担任,这种由责任编辑或总编辑兼任主持人的形式为后来的一些视频新闻节目比如凤凰资讯台《总编辑时间》和财新网《舒立观察》等栏目做出先探。
2.从宏大叙事到世俗化的民生话题
这一时期节目主持人话语中不再只重宏大叙事,开始出现更为世俗化的民生话题。中央电视台《交流》栏目有一次联系到了轻工业部部长,就当时人们最关心的话题“小学快开学了,轻工业部没能提供足够的纸,学生们没有课本”进行现场提问,现场观众一提问,部长就得赶紧回答,“这样一来穿靴戴帽就都没用了”。节目结束时,主持人庞啸说,这种交流是我党的优良传统,欢迎各部委都来参与。上海电视台《新闻透视》现场采访抢购住房有奖储蓄券的人们,引出住房制度改革的话题;透视交通管理不善、化妆品质量低劣、公物被盗等现象;主持人李培红在直升机上讲述黄浦江上游民生引水一期工程竣工背后的故事等。尽管在早期节目中还留着明显的时代痕迹,比如一些文革词汇、高八度音调等等,但是节目关注民生话题及背后原因,这种质朴与贴近让人感到新鲜而亲切。
3.从“声画两张皮”到“我在场”的真实性追求
“我在场”的现场报道是区别于以往画面解说两张皮的观念转型,对真实性的探求隐约其中。在国际上,电视新闻现场报道创始于1960年代,其崛起与发展突破了电视新闻初创时现场画面加后期解说的电影纪录片式格局,开创了电视新闻现场报道的播报方式。在1980年代初期,山西电视台新闻性述评节目《记者新观察》中,主持人高丽萍大量采用现场报道,98%画面有被采访者出现,并且采用现场同期声,对教育、消费者权益、环境污染、廉政建设等问题进行分析评述。在一期节目中,她把自己置于日常生活场景,就“粮食抢购风”这一问题进行现场采访、报道、述评,揭示其缘由及危害,并提出解决的途径和应吸取的教训,对促进问题解决和社会稳定起到一定的引导作用。这种蕴含着科学主义和真实性探求的“我在场”和“记者出图像”的现场报道,为1990年代中后期香港回归、澳门回归、新千年到来等大型现场直播的到来和记者型主持人的出现做出准备和示范。
1980年代中国的节目主持人传播观念开始转型,从正面宣传到理性化的舆论监督,从宏大叙事到世俗化的民生话题,从“声画两张皮”到“我在场”的真实性追求,主持人话语中的主体性开始得到一些建构。虽然这类新闻节目和主持人话语在理性质疑的力度、范围、级别上仍然有限,须经上级批准且随着形势起起伏伏,世俗化的民生话题和“我在场”的真实性追求也仍然有限,但作为时代先驱,他们为1990年代舆论监督和民生新闻高潮的到来做出铺垫,也为市民社会和公共空间等话题探讨提供楔子。
五、局限与反思
正如哈贝马斯所说,现代性是一项“未竟的事业”。与一些西方国家相比,中国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的现代性探索包括主体性话语建构在起点、阶段和轨迹上有所不同,在内容、价值诉求等方面也呈现出不同之处。
1.身份建构不易,主体性有限
第一个出现“主持人”称谓的新闻评论节目《观察与思考》注重思想性、政策性和时新性,但由于公众关心的许多“热点”内容还处于严格限制之列,“政治问题能否讨论”的争议尚未真正解决,《观察与思考》也只能局限于为政策作注脚。1988年10月,已经两起两落的《观察与思考》第三次开播,改为《观察思考》,肖晓琳成为固定节目主持人。在采、编、播、主持能力获得一些奖项认可后,肖晓琳仍然坚持认为:“是的,我是幸运的。但我深知获奖并不意味着自己就是一个出色的编导或是什么‘真正的’节目主持人了。我仍然主要对屏幕负责。”
主持人的身份建构和主体性话语不可能超越体制及相关既定意志。即使是1990年代兴起的具有突破性的《东方时空》这样由相对独立的制片人、巨额广告收入、民间力量和国家意识形态机器共同促成的电视节目制作,一定程度上触及了以往节目没有触及的社会内容,并在影像语言、主持人风格上与以往大为不同。中国政治体制的结构塑造了媒体发展,规定了它的基本功能。尽管一些文化产品对于拓展中国社会文化空间具有比较广泛的意义,但是,由于它们一方面是国家与社会之间的空间,另一方面又是国家内部的空间,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的“公共空间”并非介于国家与社会之间的相对独立的调节力量,而是历史形成的由国家的内部空间和社会相互渗透的结果。
2.关系建构不易,主体性受制
