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
2018-02-12刘晓伟
■ 刘晓伟
学界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识,在上世纪80年代已经有所涉及。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从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出发,多次在重要场合或重要会议强调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性,从中央第二次新疆工作座谈会提出“牢固树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到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提出中华民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多元一体格局”,要“加强中华民族大团结,长远和根本的是增强文化认同,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积极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再到党的十九大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并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内容写入党章,大力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已经成为新时代民族工作思想的主基调和主旋律。①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提法,是新的历史条件下“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在民族工作实践中的进一步深化,对国家长治久安和中华民族繁荣昌盛将产生深远影响,也是我们开展理论研究和民族工作的基本遵循。②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拍摄了大量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再现中华民族共有的历史、文化、风俗、精神、生活的记忆,构成了促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的重要文艺传播载体。在今后的创作实践中,促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更应成为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创作中自觉恪守的指导思想。因此,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在创作实践中,如何表达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形成历史,如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意识,理应成为每个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创作者应该思考的问题,也是影视学界亟待开垦的思辨维度。同时,研究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也能够为电视剧的创作实践提供启迪,实现理论与实践的互动前行。
一、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的模式分析
1.中华民族融合形成的“古代叙事”
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历史中,中华民族的内部融合是历史主流,中华民族经历了从自在到自觉的发展历程。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呈现了中华民族在历史上共同融合发展的影像,形成了以民族融合为主流的话语建构模式,这其中有三种代表性的叙事模式值得关注。
一是中华民族走向融合的“和亲故事”。从民族认同的角度来讲,族际通婚深刻反映了族群关系深层次的状况,两族成员之间的通婚愿望,在某种意义上被视作体现两族关系的重要标志之一。③和亲消融了族群间的隔阂,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提供了历史上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民族发展谱系,同时也成为民族团结象征的文化符号。古人将和亲称赞为“和同为一家”,是中华民族融合生成的有力证据。④有代表性的电视剧有1986年版的《王昭君》、2006年版的《昭君出塞》、2007年版的《王昭君》,还有《文成公主》(2000年)、《解忧公主》(2016年)等。在和亲故事的建构中,王昭君、文成公主、解忧公主等和亲公主成为促进中华民族融合形成的自觉践行者和符号性象征,传统文学中的哀怨主题转化为和亲公主的自觉选择,并从中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通过和亲公主以及各族政治精英和普通百姓的自觉努力,有力抵制了他者的破坏,民族文化得到融合交流,中华各民族实现了从分离到血缘融合。在影像中,中华民族的古代共同体构造为同根同源的血缘关系,建构了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有着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民族谱系的文化记忆基础。
