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持三次中日经济讨论会

周瑞金

2018年是中日友好条约签订40周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事业，得到日本政府和人民颇多支持和帮助。回顾一下由人民日报社和日本经济新闻社自1984年联合举办的中日经济讨论会，对增进中日两国的相互了解，推动中日两国经贸合作所起的积极作用，我认为还有一定意义。

1978年10月，邓小平副总理成功访问日本，中日签订了和平友好条约。从此，两国经济贸易交流与合作的活动明显加强。1984年6月，代表日本经济界发言的权威报纸《日本经济新闻》社的社长森田康访华。他提议在北京举行中国对外经济问题讨论会，以推动两国的信息沟通和交流。此议得到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的赞同，并指定由人民日报社与日本经济新闻社共同筹办中日经济讨论会。

1984年11月，首次“中日经济讨论会”在中国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讨论的主题是“中国改革开放政策和中日经济合作”。会议前夕，胡耀邦同志会见日本代表团，王震、谷牧同志出席欢迎宴会，谷牧同志出席开幕式并讲话，会后又会见日方与会人员，向他们详细介绍了中国对外开放的政策。从此，中日经济讨论会每两年举办一次，轮流在中国和日本召开。由两国主流媒体搭建的这个经济讨论会平台，以交流讨论中日两国重大经济发展趋势和宏观经济政策为宗旨，直接推动两国经济贸易的发展与合作，取得良好的实际效果。我于1993年调任人民日报社副总编辑，从1995年开始连续主持了第六次、第七次（1997年）、第八次（1999年）三次中日经济讨论会。

朱镕基副总理面授我会议要点

1995年8月10日，范敬宜总编辑正式通知我，报社决定让我参加定于11月在东京举行的第六次中日经济讨论会，并作为讨论会的中方主持人。他说，第五次中日经济讨论会的中方主持人保育钧副总编，因工作岗位变动，这次就不参加东京会议了。

当天下午，报社外事局景宪法局长就来向我汇报第六次中日经济讨论会的筹备工作情况，并送给我一大堆以前举行的讨论会有关材料。景局长提出，與会的中方三位主讲人及演讲稿要早定。根据这次讨论会的中心议题“中日的新发展战略与中日经济合作”，我们商定从经济界、金融界和企业界各选一位演讲人，初拟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一位副主任和上海汽车工业（集团）公司总裁。他们的演讲内容，确定围绕中国“九五”计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等重大经济问题。

我在与戴相龙行长、陈清泰副主任沟通，得到他们初步答应作主讲人后，于8月30日报请国务院主管全国经济工作的朱镕基副总理，审批关于第六次中日经济讨论会的筹备报告。9月1日李伟秘书来电话向我传达了朱副总理的批示意见，同意戴相龙、陈清泰同志作为中方演讲人参加东京的经济讨论会。上海汽车工业（集团）公司新任总裁因刚接替到龄的老总裁，对上汽公司情况不很了解，所以朱副总理建议还是由对上汽公司有重要贡献、在国内外有影响的老总裁陆吉安同志，以总裁代表名义与会作为中方主讲人。后来由于戴相龙行长临时有重要任务，决定由副行长殷介炎参加东京讨论会。这样，第六次中日经济讨论会中方主讲人就确定为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陈清泰、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殷介炎、上海汽车工业（集团）公司总裁代表陆吉安三人。

1995年11月8日上午，朱镕基副总理专为第六次中日经济讨论会的重要意图，在国务院办公室召见了我，就日本当前的经济情况，中日关系的问题，以及对这次两国经济讨论会的基调把握等方面，发表了重要的意见，我作了认真的记录整理。13日，邵华泽社长主持召开第六次中日经济讨论会中方在京人员预备会，宣布人民日报社代表团成立，邵社长任团长，我任副团长兼讨论会主持人。我传达了朱镕基副总理8日的谈话精神，殷介炎等三人介绍了演讲要点，景宪法介绍这次讨论会筹备情况以及日方三位演讲人的演讲要点。

1995年11月26日早上，邵华泽团长与我偕陈清泰、殷介炎、陆吉安三位演讲人，以及来自四川、宁夏、山东、厦门、深圳等地的代表团成员，一起乘机离开北京，于当地时间下午2：30抵达东京成田国际机场，入住东京第一宾馆。当晚，我与日方讨论会主持人、日本经济研究中心顾问鲛岛敬治先生会面交谈，商定讨论会开幕议程、讨论安排、会议注意事项等。鲛岛先生是前五次讨论会的日方老主持人，富有经验。我们早在一个月前就在北京见过面，他曾在1964年任日本经济新闻社第一任驻北京记者，在中国工作过较长一段时间，中文说得不错，对中国情况也熟悉。我是头一回当中方主持人，便谦诚恭请鲛岛先生多多关照。我们充满信心，一定要主持好这次讨论会。