主持人白岩松曾反问:“过去很多事情我们不做,总抱怨环境不允许,但很多事情没有做,障碍是不是因为自我限制?”在舆论监督进程中,需要协调官方意志、媒介意志、民间意志等多方关系,确实会遇到边界,这一边界形成于各种不同关系和力量的互动中,并在不断变化,而人们如何行动是形成这一边界的要素之一。建设性的态度或许有益于对待舆论监督的“能”与“不能”。在《观察与思考》基础上成长起来的1990年代的《焦点访谈》,部分实现或体现了党/政府的意志、老百姓的心愿、媒体的利益三方关系的有机结合(即所谓的官意、民意、媒意三合为一),探索出协调三方关系的“舆论导向”方法,并获得朱镕基等三任总理题词。不过,如何将中央领导同志的人格魅力和改革意向转化成为制度性的实践,并发展出一套实际可行的操作技术,是中国新闻改革需要长期探索的一个任务。
另外,一些主持人被质疑专业素质和人文素养上存在欠缺,这成为影响其话语主体性建构的一个因素。一些主持人被质疑缺乏个性,而个性正是主体性的诉求之一。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是,主持人需要注意避免媒介寻租、政治投机。优秀的节目主持人在能动地发挥主体性与价值判断进行传播时,需要将专业素养、政治素养、社会责任、价值取向融入到主持个性、语言风格、专业追求、事业品格中。
3.观念建构不易,主体性的历史局限
西方文化的发展史表明,进入“主体—客体”的模式以后,曾经理性批判、自由创造的“现代性”逐渐走向了自己的反面:理性至上主义抹杀了人的意欲、情感、本能等重要方面,从而束缚了人的自由创造活动与批判活动的范围;对科学的崇尚导致现当代知识的信息化、网络化、媒体化,真理、知识与外在的权力相结合,常常丧失了应有的客观性标准,使得真理变成了非真理,知识变成了非知识。“主体性”本来是讲的自由和独立自主性,然而“主体性”走向极端成为人类中心主义,试图极端征服自然反而抹杀“主体性”并为自然所奴役。尼采、海德格尔、福柯等相继批判了“主体性哲学”,福柯明确宣称“不相信”“具有普遍形式的”“独立自主的”“主体”。
就1980年代中国的节目主持人传播而言,由于当时处于改革开放与国家重启现代化初期,尚未出现显著的“现代化陷阱”以及现代性局限,但是随着商品化、市场化、资本化、社会矛盾以及国家改革包括新闻改革的复杂性加剧,中国的节目主持人传播在主体性探索中的问题弊端也会不可避免地浮出水面。在中国当代节目主持人传播的第一个十年,具有相当权威、公信的主持人特别是新闻节目主持人尚未出现。同时,和当时的国家改革、传媒改革一样,主持人传播中出现了诸多问题,并且一些问题直到今天仍然未能解决。但是,和改革热情澎湃、思想英姿勃发的1980年代一样,这一传播现象让人想念的同时,更需要客观看待、可持续发展。毕竟,这一传播现象是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发展、传媒发展同时进行、利弊共担的,没有也不可能脱离时代。
应该说,改革开放初期主持人话语的主体性建构有一定意义,是区别于先前播音员传播的破冰之举,是改革开放在新闻改革领域的一项新举措,为下一个十年即1990年代主持人传播大发展以及随后更长的未来做出重要铺垫,为广播电视人格化、舆论监督和民生话语、直播常态化等高潮的到来预演了前奏,对于发挥广播电视媒介的现实影响、推动广播电视传播走向现代化起着重要作用。
注释:
① 童兵:《主体与喉舌》,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88页。
② [英]诺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殷晓蓉译,华夏出版社2003年版,第60页。
③ 李泽厚:《康德哲学和建立主体性论纲》,载《论康德黑格尔哲学——纪念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58页。
④ 陈一鸣等:《三个电视人的十年》,《南方周末》,2008年12月10日,第12版。
⑤⑨⑩ 沈力:《我怎样当节目主持人》,《当代电视》,1987年第3期。
⑥⑦ 沈力:《四十年探寻》,载《中国荧屏第一人——沈力》,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年版,第53、54页。
⑧ 刘正伟:《现代性:语文教育的百年价值诉求》,《教育研究》,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