二是游离于境外的部族的“回归故事”。与和亲相比,回归是自觉的认同归属。电视剧《东归英雄传》(2008年)、《吐鲁番郡王》(2006年)是这种叙事的典型代表。在《东归英雄传》和《吐鲁番郡王》中,中华文化显示了强大的凝聚力,俄罗斯统治者、蒙古准噶尔民族分裂分子等他者主要被呈现为压迫者的形象,是促使少数民族回归祖国的外因。土尔扈特部、吐鲁番回部在饱受他者压迫下,具有对中华民族的自觉认同,认为祖国是强大、富裕、宽容、爱民的温暖共同体,这是他们走向归顺最重要的内因。《吐鲁番郡王》中的清王朝繁荣富强,以“收复回疆的维吾尔人、哈萨克人、蒙古人以及各民族的人心”为根本举措,给予回疆百姓以国家的温暖和关爱。《东归英雄传》中的圣彼得堡永远是一个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冰冷的城市,而东方的家乡温暖、富足,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土尔扈特人穿越中俄边境,齐声发出了“我们到家了”的呼声。渥巴锡则以画外音的形式渲染道:“漂泊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归宿,阳光、清风、故乡的草原,生活真是美好。”这意味着,土尔扈特部的回归不但是选择了和平、幸福、安定的生活,更意味着找到了心灵可以归属的“根”。《东归英雄传》的导演麦丽丝曾经说道,电视剧的主旨在于宣示一个真理——中华民族向往自由和故土的意志是永远不可征服的。⑤
三是古代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故事”。经济利益共同体是民族形成的物质基础。在中国古代,边疆地区的发展是各族人民共同奋斗的结果,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各民族建立密切的经济联系,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的物质保障。《赛典赤在云南》(1994年)是“发展故事”的起始之作,比较有影响力的电视剧有《奢香夫人》(2011年)、《茶颂》(2013年)。这些电视剧中充分建构了中华各民族共同发展,形成紧密经济利益共同体的历史故事。《奢香夫人》中,奢香为促进水西彝族地区发展,主动开辟九驿,自觉开办儒家学堂,联通水西地区和中原地区的交往,促进水西地区的发展。在《茶颂》中,故事围绕茶叶展开,通过茶叶,云南地区、西藏地区和中原地区构成了紧密的经济和文化联系,并在共同抵御英国殖民经济侵略中得到升华。正如西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中国民族音像出版社等部门举办的座谈会上,与会领导和专家集中指出的那样,《茶颂》通过茶叶这一纽带,歌颂了各民族之间互帮互助的兄弟情谊,歌颂了中华各民族之间的团结,深刻地反映了中华民族文化在形成发展过程中,以汉文化为主体的中央王朝的凝聚力,以少数民族文化为主体的边疆的向心力,以及二者从交融团结到互补共荣、异质同构的辩证关系。⑥
2.中华民族共同救亡图存的“抗战叙事”
历史尤其是苦难的历史是承载一个民族国家记忆的重要载体。在民族记忆中,共同的苦难比欢乐更有凝聚的效力。悲伤比胜利有更多的价值,因为它们迫使人们注意到责任,并要求一种共同的努力。⑦在抗战的大背景下,由于日本侵略者的出现,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得到空前提升。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我的鄂尔多斯》(2005)、《世纪不了情》(2007)、《茶马古道》(2011)、《香格里拉》(2011)、《马道悲情》(2013)、《鄂尔多斯风暴》(2015年)等。
少数民族抗日题材电视剧中,共产党/中华民族/中国构成了具有同义性的叙事符号,在影像中共产党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各民族通过“共同的抗战”这一目标实现联合,为中国的存亡共同奋斗,完成了中华民族团结主题的建构。《香格里拉》《茶马古道》《我的鄂尔多斯》等诸多电视剧中,日本侵略者力图通过制造民族矛盾使汉族、蒙古族、藏族等相互仇视对立,而中华各民族立场坚定,划分出清晰的界线,将日本侵略者做为各民族共同反对的他者。中华各民族达成空前的团结一致,既有的矛盾被明确纳入内部范畴,并予以搁置和淡化。在对中华民族的认同之下,抗日成为中华各民族一致自觉的选择,并且为中华民族的融合注入了空前动力。共产党人承担起了融合各民族力量共同抗日的主要工作,成为促进全民族共同抗日的推动力量。少数民族抗日题材电视剧通过中华各民族共同的苦难经历、团结一体的历史、共同的抗争等叙事话语,将各民族在历史上的恩怨围绕国家民族大义的主题进行重塑,建构了中华民族在抗击他者的斗争中凝聚起更加一致的国家认同意识的历史记忆。
如在电视剧《我的鄂尔多斯》中,“我们中华民族”“我们都是中国人”的叙事主题贯穿了电视剧始终。主人公沙王的一言一行,都透出对蒙古族是中华民族组成部分的高度认同,他多次说道,“中华民族的抗日战争也就是我们蒙古人的抗日战争,我们蒙古绝不是日本人的第二个满洲国”“千百年来蒙古民族与中华各民族融为一体,如水乳交融,密不可分,元为中华正史,其功德业绩受中华各族赞颂,成吉思汗、忽必烈大汗更是中华民族引以为骄傲的象征。”这些叙事说明少数民族作为中华民族的一个组成部分与中华民族共存亡,少数民族的伟大人物自然是中华民族的伟大人物,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亦是中华正史的组成部分。
3.中华民族走向新生的“解放叙事”