我和日本代表共同主持高规格会议

1995年11月27日上午，第六次中日经济讨论会在东京第一宾馆国际会议厅正式开幕。应邀参加讨论会的有日本经济界、企业界、新闻界人士近300人，中国驻日30多个机构也派代表参加了会议。日本礼仪小姐主持开幕式。中国驻日大使宣读李鹏总理给讨论会发来的贺电，日方宣读了村山富市首相给讨论会的贺词。然后，日本经济新闻社社长鹤田卓彦和人民日报社社长邵华泽分别致辞，共同表示作为东亚地区两个重要邻国，在新的国际发展潮流中，应当相互借鉴，取长补短，共同努力，为中日两国，也为亚太地区乃至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作出新的贡献。

开幕式简短结束后，讨论会正式开始。中日双方六位主讲人以及鲛岛和我两位主持人，在主席台就座。围绕会议中心议题“中日的新发展战略与中日经济合作”，着重联系中国“九五”计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等重大问题，进行演讲和讨论。双方主讲人，日本贸易振兴会理事长丰岛格以《日中经济交流的变迁和展望》为题，三和银行董事长渡边滉以《信用是市场经济的基础》为题，索尼公司副会长桥本纲夫以《外资企业的几点希望》为题；中国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陈清泰以《深化改革必须解决一些重点难点问题》为题，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殷介炎以《中国经济和金融的对外开放》为题，上海汽车工业（集团）公司总裁代表陆吉安以《中国轿车工业的产业政策》为题，进行交叉演讲，每人掌握在十五分钟左右。因为双方都派出高级同声翻译，所以中日六位主讲人在上午都按时圆满结束演讲，会场效果不错，参会的双方代表都比较满意。endprint

中日双方代表交流各领域经济问题

下午进入讨论阶段。由参加会议代表自由提出问题，经双方主持人挑选，提供主讲人作答。会议代表提问题十分踊跃，主讲人回答也不回避尖锐问题，恰如其分，实事求是，讨论气氛非常融洽。

开始日方代表问：据说中国将对经济特区政策进行调整，这是否意味着经济特区的地位发生变化？我国家经贸委副主任陈清泰回答：据我所知，经济特区，包括上海浦东新区的基本政策不会变化，中共十四届五中全会重申，经济特区的基本政策不变。国务院特区办内陆地区开放司司长金德本插话说：中国办经济特区的决心不变，基本政策不变，经济特区的地位、作用不变。但是有些具体政策可能会有所调整，使之更加完善，这是为了更好地向市场经济过渡，更好地适应世界贸易组织的原则。特区内企业进口自用物资的减免税在若干年内逐步减少以至取消，这不会影响经济特区的发展。

又有代表提问：听说中国发了文件，要控制外商投资？ 陈清泰回答：没有这样的文件。中国制定了对外商投资的产业指导目录，对投资不同产业，分别实行鼓励、限制、禁止政策，同时鼓励外商参与国有企业的技术改造。正在考虑哪些行业的企业允许外商参股、控股。现在，有些人提出了相互矛盾的要求，就是一方面希望中国加快向市场经济转变，一方面又不希望调整某些具体政策，一调整就高喊政策变了。我们改革开放的基本政策没有也不会变。为了实现改革开放的目标，有些具体政策会有所调整，但这是向市场经济的方向调整，向更加开放转变。我国已经宣布，要对4000多个税目降低进口关税，取消170多种进口商品的配额、许可证，还要在上海进行外资企业经营外贸业务的试点。不能只看到取消外资企业进口设备减免税，而看不到中国整体上向市场经济转变和加速与国际经济接轨的进程。

接着，代表对中国金融改革开放政策感兴趣，提问说：中国何时对外资银行开放人民币业务？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殷介炎回答：对这个问题正在积极研究。目前条件还不完全成熟，主要是外资银行与中资银行竞争条件不平等，比如外资银行在税收上享有优惠；有关的市场经济法规、金融法规还有待进一步完善。我们准备在部分地区允许外资银行试营人民币业务，并不断总结经验。条件成熟后，也可能加快这方面步伐。日方代表接着问：中国何时实现人民币自由兑换？殷介炎回答说：目前，人民币已实现在经常性项目下有条件的可兑换，但是，还不可能完全自由兑换。中国已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承诺，在本世纪内实现人民币在经常性项目下的可兑换，当然，根据中国经济发展和对外开放需要，也可能提前实现。

议题很快集中到汽车工业发展问题上来，这是日本实业界很关心的一个问题。因为我国改革开放后，中日之间汽车贸易开展得红红火火，满街跑着日本标牌的汽车。由于日本汽车商目光短浅，只热衷于从贸易中捞好处，而对投资中国汽车工业犹犹豫豫，动作迟缓，误过了到中国投资的最佳时机。中国已经确定了从德国、美国、法国等国引进了8个轿车整车项目。这引起日本汽车业界的极大关注。所以，讨论会上就有日本代表直截了当地提问：现在中国的汽车工业是否不再需要日本的投资了？上海汽车工业（集团）公司总裁代表陆吉安先生，对这个问题作了非常巧妙的回答：汽车工业的竞争是必要的。中国现在全力以赴先让8个项目走上轨道，之后，会不会调整，将根据市场情况来考虑。有人说我是欧美派，我们公司的副总裁是日本派，我说我们都是中国派。中国对外开放对哪个国家都是机会均等。上海发展汽车工业，最早找的是日本，日本认为条件不成熟，我们只好舍近求远。中国政府去年制定的汽车产业政策，限制整车项目数量，开放零部件产业。日本企业应该改变整车不动、零部件也不动的想法。是不是先从零部件投资做起？那也是很有前景的，我们拭目以待。

我正面回应知识产权侵权质疑

由于下午的讨论议题集中，讨论热烈，取得良好效果。在暂告段落后，日方主持人鲛岛先生兴奋地对我说，这是中日六次经济讨论会中水平最高的一次。按计划第二天上午继续讨论，然后作总结。我与鲛岛先生商定翌日上午讨论的重点，转向中国中西部开发战略，以及知识产权保护问题。我考虑到，讨论知识产权保护问题有可能出现一边倒，即日方单方面批评中国的盗版现象。所以当晚，我特地找了几位在东京的媒体界朋友，向他们了解近年来日本大公司侵犯知识产权的案例，以及日本保护知识产权所存在的问题。

第二天上午8时半，第六次中日经济讨论会继续进行讨论。有代表提问：中国如何加快中西部地区发展？ 陈清泰回答：中国在第九个五年计划中，重视沿海地区发展的方针没有变。但是，缩小沿海地区与中西部地区的差距也是重要的目标。国家将实行规范的中央财政转移支付制度，优先安排资源性开发、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理顺资源性产品价格，鼓励东部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中国也鼓励外商到中西部地区投资，开发资源。中西部开发的重点是水利、交通、通信、能源、矿产等基础产业。“九五”期间，东部沿海地区较快发展，中西部加快开发，对日本来说都是极好的机会。如何利用这个机遇推进中日经济合作是个重要的课题。

会议代表问：中国对中小企业实行破产，日本企业担心会影响日本对中国中小企业的投资。对此， 陈清泰坦率回答：合作伙伴的倒闭是可怕的，但长期亏损，扭亏无望，坐吃山空更可怕。健全企业经营的风险机制无疑对外资也是有益的。我们实行企业破产制度，是为

了建立优胜劣汰的机制，保护债权人利益，提高整个经济的运行效率。从1987年开始实行破产法，到1994年破产的企业也只有940家，破产的数量是很有限的。为了形成优胜劣汰机制，我们在试点国有企业破产时，允许把土地转让费优先用于职工的安置，一方面使该破产的能够破产，同时又减少破产造成的震荡。

这次讨论会最后议题是讨论保护知识产权问题，有代表尖锐提出，中国在保护知识产权上存在太多的问题，不但音像产品盗版很严重，电脑软件也到处盗版。中国政府究竟是如何看待保护知识产权？陈清泰副主任据实回答说：中国政府十分重视保护知识产权，近年已基本完成了保护知识产权的法律、法规的建设，现正加强执法和查处的力度。我们十分明白，如果知识产权得不到保护，不仅威胁外商的投资，对于中国企业素质提高也危害极大。现在少数企业追求眼前利益，侵犯知識产权，破坏了市场秩序，损害了中国的长远利益，我们坚决反对。中国对侵犯知识产权的案件，态度是鲜明的，坚持公开揭露，严厉处罚。endprint