此类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小活佛》(1981年)、《山林中的雾》(1986年)、《西藏风云》(2000年)、《尘埃落定》(2003年)、《格达活佛》(2004年)、《冰山上的来客》(2006年)、《草原春来早》(2007年)、《山间铃响马帮来》(2009年)、《金凤花开》(2009年)、《牦牛岁月》(2011年)、《西藏秘密》(2013年)和《阿娜尔罕》(2013年)等,反映了少数民族融入到新中国的解放历程。
在新中国诞生之际,共产党和解放军接管边疆民族地区,边疆的游离性被不甘失败的国民党残部、力图趁机分裂的民族分离分子所利用,形成认同危机。但这些危机正为共产党和解放军获得治理边疆的合法性、赢得少数民族百姓的认同提供了契机,处理危机的过程也是新政权展现真诚、友善、互爱、包容的过程。解放军(共产党)和少数民族如何克服反动者的破坏,形成新的认同,往往成为电视剧叙事的焦点所在。在《冰山上的来客》《山间铃响马帮来》《金凤花开》等电视剧中,解放军坚持以诚相待,努力化解各种误解,争取少数民族群众的认同,而少数民族群众则有着自觉的中华民族归属感,一旦确认解放军作为中华民族/新中国政权代表的合法性身份,少数民族自然实现对新中国政权的认同,而新政权带给中华民族的是平等团结、共同发展的新政策。
4.中华民族共同生活的“当代叙事”
此类代表性作品有《中国有条红水河》(1993年)、《静静的艾敏河》(2000年)、《回到拉萨》(2003年)、《美丽的草原我的家》(2004年)、《木卡姆往事》(2009年)、《胡杨女人》(2010年)、《新疆古丽》(2012年)、《长白山下我的家》(2012年)、《有一个古丽》(2015)、《都是一家人》(拟2018年10月播出)等。在这些电视剧中,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模式有所改变,主要表达国家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帮扶建设、民族关系纳入家庭关系(抚育、通婚)、民族团结共荣等,呈现为中华民族在新中国的新生活。
在电视剧中,少数民族作为平等的一员加入到新中国大家庭。国家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开发和援建受到关注,《中国有条红水河》《木卡姆往事》等电视剧重点展现国家对边疆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卫生文教事业方面予以帮扶建设。《长白山下我的家》《新疆古丽》《都是一家人》等电视剧聚焦少数民族群众在新中国的共同奋进、共同发展。《静静的艾敏河》《胡杨女人》等电视剧则通过抚育与通婚将民族间的兄弟情谊进一步拉近,将民族关系纳入血亲关系之中来建构。各民族相互平等、团结互助、相互通婚成为少数民族当代题材电视剧中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的重要表现。
二、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的理论认识
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是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的理论基础。借鉴民族主义的理论视角来看,这一理论具有原生论的色彩。民族主义研究有一条主要的分界线:原生主义与现代主义,原生主义者主张民族一直存在着(或者无论如何其中的一部分一直是存在着的),而且更加看重过去;而现代主义者相信,现在的民族主义是18世纪末产生的,是现代社会的产物。⑧安东尼·史密斯的民族主义范式划分更为细致,但大致仍不脱原生论(原生主义、永存主义)和现代论(族群—象征主义、现代主义)两种范畴。⑨
无论是梁启超、顾颉刚的中华民族客观实在论,还是费孝通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理论,其实质都主张中华民族自古就一直存在着,经历了从古代的自在状态到近代的自觉状态的发展,并仍处于不断融合壮大之中。安东尼·史密斯指出,对大多数人来说,民族尤其是人们自己的民族,好像是永存的和古老的,他们不能接受他们的民族是最近产生的或由精英创造出来的这一思想。老一代的学者,通常是处于民族主义的影响下,倾向于在各个时代和各个大陆到处寻找民族。⑩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对中华民族原生论色彩的认识,直接影响到电视剧中的创作,使后者呈现出中华民族经历了从古代的自在到现代的自觉的发展过程。
第一,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的“古代叙事”呈现的是中华民族的古代共同体想象。在电视剧叙事中,和亲是走向认同,回归是完成认同,发展则是巩固认同,呈现了中华民族在古代的融合过程,实现了中华民族古代共同体从“想象”到“可见”的转变。剧中人物也常被明确赋予中华民族意识。《文成公主》中,文成公主的父亲李道宗在调解吐蕃和吐谷浑的矛盾时,要求“为我中华各部族和好,为四海之内亲如一家,大家干了这杯酒”。《东归英雄传》中,土尔扈特部的丹增活佛将祖国称之为“中华古国”。《奢香夫人》中,朱元璋颁布圣旨嘉奖勉励奢香,“使西南彝家,与我中华同结一体,功在万世”。基于古代中国与现代中国之间的历史连续性,电视剧中少数民族人物对古代中华民族的认同,所昭示的正是作为其后裔的当代民族对中华民族的认同。这正如洛克所指出的那样,“自我意识只要认千年前的行动是自己的行动,则我对那种行动,正如对前一刹那的行动,一样关心、一样负责。”
第二,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抗战叙事、解放叙事和当代叙事,建构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在现当代共同实现新生的叙事话语。在电视剧叙事中,各民族共同抵抗日本等帝国主义国家的侵略,经由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共同实现解放进入新的社会主义社会,并在当代获得了幸福的生活。影像赋予了共产党以凝聚核心的地位,新政权将少数民族当作兄弟纳入新中国,并许以幸福生活的承诺。这些电视剧的叙事表达中,少数民族的爱家乡和爱国家融为一体,爱民族和爱中华民族融为一体,呈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在影像中的新生。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影像中建构的中华民族是具有原生论的色彩,力图通过电视剧的叙事建构促进当代中华民族的融合发展,但这种表现手段本身却具有现代论的色彩,即具有通过建构的、文化的手段来巩固各民族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图。换而言之,在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呈现中华民族从自在到自觉的融合发展史,反映出了主流意识形态对促进少数民族国家认同建构的期待,本身即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成中华民族融合发展的重要手段。
三、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的难点问题及其理论进路
我国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模式,但这些创作实践多还是基于朴素的理论认知而进行的,特别是对于叙事中的难点问题尚缺乏自觉的理论路径探索。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长远和根本的途径在于增强文化认同。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如何才能有效地促进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文化认同,有两个难点问题有待进一步讨论。第一是历史上民族矛盾关系的叙事问题,这涉及到如何呈现历史,应从怎样的视角去呈现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从认同的时间维度,探索在文化认同建构中应如何处理过去与现在的历史关系。第二是文化认同层次的叙事问题,这涉及到如何处理本民族文化认同与中华民族文化认同关系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从认同的空间维度,探索在文化认同建构中应如何处理高层次认同和低层次认同的结构关系。关于这些难点问题的研究,有助于从理论层面为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创作实践提供启迪。
1.民族历史关系难点问题的叙事调适
文化认同植根于历史叙事之中,历史是民族文化的根基,赋予了民族文化以神圣性。过去与现在之间的历史联系,在民族建构中具有极其重要性。在现代主义民族理论看来,民族就是建立在“被创造出来的传统”上,是想象的共同体。族群—象征主义并不满意这种论述,要求将族群认同与在它之前的民族纽带联系起来,认为客观的历史真实性和共同的情感都很重要,民族的形成过程是对以前就存在的文化主题的重新诠释,以及对早先的族群联系和情感的重新建构。诉诸族群过去的方法,无论怎么空洞含糊,都能激励起“我们的人民”为共同的民族作自我牺牲的愿望和意志,很少有其他意识形态能在这方面与之匹敌。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对共同的历史关系也尤为重视,对历史关系的追溯是建构中华民族理论的时间坐标,致力于探寻考古、文明、神话和历史方面的依据,认为从中国各族系诸族的起源、分布、经济、文化及族体形成与演变看,各民族自身形成发展的历史又共同缔造了统一的多民族的、中国的历史。
这些理论认识运用到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中,要求表现中华民族共同体共同的历史、共同的象征以及共同的荣光,但这种共同的历史不能是虚构的、歪曲的历史,必须是基于“历史真实”或“文学真实”的历史,由此才能激发起民族情感的共享与维系。从上文的总结中即可看出,我国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在发掘中华民族共同历史方面,大多是选择像和亲公主、奢香夫人、渥巴锡、沙王、胡杨女人等具有象征意义、纪念价值的历史人物或文学人物,能够有效激发当代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情感。但毋庸讳言,中华民族内部并不是在所有时间中都是和睦相处的,在中国古代历史中,尤其是在少数民族政权崛起的过程中,民族之间也曾爆发过矛盾和战争。如何正确叙述历史上的民族矛盾关系,是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的难点问题。
在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的创作实践中,也曾有过直接表现中华民族内部矛盾的电视剧,有代表性的是陈家林导演的《努尔哈赤》(1986年)和《贺兰雪》(1995年)等。陈家林谈到,几千年来民族之间的融合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能否正确的处理好满汉兄弟民族的关系,再现历史真实,在开拍《努尔哈赤》之前就困扰着他,最终,电视剧做到了尊重历史事实,既反对了大汉族主义,也反对了狭隘的民族主义。在《贺兰雪》中,陈家林继续延用了《努尔哈赤》中的创作理念,呈现了西夏民族与宋王朝之间的民族故事。有关中华民族内部民族矛盾的影像叙事问题,同样需要纳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中予以解决。费孝通曾经指出,高层次的认同并不一定取代或排斥低层次的认同,不同层次可以并存不悖,高层次的民族可以说实质上是个既一体又多元的复合体,其间存在着相对立的内部矛盾,是差异的一致,通过消长变化以适应于多变不息的内外条件,而获得这共同体的生存和发展。按照这种理论话语的指引,电视剧叙事中应提高站位,从整个中华民族变化的高度对历史上的民族关系予以梳理。在此其间,固然不能回避历史甚至歪曲历史,但也不应以表现民族矛盾为主线。
2.民族文化与中华民族文化认同层次关系的叙事整合
文化认同在巩固民族意识中具有根本性的作用。现代民族主义理论认为现代民族就是文化认同建构的结果。族群—象征主义理论则认为不能把民族形成视为建构或者“发明”的过程,现代民族是在前现代时期集体文化认同的语境中兴起的。族群记忆、神话、象征和传统,使文化认同和文化共同体得以持续也为理解它们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在各类民族理论中,大都强调文化认同的重要性。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有关民族形成的要素之一,共同的文化认同是中华民族形成的重要基础。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下,文化认同包括两个层次,即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和对中华民族文化的认同。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如何整合这两重文化认同叙事,是一个难点问题。
中国各民族特长一旦为全国各民族或许多民族所接受,就变成共同的特长,亦即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性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使民族文化认同的层次关系得到圆融解释。中华民族共同体植根于共同的文化基础,通过对各民族文化象征符号和历史记忆的再诠释,使民族文化认同与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相互重叠。进而言之,在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促进少数民族文化认同与中华民族认同的整合,既要珍视少数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尊重民族文化的真实,同时也要对民族的历史、神话、象征和传统进行再诠释。这种再诠释要与中华民族共享的情感、精神和历史相联系,借由文化属于某民族同时又属于中华民族的叙事话语建构,实现民族文化认同层次的整合统一。
在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一些电视剧已经有自发的创作实践。电视剧《逐日部族》的编剧李东才将剧中苦聪人的精神与中华民族精神相重叠,“这追日精神正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支柱、优良传统,而各族人民又都是这部族中的一个分支。”电视剧《胡杨女人》的主旨是以胡杨精神象征蒙古族的民族精神,展现蒙古族人民雄厚博大、百折不挠的精神风貌,而剧中的巴音书记同时指出,“胡杨树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它是中华民族坚忍不拔精神的象征”。这些电视剧中将各民族文化精神上升为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从而实现民族文化与当代中华民族文化的重叠。
总之,少数民族题材电视剧中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的建构,关键在于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真正运用于电视剧创作实践中去。将各民族关系在中华民族内部进行界定,从而取得各民族对中华民族认同和对国家认同的统一,在影像世界中实现中华民族共同体叙事话语在理论上的圆融,巩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注释:
① 王延中:《不断增强“五个认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民族研究》,2018年第1期。
② 朱维群:《如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环球时报》,2018年5月11日。
③ 马戎:《民族社会学—社会学的族群关系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36页。
⑤ 文心:《蒙古族导演塞夫、麦丽丝合作的最后一部作品东归英雄传,12年呕心沥血终登荧屏》,《中国电影报》,2008年6月12日。
⑥ 《〈茶颂〉精彩谢幕后 余温暖寒冬》,《中国民族报》,2013年11月29日。
⑦ Homi Bhabha.NationandNarration.London:Routledge.1990.p.19.
⑧⑩ [英]比库·派瑞克:《多元文化中社会民族身份的界定》,载[英]爱德华·莫迪默、罗伯特·法恩主编:《人民·民族·国家—族性与民族主义的含义》,刘泓、黄海慧译,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2-54、5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